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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政部为何撤销中国散文诗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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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政部为何撤销中国散文诗学会

   

    近日,民政部对中国散文诗学会作出撤销登记的行政处罚。
    经查,中国散文诗学会存在未按规定参加2009年度、2010年度、2011年度社会团体年度检查的违法行为,违反了《社会团体登记管理条例》第三十一条的规定,依据《社会团体登记管理条例》第三十三条第一款第(三)项的规定,民政部对中国散文诗学会作出撤销登记的行政处罚。

    据悉,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也曾被停止6个月活动的行政处罚。

 

 [转载]民政部为何撤销中国散文诗学会



 以下为中国作家协会主管的全国性社会团体

[转载]民政部为何撤销中国散文诗学会

中国作家网现在还挂着的中国散文诗学会
 

中国散文诗学会领导成员名单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7年06月08日14:23 中国作家网

  中国散文诗学会领导成员名单

 名誉会长:

  柯 蓝

  副会长:乔 雨 李元华 刘 丽

       秋 源 文 征 张诗剑

  秘书长:陈宏波

 

呜呼哀哉!                              博主是中国散文诗学会首届会员,当时柯蓝先生为我亲自邮寄会员证,随后还收到过在香港出版的<<中国散文诗>>创刊号,定价10元,非常精美。今天中国的散文诗发展壮大了,而创办最早、开疆拓土的中国散文诗学会却叭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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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在写作时 我就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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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

莫言

  作家写作的姿势,并非坐着一种,据说美国作家海明威为了使作品的文字更简洁,总是站着写作,并且有时做金鸡独立状。俄国作家涅克拉索夫为了舒坦,总是躺在地板上写作。与他有同样习惯的还有卡波特,这位海明威的老乡自称是一个“完全平面的作家”,说是他要不躺下,就什么也写不出来。

  无论是坐着写、站着写,还是躺着写,都只不过是一种写作的姿势,与作家的精神、思维和写作视角无关。本文所说的“跪着写”,则是用来比喻一种写作的精神状态、思维方式和写作视角。可以说,当今小说和影视作品中,有不少是作家、剧作家“跪着写”的产物。

  皇权专制社会虽然已结束近百年,但当今许多文人,骨子里仍对皇帝与皇权无限崇拜,这种崇拜心理,使他们在写皇帝书或皇帝戏时,精神上身不由己、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而写作的视角,自然也就如从谷底仰望高山。怀着这种精神状态,以这种视角来写皇帝,自然是极尽赞美讴歌之能事,不敢有半点批判意识,而其作品中的皇帝们,也就个个英明伟大。问鼎天下,他们当然都是雄才大略;治理国家,他们无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于所爱的女人,他们情真意浓,对其千般呵护,万般恩爱,甚至忠贞不渝。对于臣僚的功过,他们赏罚分明;对于将帅的辛劳,他们关怀备至。对于百姓的疾苦,他们更是时系于心,一有奏闻,便心焦如焚,食不甘味,寝不安枕。至于那不辞劳苦、历尽险阻的微服私访,在远离京城的地方普施恩泽,使贪官恶吏得到惩治,使百姓的沉冤得以昭雪,苦难得以解脱,更是可歌可赞,感人至深。总而言之,他们是正义的代表,是真善美的化身,是人间一切智慧和美德的结晶。而争夺皇位的骨肉相残,扩张版图的血腥杀伐,宫廷生活的荒淫奢侈,对臣民的随意屠戮等等,“跪着写”的作家、剧作家们皆为尊者隐去,即使有所表现,也是为了证明他们超凡的谋略、丰伟的功绩……

达利作品Illumined Pleasures

  “跪着写”所产生的效果,是使众多对历史所知甚少的读者观众,觉得皇帝,只有皇帝,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只有皇帝统治下的百姓才是最幸福的人民。是那场以牺牲千百万生灵为代价的推翻帝制的革命,使这些可爱的人绝了种,使幸福的人民无福再沐浴浩荡的皇恩,真是千古憾事!

  这些作家、剧作家们不但写古代的皇帝,也写现当代的伟人。但他们在写这些伟人时,却远不如古代的皇帝丰满生动,他们的感情纠葛、私人生活,无人敢于涉及,他们没有癖好,更无缺点,行动与说话也往往僵硬呆板,毫无生动有趣可言。总之大多是些没有血肉的形象,没有性格的完人,用小说创作的行话来说,他们至多是些“扁平人物”。在小说,特别是在影视剧中,他们的存在,只是起到推动情节发展和图解概念的作用。由于这样的传记类作品太多,反而使有些精神上挺立的外国人趁虚而入,真正优秀的中国当代伟人的传记,大多出自老外手笔,便是明证。

  作家莫言曾说:“我写作时,我就是皇帝。”我想其意大概是说,一个作家在写作时要居高临下,俯视他笔下的人物,才能对其进行深入的解剖和分析,透过种种伪饰,从人性的角度洞察其本质,而后方可塑造出血肉丰满、生动感人的形象。而我认为,作家写作时作为“皇帝”似还不够,其实更应该是“上帝”,如此方可在写皇帝或伟人时,不至于丧失解剖和洞察的能力。中国历史上,有两个人写作时是以上帝的视角来看待他们笔下的人物的,一是司马迁,一是蔡东藩。看看《史记》中对流氓皇帝刘邦某些言行的描写,再看看《历代通俗演义》中用于皇帝们的调侃揶揄的笔调,就可看出两人精神的脊梁挺得很直,隐藏于两部巨著背后的,是作者伟大的人格和上帝般俯瞰尘世的目光。正因为如此,司马迁和蔡东藩笔下的刘邦和众皇帝们才鲜活生动,真实可信,让读者感到他们虽然黄袍加身,位尊九五,但都是一些行走于尘世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高居云端形同偶像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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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欣赏(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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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是一个神话》

车延高

 

   1


岁月如果有心
会镂刻这页日历
2011年,法网夺冠赛赛场
你从一滴汗里破茧
抡拍
将球高高抛起
世界找到一个共同的焦点
你眼里
那是一枚球
中国人眼里
那是一个民族期待的
爆发力


2


在你眼里,扣出的每个球
都有另一个名字
你叫它汗水
其实累得腰酸背痛的球拍明白
那是一个女人
与汗水较劲的结晶


3


率真,是因为不设防
它的另一个解意叫信任
2012年的悉尼赛场上
比分落后的你对姜山发飙
嫌我丢脸?不想看就滚出去
作为电视屏幕前的观众
会想起一句老话
打是亲,骂是爱


4


阿拉斯眼里,你扣出的球
神都无法收回
它有准确的落点
不是输赢
是球迷的心


       5


怕时间健忘
我用诗记写一组娜式传奇
6岁,网球开始练习你
1999年有了职业选手的头衔
一路拼杀,闯进四大满贯
WTO巡回赛,用实力告诉世界
黄皮肤的手也能夺冠
在北京,打入奥运四强
2011年打入法网冠军
这一年,排名追至世界第四
这一年,再破天荒
获年终总决赛资格
2013年,网坛又一次垂青你
职业生涯首次打进总决赛冠军争夺战
获亚军
世界排名第三
这一年,你
已经三十一岁


6


如果精神这东西突然说话
倡议来一次海选
推举球迷心中的国家英雄
老木横秋的我会让自己年轻
很冲动的
替武汉举手,喊一个很亮的名字
——李娜


       7


当你举起第二座大满贯奖杯
报刊就有了标题
——梅开二度
——中国之花
——32岁传奇
我透过你的肤色看一颗中国心
你用双手把五星红旗在身后举起
让人想到后盾
自己的强大和祖国的强大一体
你站在鲜红的国旗下
也是一颗闪闪的星

 

http://blog.sina.com.cn/maijie2007

 

 

 

《银装素裹投子山》

-------  题赠流金岁月
 桐城零一

 

投子山中壮志凌,

拾得雪花斗寒风。
从来勇者猎奇景,

自是摄界出高人。


http://blog.sina.com.cn/tccj01

 

 

 

 栖代诗一组

 

1、《山行》

 

六月青山,适合作屏风

隐藏些伤痕。岩壁间镌刻的寂寞文字

无人解读,光阴虚掷

 

一只苍鹭划破了我的视网膜,停留在

无法攀援的莫须有的人间

它是内心的影子

 

密林和芦苇适合垂钓人世

鱼儿在水草下静默,漂儿微动,

我已经上钩

 

对两岸呼喊,回音就像宿命。在角色互换之间

我就是青山,那位漂亮女子的画笔正标出

我中年的位置

 

清风起于无形,寄于云水,

我无法辨别自己的身世。就像鸟的语言,

来源于一缕光线,述说着前世

 

 

2、《夜读》

 

雨夜是一场折子戏。锣鼓胡琴急促,

不适散板。

我把酒读诗,如隆中对;临窗而立,似借东风;

一株小乔在角落,红袖添香。

 

在形而上的世界,我的呼吸,行云流水。

秋风,常把我带到

唐宋的高度。那些废弃的语言,留给当代,

精华部分,回归古典。

 

独据八百里水泊的心灵,常被

三杯两盏后的一曲艳词招安。

内事不决,问三册青史,外事不决,对明月秋风;

符合我前世的遗嘱。

 

雨夜如黑幕,遮掩了罗生门,也遮掩了

艳照门。所有的浓情的夏花,

都会一夜摧残。

我的《葬花词》,不是悲悯,也与时代无关。

 

 

3、《未锁的门》

 

无法描述  那只猫的感觉

慵懒地卧在墙角的笼里  偶尔

抖动一下耳朵

它无意推开  那扇未锁的门

 

二十年前的光影里  那些呼兄唤弟的人

还在高谈阔论  现在

我听着一些人  像花一样

凋零的消息

 

隔着淡淡的水汽  你看那月光

朦胧得就像泪眼

那些走了的  和  这些留下的

隔着未锁的门  都在等待

 

 

4、《满江红》

 

你站在楼头远眺。耳中流出鲜血

和涛声。被浩荡历史截断的目光,停留在

朱仙镇和风波亭。

 

花开临安,或者汴梁,并不重要。

统治者手中的江山,如同可随意丢弃的

抹布,你只能捡起擦拭

自己的血痕。

 

三十功名和八千里路,只是一袋烟的功夫,

你的理想,却始终背叛着现实。

前年,我沿你的指引车过贺兰山,与牧马人

烤羊腿喝马奶。

 

山河系于流水,历史流淌的,不过是

浩浩荡荡的鲜血,

你用三尺龙泉斩下自己的头颅,这落日

只是其中的一滴。

 

 

5、《西泠桥的笛声》

 

黄昏的笛音  潮湿而悠长

漫过千年前的桥栏

西泠山水,仿佛是流光深处的一阵桨声

 

醉里吴音相媚,像个休止符

点在曲谱最柔肠的部分

她的清音泄露禅机

 

拈花的飞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缕香魂飘过渡口,六朝的钟声散在烟雨里

青苔的墓碑下,骨殖尤温

 

前世与今生,犹似蓬山之远

一曲长笛足可完成丈量。我涉烟雨而来,

衣襟,仍旧那么的白

 

 

6、《立秋辞》

 

入夜,草木和虫鸣,都是汗涔涔的。

空调的房间,我在藤椅上模仿着

一枚落叶的姿势。

 

女儿沉睡的模样,像白雪公主。我仿佛看到她

前世的迷人,她已经忘记

那时的我。

 

寂静,是一个人的远方。我在文字里捡拾

菊之魂、风之骨、桂之香,置于微醺的青花瓷,三杯两盏后,

念出心藏多年的暗伤。

 

河流和山野,这些动产与不动产,

已多年未曾打理。我仅有的一点青春,

都兑换了车马费。

 

簌簌落下的月光,把无限江山送上枝头,犹如美人迟暮,犹如

一句忧伤的宋词,还有空山的小径上,

与我擦肩而过的的梵音。

 

漠风渐渐南下,掳掠南国海棠,掳掠

我的醉花荫,摇落我的身影,

成霜

 

 

7、《洛阳白马寺外》

 

木鱼声,起自树上那枚打坐的坚果。

听禅的叶子,在空中,无心自在。

 

白马温良,啃食着千年前的草色,它嶙峋的额骨,

仿若残山剩水。一声法号,就驮我过了三门。

 

松枝上的朗月,照亮了寥廓江山。

秋风,从泛黄的扉页里涌起。

 

http://blog.sina.com.cn/u/2668022661


 

 

《油菜花开》

 沐墨磐

 

不为招蜂惹蝶花枝招展

是对汗水的回报和温暖呵护的馈赠

 

粉嘟嘟的身子不比梅花的瘦骨硬

 

缀在春天的鬓角黄灿灿的风情

在花圃之外的图谱里打了惊艳的头阵

 

 

http://blog.sina.com.cn/mmpwxr

 

 

 

《家乡的味道》

◎茅舍

 

我之所以反复写到故乡的炊烟

不仅仅是因为,它已经

深深扎根在我的的脑海里

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更主要的是

它永远飘逸着:母亲那一丝丝白发

飘逸着,家乡五彩缤纷的味道

 

儿时的游戏,青梅竹马的玩伴

琐碎的情节和艰辛的日子

都已成为过眼烟云,渐渐淡忘

变化的,不过是饱经沧桑的岁月

而永远不变的,只有家乡那

悠远绵长的味道

 

记忆里,每年从大年三十开始

上九、元宵、清明、端午、中秋、重阳

生长满日,婚丧嫁娶,红白喜事

一个个鲜活的节日,一张张围坐的八仙桌

就像一台接着一台大戏,不断上演

美食喂肥了乡情,味道丰满着历史

 

无须高超的厨艺,一切道法自然

吊脚楼外,支起几口大锅

架起一溜长案,蓝天白云下露天厨房里

烧煮的是时间,煮不完的是自然

把清风煮成美食,田园牧歌煮成土家风情

那份悠然自得的修为,永远令人神往

 

四干四鲜,四荤四素,四凉四热

吃的是:四喜临门,四季平安,世代幸福

八个碟子九大碗,咂酒、包谷烧、老白干

把日子大快朵颐,将光阴乘在大碗里喝转转儿

咀嚼出四方八面的亲情、友情、乡情

品砸出天地胸怀,人间温馨

 

这些都是带不走的遗憾,只能窖藏

在岁月里储存于记忆中。能够打包携带的

只有豆豉、霉豆腐、十数种老咸菜

以及老腊肉炒酢海椒、干豆豉炒腊香肠

那是母亲用慈祥、牵挂、思念和辛劳

亲手腌制、最难忘的家乡味道

 

无论是多年前外出求学谋职,还是

后来出差,到国内外考察学习、旅游度假

母亲都要用一个通宵,精心准备

总是试图将所有的家乡味道,经年累月的思念

用一个一个的小包,装入我的行囊

让我随时随地,都能够将家乡安放到舌尖

 

家乡特有的味道,或许算不上天下美食

但它是大自然无私的馈赠,它承载着母亲

对游子苦苦的的挂怀;是让我梦牵魂绕

期盼返璞归真,回归故里的情愫

家乡的味道,就像一枚璀璨的灯盏

燃烧在我心中,照亮我落叶归根的迷途

 

 

http://blog.sina.com.cn/u/2295180334

 

 

 

《弓的联想》

 南海滩贝壳user580

 

墙上一张弓,让我

想起了箭,没有箭

弓只是摆设,只是艺术品

 

弓,我想起了

后羿。这个改善了

人类生存环境的第一功臣

 

弓,我想起了

古代驰骋疆场的英雄

想起了李广

也想起了现代英雄——

威风凛凛的奥运冠军

 

弓,我还想起了

成语“杯弓蛇影”和

“鸟尽弓藏”

想起了宋太祖

“杯酒释兵权”

想起了……

 

弓,我还想起了

人类的智慧、勇敢、科学和罪恶……

 

http://blog.sina.com.cn/u/1823022975

 

 

 

《我与我》
朵兰


灰蒙蒙的天空下
是更为灰的灰白
左边,右边,前边
后边,整个天地寂寥、空旷
黑色的枝条上开满白色的花朵。
这纯白的孩子,刚一来到人间
就沾染了尘埃

早起,洗手、洗脸、刷牙,用肥皂沫
一遍一遍擦洗罪恶的身体。
坐在书桌前
洁净的手指翻开一本书
窗台上的水仙花怒放异常
你像个异数
一个十足的异类
一只手托着下巴

嗨,你好
我似乎该友好的问候
也许该亲昵的拍拍你的肩膀
哦不,不能 
此刻的你,浑身通透洁净
很多事情是经不住深究的
若执意深究下去
再完美的事物
也会千疮百孔(积雪清扫后,大地依然丑陋不堪   

 

http://blog.sina.com.cn/a15055568068

 

 

 

《东莞》

朝山暮寺

 

阳光

再一次照耀

中国改革开放的“先行地”

特色鲜明

 

 

光荣属于“珠江三角洲”

羞辱的“虎门炮”高仰着头

为何一言不发

却终日惶惶惑惑

 

 

自认为

与“保护伞”有着默契

只要把“利益链”牵扯在一起

谁又别想动弹

 

 

灯光灰暗

形形式式的肤色

进进出出

“权贵”

正在沦为娱乐场所的“家丁”

 

 

每当夜幕降临

“朝拜”的人群过于拥挤

不可思议的“东莞”

被一、二个“老鸨”掌控着命脉

 

 

这些辉煌的“业绩”

时常在我眼前晃动

用诱惑的躯体

招揽生意

真不知道收获了什么

将又丢弃了什么

 

http://blog.sina.com.cn/zhaoshanmushi0


 

 

《春天》

 

\其然

 

你说,让我送你一首诗

我说,请你给我点感觉

这不是玩笑

 

三月的阳光太过眩目

所有的意象都倾倒在虚幻中

你却始终没有给出你的春色

 

流水伏在山涧快乐地唱歌

你涉过你的水我爬过我的山

风舞乱了好多早恋的春光

 

桃花的情窦是最先打开

摇动一支翠色的鸟鸣

将几千里枯瘦水面盘活

 

醉心的情话最先是蜜蜂和蝴蝶发出

什么都无需说,一片绿色就在眼前

谁还能为自己找出脱俗的理由

 

收拢盘坐在远方的目光

生涩的词汇串起一节荡漾的音符

奔跑在你敞开的想象中

 

http://blog.sina.com.cn/ch6093en

 

 

 

《白毛女畅想曲》

 洛阳芷兰

 

  一  序曲

 

手执一张旧报纸

如山一般沉重

我最敬爱的几位老师

贺敬之、王昆、杨润身、田华

一位位,跃然纸上

让我的眸子,泪光闪动 

 

你们的华发

养育过一个红色经典

她伴我一天天长大

懂得了爱恨情仇

她的名字叫

——白毛女

 

  二  美好

 

晓风吹动一抹辰月
飘落一地残红
重温旷世的催泪悲情

忆瞬间踩上倒流的时空

我遥望苍穹

唱响一支她的畅想曲——

 

曾经,美丽纯洁

日子虽苦心儿甜

过年时的一根红头绳

系起父女似海深情

山风吹红的脸儿

终日里喜气盈盈

 

与大春哥自幼青梅竹马

那是心底温暖的春风
爱的波浪微微起伏

幸福荡漾在心中

黑夜的密度

嫁接起晨曦的黎明

http://blog.sina.com.cn/huhuwuren

 

 

 

《白纸》

 丁香雨

 

它辽阔,但它又等同于

无。它脆弱,它允许你

因为一支哑巴笔

而粗暴地蹂躏它,撕裂它,甚至焚毁它

让它成为灰烬

让它肉体的痛,代替你的痛

有时,它又如此倔强

——白纸黑字

它用自己的道德观,让事实

最终以事实的形式

证明存在

 

它蓄势待发,如箭在弦

它可以小桥流水,也可以掀起一场

惊涛骇浪。它是绳索

是匕首

是光

是路

 

是风的入口,是时间的流向

 

也有可能

它是一个人的命

 

http://blog.sina.com.cn/dingxiangyu1990

 

 

《春天来了 谁去接桃花》

 红土瓦

 

站在山坡的她
是个美姑娘
粉嫩嫩的脸颊
泛红醉人的香
有多少双眼,想采她的蕊房
就在我想……
“先生,你命犯桃花”
算命的冲我白眼一翻。

 

http://blog.sina.com.cn/u/3852686258

 

 

 《纠结》

金丝猴

 

春天到了

花儿开始酝酿心事

只见绿色的花托

紧裹一点红

日复一日期待花开

梦想中

阳光来了

但还想一缕风

可几经周折

在明丽的天空下

来的竟是雨点

      2014-2-23

http://blog.sina.com.cn/u/1802083950

 

 

责任编辑: 远航小诗http://blog.sina.com.cn/u/

民间经典:张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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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诗百家】张枣诗选 <wbr>(微信同步)

 

 

民间经典:张枣

 

责任编辑:一木 http://blog.sina.com.cn/u/2365805704


张枣诗选

 

张枣,1962-2010,湖南长沙人。当代著名诗人,是中国先锋诗歌的代表人之一。湖南师范大学英语系本科毕业,考入四川外语学院念硕士。1986年出国,常年旅居德国,曾获得德国图宾根大学文哲博士,后在图宾根大学任教,归国后曾任教于河南大学文学院、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在国内出版的诗集有《春秋来信》,代表作包括《镜中》、《边缘》等。2010年3月8日凌晨4时39分因肺癌在德国图宾根大学医院去世,享年48岁。

 

 

 

何人斯


究竟那是什么人?在外面的声音
只可能在外面。你的心地幽深莫测
青苔的井边有棵铁树,进了门
为何你不来找我,只是溜向
悬满干鱼的木梁下,我们曾经
一同结网,你钟爱过跟水波说话的我
你此刻追踪的是什么?
为何对我如此暴虐

我们有时也背靠着背,韶华流水
我抚平你额上的皱纹,手掌因编织
而温暖;你和我本来是一件东西
享受另一件东西;纸窗、星宿和锅
谁使眼睛昏花
一片雪花转成两片雪花
鲜鱼开了膛,血腥淋漓;你进门
为何不来问寒问暖
冷冰冰地溜动,门外的山丘缄默

这是我钟情的第十个月
我的光阴嫁给了一个影子
我咬一口自己摘来的鲜桃,让你
清洁的牙齿也尝一口,甜润的
让你也全身膨胀如感激
为何只有你说话的声音
不见你遗留的晚餐皮果
空空的外衣留着灰垢
不见你的脸,香烟袅袅上升——
你没有脸对人,对我?
究竟那是什么人?一切变迁
皆从手指开始。伐木丁丁,想起
你的那些姿势,一个风暴便灌满了楼阁
疾风紧张而突兀
不在北边也不在南边
我们的甬道冷得酸心刺骨

你要是正缓缓向前行进
马匹悠懒,六根辔绳积满阴天
你要是正匆匆向前行进
马匹婉转,长鞭飞扬

二月开白花,你逃也逃不脱,你在哪儿
休息
哪儿就被我守望着。你若告诉我
你的双臂怎样垂落,我就会告诉你
你将怎样再一次招手;你若告诉我
你看见什么东西正在消逝
我就会告诉你,你是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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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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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之水

九五 :鸿渐于陵,妇三岁不孕终莫之胜。吉。——《易经·渐》



1

你不可能知道那有什么意义
对面的圆圈们只死于白天
你已穿上书页般的衣冠
步行在恭敬的瓶形尸首间
花不尽的铜币和月亮,嘴唇也
渐渐流走,冷的翠袖中止在途中
机密的微风从侧面撤退
一缕缕,唤醒霜中的眉睫
就这样珍珠们成群结队
沿十月之水,你和她行走于一根琴弦
你从那天起就开始揣测这个意义
十月之水边,初秋第一次听到落叶

2

我们所猎之物恰恰只是自己
鸟是空气的邻居,来自江南
一声枪响可能使我们中断蒙汛
可能断送春潮,河商的妻子
她的眺望可能也包含你
你的女儿们可能就是她抽泣的腰带
山丘也被包含在里面,白兔往往迷途
十年前你追逐它们,十年后你被追逐
因为月亮就是高高悬向南方的镜子
花朵随着所猎之物不分东西地逃逸
你翻掌丢失一个国家,落花也拂不去
一个安静的吻可能撒网捕捉一湖金鱼
其中也包括你,被抚爱的肉体不能逃逸

3

爻辞由干涸之前的水波表情显现
你也显现在窗口边,水鸟飞上了山
而我的后代仍未显现在你里面
水鸟走上了山洞,被我家长河止
我如此被封锁至再次的星占之后
大房子由稀疏的茅草遮顶
白天可以望到细小手指般的星星
黄狗往缝隙里张望 我早已不在里面
我如此旅程不敢落宿别人的旅店
板桥霜迹,我礼貌如一块玉坠
如此我承担从前某个人的叹息和微笑
如此我又倒映我的后代在你里面

4

你不知道那究竟有什么意义
开始了就不能重来,圆圈们一再扩散
有风景若鱼儿游弋,你可能是另一个你
当蝴蝶们逐一金属般爆炸、焚烧、死去
而所见之处仅仅遗留你的痕迹
此刻你发现北斗星早已显现
植物齐声歌唱,白昼缓缓完结
你在停步时再次闻到自己的香味
而她的热泪汹涌,动情地告诉我们
这就是她钟情的第十个月
落日镕金,十月之水逐渐隐进你的肢体
此刻,在对岸,一定有人梦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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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故事


向深秋再走几日
我就会接近她震悚的背影
她开口说江南如一棵树
我眼前的景色便开始结果
开始迢递;呵,她所说的那种季候
仿佛正对着逆流而上的某个人
开花,并穿越信誓的拱桥

落下一片叶
就知道是甲子年
我身边的老人们
菊花般的升腾、坠地
情人们的地方蚕食其它的地方
她便说江南如她的发型
没有雨天,纸片都成了乳燕

而我渐渐登上了晴朗的梯子
诗行中有栏杆,我眼前的地图
开始飘零,收敛
我用手指清理着落花
一遍又一遍地叨念自己的名字,仿佛

那有着许多小石桥的江南
我哪天会经过,正如同
经过她寂静的耳畔
她的袖口藏着皎美的气候
而整个那地方
也会在她的脸上张望
也许我们不会惊动那些老人们
他们菊花般升腾坠地
清晰并且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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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远镜


我们的望远镜像五月的一支歌谣
鲜花般的讴歌你走来时的静寂
它看见世界把自己缩小又缩小,并将
距离化成一片晚风,夜莺的一点泪滴

它看见生命多么浩大,呵,不,它是闻到了
这一切:迷途的玫瑰正找回来
像你一样奔赴幽会;岁月正脱离
一部痛苦的书,并把自己交给浏亮的雨后的

长笛;呵,快一点,再快一点,跃阡度陌
不在被别的什么耽延;让它更紧张地
闻着,呓语着你浴后的耳环发鬓
请让水抵达天堂,飞鸣的箭不在自己
哦,无穷的山水,你腕上羞怯的脉搏
神的望远镜像五月的一支歌谣
看见我们更清晰,更集中,永远是孩子
神的望远镜还听见我们海誓山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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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娟


仿佛过去重叠又重叠只剩下
一个昨天,月亮永远是那么圆
旧时的装束从没有地方的城市
清理出来,穿到你温馨的身上
接着变天了,湿漉漉的梅雨早晨
我们的地方没有伞,没有号码和电话
也没有我们居住,一颗遗忘的樟脑
袅袅地,抑不住自己,嗅着

自己,嗅着自己早布设好的空气
我们自己似乎也分成了好多个
任凭空气给我们侧影和善恶
给我们灾难以及随之而来的动作

但有一天樟脑激动地憋白了脸
像沸腾的水预感到莫名的消息
满室的茶花兀然起立,娟娟
你的手紧握在我的手里
我们的掌纹正急遽地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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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如果我们现在变成一对款款的
蝴蝶,我们还会喁喁地谈这一夜
继续这场无休止的争论
诉说蝴蝶对上帝的体会

那么上帝定是另一番景象吧,好比
灯的普照下一切都像来世
呵,蓝眼睛的少女,想想你就是
那只蝴蝶,痛苦地醉到在我胸前

我想不清你那最后的容颜
该描得如何细致,也不知道自己
该如何吃,喂养轻柔的五脏和翼翅

但我记得我们历经的水深火热
我们曾咬紧牙根用血液游戏
或者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吧

当着上帝沉默的允许,行尸走肉的金
当着图画般的雪雨阴晴
五彩的虹,从不疼的标本

现在一切都在灯的普照下
载蠕载袅,呵,我们迷醉的悚透四肢的花粉
我们共同的幸福的来世的语言
在你平缓的呼吸下一望无垠

所有镜子碰见我们都齐声尖叫
我们也碰着了刀,但不再刺身
碰翻的身体自己回头站好像世纪末
拐角和树,你们是亲切的衣襟

我们还活着吗?被损颓然的嘴和食指?
还活在鸡零狗碎的酒的星斗旁边?

哦,上帝呵,这里已经是来世
我们不堪解剖的蝴蝶的头颅
记下夜,人,月亮和房子,以及从未见过的
一对喁喁窃语的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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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梦雨


我要衔接过去一个人的梦
纷纷雨滴同享的一朵闲云
宫殿春夜般生,酒沫鱼样跃
让那个对饮的,也举落我的手
我的手扪脉,空亭吐纳云雾
我的梦正梦见另一个梦呢

枯木上的灵芝,水腰分上绢帛
西边的飞蛾探听夕照的虚实
它们刚刚辞别幽居,必定见过
那个一直轻呼我名字的人
那个可能鸣翔,也可能开落
给人佩玉,又叫人狐疑的空址
她的践约可能中断潮湿的人

真奇怪,雨滴还未发落前夕
我已想到周围的潮湿呢
青翠的竹子可以拧出水
山阿来的风吹入它们的内心
而我的耳朵似乎飞到了半空
或者是凝伫了而燃烧吧,燃烧那个
一直戏睡在它里面,那湫隘的人

还烧烧她的耳朵,烧成灰烟
决不叫她偷听我心的饥饿
你看,这醉我的世界含满了酒
竹子也含了晨曦和皎月
它们萧萧的声音多痛,多痛
愈痛我愈是要剥它,剥成鼻孔
那么我的痛也是世界的痛

请你不要再听我了
我知道你在某处,隔风嬉戏
空白地的梦中之梦,假的荷花
令我彻夜难眠的住址
如果雨滴有你,火焰岂不是我
人同道殊,而殊途同归
我要,我要,爱上你神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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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蜜欧与朱丽叶


他最后吻了吻她夭灼的桃颊,
便认定来世是一块风水宝地;
嫉妒死永霸了她姣美的呼吸,
他便将穷追不舍的剧毒饮下。

而她,看在眼里,急得直想尖咒:
“错了,傻孩子,这两分钟的死
还不是为了生而演的一出戏?!”
可她喊不出,象黑夜愧对白昼。

待到她挣脱了这场噩梦之网,
她的罗蜜欧已变成另两分钟。
她象白天疑惑地听了听夜晚。

唉,夜莺的婚曲怎么会是假的?
世界人声鼎沸,游戏层出不穷——
她便杀掉死踅进生的真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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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伯与祝英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们每天
读书猜迷,形影不离亲同手足,
他没料到她的里面美如花烛,
也没想过抚摸那太细腻的脸。

那对蝴蝶早存在了,并看他们
衣裳清洁,过一座小桥去郊游。
她喏在后面逗他,挥了挥衣袖,
她感到他象图画,镶在来世中。

她想告诉他一个寂寞的比喻,
却感到自己被某种轻盈替换,
陌生的呢喃应合着千思万绪。

这是蝴蝶腾空了自己的存在,
以便容纳他俩最芬芳的夜晚:
他们深入彼此,震悚花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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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莎和隐名骑士


她遇险的时候恰好正在做梦,
因此那等她的死刑不能执行,
她全心憧憬一个飘渺的名姓,
风儿叮咚,吹响了远方的警钟。

于是云开了,路移了,万物让道,
最远的水翡翠般摆设到眼前。
嗬,她的骑士赫然走近她身边,
还有那天鹅,令世界大感蹊跷。

可危险过后她却恢复了清醒,
“这是神迹,这从天而降的幸福,
我平凡的心儿实在不敢相信。”

于是她求他给不可名的命名。
这神的使者便离去,万般痛苦——
人间的命名可不是颁布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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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达与天鹅


你把我留下像留下一个空址,
那些灿烂的动作还住在里面。
我若伸进我体内零星的世界,
将如何收拾你隳突过的形迹?

唉,那个令我心惊肉跳的符号,
浩渺之中我将如何把你摩挲?
你用虚空叩问我无边的闲暇,
为回答你,我搜遍凸凹的孤岛。

是你教会我跟自己腮鬓相磨,
教我用全身的妩媚将你描绘,
看,皓月怎样摄取汪洋的魂魄。

我一遍又一遍挥霍你的形象,
只企盼有一天把你用完耗毁——
可那与我相似的,皆与你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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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刚的怨诉


无尽的盈缺,无尽的恶心,
上天何时赐我死的荣幸?
咫尺之遥却离得那么远,
我的心永远喊不出“如今”。

瞧,地上的情侣搂着情侣,
燕子返回江南,花红草绿。
再暗的夜也有人采芙蓉。
有人动辄就因伤心死去。

可怜的我再也不能幻想,
未完成的,重复着未完成。
美酒激发不出她的形象。

唉,活着,活着,意味着什么?
透明的月桂下她敞开身,
而我,诅咒时间崩成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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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米拉肯求宙斯显现


“如果你是人就求求你更是人
如果你不是如果除了人之外
一切都是神就请你给个明证
我一定要瞻一眼真理的风采!”

宙斯在他那不得已的神境中
有些惊慌失措,他将如何解释
他那些万变不离其宗的化身?
他无术真成另一个,无法制止

这个非得占领他真身的美女,
除了用死,那不可忍受的雷电——
于是他任凭自己返回进自己

唉,可怜的花容月貌,岂能抵御
这一瞬?!唉,这撮焦土惜未能见
那酒和歌的领队,她的亲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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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致菲丽丝

1
我叫卡夫卡,如果您记得
我们是在M。B,家相遇的。
当您正在灯下浏览相册,
一股异香袭进了我心底。

我奇怪的肺朝向您的手,
象孔雀开屏,乞求着赞美。
您的影在钢琴架上颤抖,
朝向您的夜,我奇怪的肺。

象圣人一刻都离不开神,
我时刻惦着我的孔雀肺。
我替它打开血腥的笼子。

去呀,我说,去帖紧那颗心:
“我可否将你比作红玫瑰?”
屋里浮满枝叶,屏息注视。

2
布拉格的雪夜,从交叉的小巷
跑过小偷地下党以及失眠者。
大地竖起耳朵,风中杨柳转向,
火在萧瑟?不,那可是神的使者。

他们坚持说来的是一位天使,
灰色的雪衣,冻得淌着鼻血
他们说他不是那么可怕,伫止
在电话亭旁,斜视满天的电线,

伤心的样子,人们都想走近他,
摸他。但是,谁这样想,谁就失去
了他。剧烈的狗吠打开了灌木。

一条路闪光。他的背影真高大。
我听见他打开地下室的酒橱,
我真想哭,我的双手冻得麻木。

3
致命的仍是突围。那最高的是
鸟。在下面就意味着仰起头颅。
哦,鸟!我们刚刚呼出你的名字,
你早成了别的,歌曲融满道路。

象孩子嘴中的糖块化成未来
的某一天。哦,怎样的一天,出了
多少事。我看见一辆列车驶来
载着你的形象。菲丽丝,我的鸟

我永远接不到你,鲜花已枯焦
因为我们迎接的永远是虚幻——
上午背影在前,下午它又倒挂

身后。然而,什么是虚幻?我祈祷。
小雨点硬着头皮将事物敲响:
我们的突围便是无尽的转化。

4
夜啊,你总是还够不上夜,
孤独,你总是还不够孤独!
地下室里我谛听阴郁的

橡树(它将雷电吮得破碎)
而我,总是难将自己够着,
时间啊,哪儿会有足够的

梅花鹿,一边跑一边更多——
仿佛那消耗的只是风月
办公楼的左边,布谷鸟说:
活着,无非是缓慢的失血。

我真愿什么会把我载走,
载到一个没有我的地方;
那些打字机,唱片和星球,
都在魔鬼的舌头下旋翻。

5
什么时候人们最清晰地看见
自己?是月夜,石头心中的月夜。
凡是活动的,都从分裂的岁月

走向幽会。哦,一切全都是镜子!
我写作。蜘蛛嗅嗅月亮的腥味。
文字醒来,拎着裙裾,朝向彼此,

并在地板上忧心忡忡地起舞。
真不知它们是上帝的儿女,或
从属于魔鬼的势力。我真想哭。
有什么突然摔碎,它们便隐去

隐回事物里,现在只留在阴影
对峙着那些仍然朗响的沉寂。
菲丽丝,今天又没有你的来信。
孤独中我沉吟着奇妙的自己。

6
阅读就是谋杀:我不喜欢
孤独的人读我,那灼急的
呼吸令我生厌;他们揪起
书,就象揪起自己的器官。

这滚烫的夜啊,遍地苦痛。
他们用我呵斥勃起的花,
叫神鸡零狗碎无言以答,
叫面目可憎者无地自容,

自己却遛达在妓院药店,
跟不男不女的人们周旋,
讽刺一番暴君,谈谈凶年;

天上的星星高喊:“烧掉我!”
布拉格的水喊:“给我智者。”
墓碑沉默:读我就是杀我。

7
突然的散步:那驱策着我的血,
比夜更暗一点:血,戴上夜礼帽,
披上发腥的外衣,朝向那外面,
那些遨游的小生物。灯象恶枭;

别怕,这是夜,陌生的事物进入
我们,铸造我们。枯蛾紧揪着光,
作最后的祷告。生死突然交触,
我听见蛾们迷醉的舌头品尝

某个无限的开阔。突然的散步,
它们轻呼:“向这边,向这边,不左
不右,非前非后,而是这边,怕不?”

只要不怕,你就是天使。快松开
自己,扔在路旁,更纯粹地向前。
别怕,这是风。铭记这浩大天籁。

8
很快就是秋天,而很快我就要
用另一种语言做梦;打开手掌,
打开树的盒子,打开锯屑之腰,

世界突然显现。这是她的落叶,
象棋子,被那棋手的胸怀照亮。
它们等在桥头路畔,时而挪前
一点,时而退缩,时而旋翻,总将

自己排成图案。可别乱碰它们,
它们的生存永远在家中度过;
采煤碴的孩子从霜结的房门
走出,望着光亮,脸上一片困惑。

列车载着温暖在大地上颤抖,
孩子被甩出车尾,和他的木桶,
象迸脱出图案。人类没有棋手。。。。

9
人长久地注视它。那么,它
是什么?它是神,那么,神
是否就是它?若它就是神,
那么神便远远还不是它;

象光明稀释于光的本身,
那个它,以神的身份显现,
已经太薄弱,太苦,太局限。
它是神:怎样的一个过程!

世界显现于一棵菩提树,
而只有树本身知道自己
来得太远,太深,太特殊;

从翠密的叶间望见古堡,
我们这些必死的,矛盾的
测量员,最好是远远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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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


为什么不说得清晰一些?
说得像春花秋月那么明媚
说得像一个故事,一匹骏马
有头有尾

玻璃背后幽远的人
我摸不清你的性别
我指不出你在哪片经纬度
蠕袅,但我看过
你的哭,你的笑,你尖刀的讽刺
我还读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为什么不说得更具体些?
即便是镜中花,水中月
也叫它们掷地有声

请让卑鄙的灵魂活下去
请反对低空飞行
那些君临我们肉体的金
搅乱五行不呼吸的鱼

说,说,请说下去
就用此时此刻的语言
不要等到夜一天天淡下去
不要等到情侣火焰般熄灭

此时此刻
这就是这个故事:
黎明时有一只乳燕突然
斜扦过你的身躯
好像你就是一扇幽门
通过你而通向
神秘的遥远

1988.4.27 特里尔大学

—————————
此诗发表在《作家》1989年7月号,同期发表的作品有《早春二月》、《海底被囚的魔王》等。由哈尔滨钢克先生发现,转给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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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另一个海子


你千万别像他那样轻生。

整个世界最令我提心吊胆的
就是你
和灯

你要时刻警惕
自己,别撒手
揪紧自己就像揪紧气球
也别让别人和烟头,碰你

整个世界老想着将它自己拆毁。
提琴挪了一下,像妨碍了狼走过
从不雨的四月窗口望去
夜与荷花都不肯出来——缝隙
越来越多;有飞鸟的地方就有角落。
世界是这样这样
为何不是那样那样?

它拆了毁了
却又像乒乓球
被打上桌

狂暴的金鱼跳出水缸
妖魔般地
在水泥地上,起舞......

......唉,我们

虽然我们的水不再让我们呼吸

虽然子夜下着星辰
虽然列车无奈地奔向下一刻的剧痛

但你必须活着,可怜的孩子
活着就等于呐喊:
永恒的中国!

———————————
此时由陈东东提供,他对此诗的说明为:此诗见1990年第一期《今天》复刊号。同期有张枣的另一首诗《希尔多夫村的忧郁》。因此,此诗应写于1990年初或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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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歌

浴盆里我发现一根
谁的落发。粘伏在
灯光规定的边缘
象它修长、失传的主人,准备

过冬。祭奠哪一个夜?
我来回踱动,想把你
捧进我冲动的掌中
灯下的一切恍若来世

或许用水冲掉。焦灼的
急流徒然喷射。或许哪天
它又会从内部脱谢
或许哪天世界会改变。

__________________
张枣在1991年3月25日写给友人柏桦的信中附有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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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发廊的内部或远景

1

江南小镇。闷热就像乌托邦。
电扇吹得所有人的骨头飘起来,
但谁也不许散架。小石桥上,
游客三两,点戳风景,其中一个
是从北方畏罪潜逃的税务官。

2

我也是一个有好几种化名的人,
正憋住暴笑,筷子伸向醉虾。
空气之空被旋搅得残破不堪。
老板的第六十四副面具开口了,
说的仍是一个哑谜:“干净,
我是它的奴隶,因为它是明摆着的,
因为它也是无止境的,
你得时刻跟在它后面收拾。”
一个女人插嘴说:“我们老板
人好。一次我从楼上望去,
看见他醉了,跪在马路中央,
他挽着袖子要把斑马线卷回家来。”

3

我睡在凉席上却醒在假石山边。
蝴蝶携着未来,却重复明代的
某一天。这一天,你只要觉得
浑身不适,你就知道未来已来临,
你只要觉得孤独,你就该知道
一切全错了,而且已无法更改。
无风之际只有风突然逆着流水
站起身来,像一个怒者,向前扑着,
撕着纸,当你的真名
如鸣蝉的急救车狂奔而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颜炼军的维吾尔语诗人朋友吐尔逊·帕尔哈提先生在选编当代汉语诗选时,从诗人杨炼先生处得到此诗,后转给颜炼军。帕尔哈提也是张枣在中央民族大学任教期间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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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星辰


对于那些认为我要离开的人
离别宛若一阵吮嗅过的香味
青山未改,秋水天光一色
我会在一个众人交口认定的黎明

离开这里,我崇尚过寂寞
身披命服却从来两袖清风
对于那些瞧不起间谍的人
我乃是掠过某桥梁的名字

去毁灭自身,同时又祸及另一城池
有谁知道最美的语言是机密?
有谁知道最美的道路在脚下?
我只可能是这样一个人,一边

名垂青史,一边热爱镜子
出发的时候让一切原封不动
对于那些认为要离开的人
我就是昨夜星辰,再不想见他们

——————————
此诗系首都师范大学博士生赵飞先生发现后告之颜炼军,刊于1988年《星星》第12期,经颜炼军与柏桦先生的回忆和确认,确为张枣作品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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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本之一:

鹤?是在叫我吗?吾非
鹤也。我只是在高塔楼顶歇过脚
在你杯口喝一小口水



稿本之二:

鹤?我不知道我叫鹤。

鹤?天并不发凉
我怎么就会叫做鹤呢?

鹤?我扬起眉,我并不
就像门铃脉冲着一场灾难。

鹤?是在叫我?我可不是
鹤呢、我只是喝点白开水。
天地岂知凉热?

—————————————
《鹤》的两个未完稿,系张枣病中最后的日子躺在病床上所写,字体隽秀,但笔记潦草,没有标注具体日期。手稿由宋琳先生根据草稿辨认出,发表在《今天》2010年张枣纪念专号由宋琳撰写的“编者按”及2010年9月江苏文艺出版社的由宋琳和柏桦编选的《亲爱的张枣》一书宋琳的《缘起》一文。宋琳文中有语:张枣另一首《鹤君》有:“别怕。学会藏到自己的死亡里去”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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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mweg


在撒旦的阳光下
我们执迷得宁愿绕道

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
我们固执得不顾风暴
也许事情十分微小
去道一声别,或者买一盒烟

首先是往常的过道堵了
黑白分明的纸条在警告
“真噁心”,我们诅咒一声
转身下一层玻璃楼,再试试

出去,这时秋天又来阻拦
它把天桥损坏了;那个
上去的螺旋梯呢,拦了一根绳索

那个寒风中立在桥上的工人
我们只瞟见了他一瞬
事后回想起他的眼神和姿态
他手上“哗哗”的小黄旗
虽只是那么一瞬,但我们知道
他就是那个亚伯利恒人
那个殉难的人
那之后他的样子真变了不少

他当然也看见了我们
当然也想阻挡;不过他不是门吗?
既阻挡又让进
他不也是道路吗?

于是我们继续前进,我和我
陌生的同伴
当我们接近最后一张门
她朝我会意地,嫣然一笑

于是我们通过自己到达了
那个永远去不了的地方
去买一盒烟,或者道一声别
在希望的黎明的预感中
我们不是曾发誓不去吗?

在撒旦的阳光下
我们痛苦得象天空
让你对撒旦说:我在这儿
让我对天空说:我不存在


22. okt. 1988. Trier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每日一星:朱夏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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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赏读一下00后小诗人朱夏妮的诗
   今日之星:朱夏妮

   责任编辑:一木   http://blog.sina.com.cn/u/2365805704

 

    朱夏妮,女,2000年5月出生在新疆,曾就读于乌鲁木齐市第十三中学幼儿园、乌鲁木齐市第十五小学,现在广州读初三。2010年10岁时开始写作并发表诗歌,并连续两年获得南方日报主办的全国小学生诗歌节奖,并担任第三届小学生诗歌节评委。诗作入选《2009—2010中国新诗年鉴》、《2011中国诗歌年选读本》、《2012中国最佳诗歌》等选本。作品发表于《诗刊》、台湾《创世纪》、《西部》、《诗选刊》、《中国诗歌》、香港《明报》等。2013年6月,诗歌被译成英文入选鹿特丹国际诗歌节中文诗歌单元,并受邀主持鹿特丹—北京互动诗歌的腾讯微访谈。2013年8月,应邀参加武汉第三届中国诗歌新发现夏令营,在上海黄浦江渡轮上举办朱夏妮诗歌朗诵专题《忘记带校卡的人》。《诗歌EMS周刊》2013年12月推出“朱夏妮新作快递”《忘记带校卡的人》。2014年1月,朱夏妮首部诗集《初二七班》由东方出版社出版。诗作入选《2009-2010中国新诗年鉴》(杨克主编)、《2011中国诗歌年选读本》(霍俊明主编)、《2012中国最佳诗歌》(王蒙、宗仁发主编)、《中国新文学大系诗歌卷2001-2010》(何言宏主编)等。

 

 

七月的草原

 

七月的草原是这样的

指尖几乎都能摸到天空上

飘着像干旱土地似的云

天下面的绿海上

是羊群们组成的黑白船只

 

七月的草原是这样的

阿瓦古丽们

在七月的草原上舞蹈

哈萨克人们弹奏着、唱着

大自然的乐曲

这豪放而又欢乐的乐曲勾起了

我曾经的美好记忆

 

 

 

孤独的小孩

  

  你快乐吗?

  你不喜欢每天吃馍馍吧?

  你真的不愿意去院子里玩玩吗?

  我想帮你找回快乐

  可我怎么办呢?

  你去找镜子拿回你曾经的笑容吧

  你把孤独埋进你的练字本里去吧

  

 

 

木屋  夜晚

 

我坐在木屋的后面,望着后面的湖

湖上荡着风吹过的波浪

湖水倒映着远处那阴沉的山

今夜还有月亮  不过

她把她那漂亮的脸蛋羞怯地

藏了一大半到云里  似乎天很冷

她把身体的一半藏在了棉袄里

我坐在木屋的后面,望着那长满皱纹的湖

 

 

 

遥远的地方

 

巴松措的湖边

下雨了

太阳还在 我猜

是上帝感动的哭了

雨后 彩虹下  牦牛走过

山间的雾和阳光

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八廓街上

游客们

在和小贩们  讨价还价

长叩者 唱着 六个字的祈祷词

他们似乎永远是那样的打扮

长辫子  灰布围裙  木头手垫

 

 

 

无题

 

美妙的音乐从我耳里进出

星星点点的灯光照在我脸上

我又怎能发现呢

 

夏天悄然来到

我又怎能察觉呢

 

我可怜的心

睡了吗

没有  它至少会跳

 

 

 

赛里木湖畔

 

湖边的沙是银白色的

骏马奔腾在湖边

马蹄溅起的水花

打在骑马人的衣上

他毫不在意  任马飞奔

时间在倒流   在马的喘息中

马的鬃毛和骑马人的头发

一同飞翔

 

 

 

礼拜天

 

礼拜天

教堂门前   传来

圣歌声   鸟儿在教堂

尖顶上飞

影子像波纹一样散开

云在移动

教堂也仿佛在飘着

有人向我微笑

笑容很漂亮

我把耳朵贴在古石墙上

只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像寂寞的呼吸

 

 

 

城市的夜晚

 

 我打开窗户  夜色根本没有笼罩

这座城市   原本漆黑的天空

被幢幢大楼的灯光照成深紫色

今晚风很大   它用它那凉凉的手

为我梳着头发

今晚有月亮   它有一点

羞涩    我享受着

它那黯淡忧伤的月光——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再别康桥:徐志摩隐藏六层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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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

陆小曼

济南的徐志摩纪念公园

   近日,著名文学评论家汪宏华撰文全新解读《再别康桥》,他认为该诗之美不仅是在性灵、意象与音律,更有建筑的结构与理性,诗歌从外在和本质两个层面概括了大自然、人性和西方文明的特征。轻轻与悄悄的行为下是自由民主的哲学思想和谦恭礼让的绅士风度,具体意境有六层。尽管作者认为当时中西差距显著,但还是希望通过渐进、渗透的方式引入,所以在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情况下悄悄带走了一首启蒙小诗。如下是汪宏华的原文。

  一、《再别康桥》是需要重新解构的轻轻悄悄的无字真经

  研究中国文学这么些年,我有一个奇异的发现,新诗《再别康桥》和古白话小说《西游记》都是写“西天”取经,而徐志摩小时候也接受过志恢和尚的摩头,并被预言“此人将来必成大器”,所以父亲给他取名志摩。二者的区别在于:取经人的身份不同,一个是自幼剃度的高僧,一个是接受了东西方全面熏陶的新士子;西天的地点不同,一个在天竺,一个在英国;经文的内容不同,一个是与中国儒、道一脉相承的佛,一个是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之后的西方文明;经文的性质不同,一个是如来恶意传送的几千卷有字的假经文,一个是“轻轻的”、“悄悄的”、“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无字真经;作者对待西方的态度不同,吴承恩坚决反理学反佛教,徐志摩十分推崇西方的民主科学和绅士风度。但两位作者不约而同将自己的真实态度深深隐藏起来了。原因种种。于是,世上便多了一个好事的解构者汪宏华。

  我们都知道,新月派诗人徐志摩很赞同闻一多提出的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的诗学主张,那么其中的建筑美指的是什么呢?是音画之外的内涵与结构,是耳目感觉之上的大脑思维。它也要是美的,就像建筑一样棱角分明、层次清晰、功能明显、历久弥新。换言之,诗歌不但要中看中听,还要中用,不但为自己所用,为读者所用,还要为后世所用。

  很遗憾,此前人们只觉出了《再别康桥》的飘逸与灵动,没有认识到它的建筑的凝重与理性,或许包括本就是建筑学家的梁思成与林徽因。实际上,《再别康桥》跳跃多变的是其意象和音律,主旨则只有一个——倡导西方自由民主的婚恋观!

  徐志摩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中说,“大自然的优美、宁静,调谐在这星光与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的淹入了你的性灵”。这让我们误以为《再别康桥》仅是写自然美景而已,仅是作者试图远离中国丑陋的社会现实回向康桥式的人生理想而已。其实徐志摩没有常人想象的那般畅露自剖,也有“微妙的灵魂的秘密”,在他的灵魂深处,中国还有一个人是不丑陋的,甚至比大自然更加完美无缺的。她就是——

  二、徐志摩从外表和内质两方面揭示自然、人性与西方文明的特征

  先还是来看徐志摩一生经历的主要几场婚恋,1915年娶传统女子张幼仪,开始“小脚与西服”的婚姻;1921年在英国认识“人艳如花”的“才女”林徽因,旋即为之倾倒竟至1922年提出与张离婚,但林徽因经过理智思考后不辞而别回到国内,与梁启超的大公子梁思成邂逅(相恋6年,1928年3月成婚);1924年在北京的交际场所认识军官王赓之妻陆小曼,1926年正式结婚,但婚后很快出现不和,陆小曼全然失去了恋爱时的激情与灵气。1928年徐志摩再次来到康河寻梦,这条曾经“胎动”他的自我意识的河流没有让他失望,将他的思想进一步涤净到了完全觉悟的阶段。

  为什么说此时的徐志摩达到了完全自觉呢?有诗为证。

 

          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阴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全诗七节,每节四句,但整体构架仅有两层,前三节是写女性的外在美。作者回忆当初热恋的女子,她的外表就像夕阳下的柳枝及其河中的倒影一样金灿艳丽、荡人心魄。注意,这句比喻是可逆的,既是将金柳比作新娘,更是将新娘比作金柳,人在物上。那么作者是如何对待这位美女的呢?他内心很想娶她作新娘,自己就是那水草一般骄傲、招摇的新郎。然他的行为却很谦卑,不但甘心与对方保持着水与岸的距离,并且姿态仰视,性情温柔。更重要的是,他轻轻的来,轻轻的走,给情人以无限自在。这是怎样的一种自由平等的爱恋关系啊。显然,它不属于中国,属于西方。中国是男尊女卑,夫为妻纲,即便是“齐眉举案”也是婚后所为,内室所为。显然,作者是感觉到东西方的思想观念一时难以协调,难以借鉴,所以才决定轻轻作别西天的云彩。“西天的云彩”宏观上象征西方文明。

  至此我们可以看到“轻轻的”同时蕴藏了四层涵义:康桥的自然景物、往日的爱人和西方文明的特点是轻轻的,“我”对他们无奈的离愁也是轻轻的。

  从“那榆荫下的一潭”到最后是写女性的内质美。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徐志摩看见情人的眸子像潭一样深,像泉一样清,继而从中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内心世界:犹如天上丰富多彩的虹,并且是经过了揉碎和沉淀处理的虹,不再浮躁,不再虚幻。这里的浮藻隐喻浮躁。彩虹则与前面西天的云彩呼应,说明情人的内心不止回复了自然的沉静和真实,还融入了西方先进思想和人文精神。

  对于女性的内在美,作者又是怎么对待的呢?亦分为心理与行为两个方面。按照惯常思维,他想竭力去追寻,去占有,越多越好,直到满载而归,而后大声放歌,向全世界宣称我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毋庸置疑,这个梦已不是前面彩虹似的梦了,它是未经揉碎和沉淀的浮躁与欲望,是欲望被膨胀之后的狂傲与嚣张。但这却是当时中国大多数男人的价值观和婚姻观,他们将女人当做权力与财富的象征,先想方设法搞到“一支长篙”,再粗野地“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不过,我们的取经人徐志摩已然觉悟了,他立即斩钉截铁告诫自己“但我不能放歌”!他的力量就直接来自于康桥,这里环境优雅静谧,不像中国那般浮华喧嚣,哪怕是笙箫、夏虫,面对美景与美貌,面对挥手与离别,也是不动声色的,也是沉默并悄悄的,如绅士一般。此情此景,谁忍心去惊扰呢?

  内质之美原本就只要用心去体会去欣赏去尊重,无需言语,更不必放歌。“悄悄”即是“轻轻”之后自然物、人性与西方文明的另一个基本特征。

  三、《再别康桥》是一首反躬自省、西学东渐的启蒙诗

  比照徐志摩的情史,不难发现他对男女之爱的谦恭与宁静仅仅是现在进行时的,并非过去时。当时林徽因便是因为无法忍受他的穷追猛赶甚至闹离婚而与父亲林长民提前离开了英国。实际情况恰恰是林徽因不辞而别、轻轻悄悄离开了徐志摩,而不是相反。在绅士与才子之间,在建筑与文学之间,西式林妹妹果断选择了前者,连这种以爱好为导向的自由选择也是西方式的。但从徐志摩在诗中仿效林徽因轻轻悄悄作别的行为来看,他也属于能够以人为镜反躬自省的君子。另外,诗中的“浮藻”二字也是源于梁启超证婚时对他的批评之词: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以至于……。徐志摩不是天生的情感达人,他历尽了坎坷,付出了代价。

  徐志摩毕竟还需要回国生活,还需要维持自己男人与士子的尊严,所以他将自己的忏悔以及忏悔的对象用隐讳之法悄悄包藏起来了,诗中一柳一榆构成双木“林”,星辉中包含“徽”音,榆阴中包含“因”音。即使不这么理解,能在作者心头长久荡漾的金玉其外,彩虹其中的女人也只有才貌双全的林徽因,别无他求。《再别康桥》竟还是徐志摩秘送给刚做别人新娘的林徽因的忏悔式情诗。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是轻轻与悄悄的第五层涵义。

  轻轻与悄悄的第六层涵义是,作者认为中国传统与西方文明虽存在显著的新旧差异,但若采用轻轻与悄悄的方式引进,还是有希望渗透甚至革新的。所以徐志摩将自己的新知写成诗歌并发表了,他希望在恋爱与婚姻失败之后为国为民做一点贡献。徐志摩没有从西天带走一片云彩,却带走了一首启蒙小诗,它比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到的佛经珍贵千万倍。

  四、徐志摩没有很好地将轻轻悄悄的觉悟化作具体行动

  说到徐志摩的死,我们都听说徐志摩是1931年11月19日乘坐济南号飞机撞在了济南市附近的山上,实际上这是一个显性的巧合,隐性的巧合是他又陷入两个女人的纠结中。前一天他刚与陆小曼吵了一架,负气出走,他本可以坐张学良的专机返回北平(他回南京时坐过),接到张学良有事延期的通知后,为赶去北京聆听林徽因当晚在协和小礼堂作的关于中国古建筑的讲演,即刻转乘了中国航空公司的济南号。登机前徐志摩感觉很不爽,头痛,给陆小曼写了一封信。

  文章本天成,诗言如誓言,是不能够随便写的。说好不做花蝴蝶,说好要悄悄离开林徽因,却又急不可耐、轰轰隆隆去靠近。我们说,徐志摩的死与陆小曼和林徽因都无关,他死于内心的矛盾不可调谐,死于中西方文明的冲突,他对林徽因的轻轻与悄悄太假,对陆小曼的轻轻与悄悄又太过。陆小曼正是在他一味的礼让与迁就之下变得越发娇慵、放纵了。可以见得,徐志摩的觉悟只存在于1928年11月6日写作《再别康桥》的那一天,既没有过去时,也没有将来时。

  于是,我们不情愿地看到,徐志摩如一片云彩,从西天飘落在了中国济南大地,四周顿时彻底沉默,连笙箫与夏虫都化成了灰烬……唯有,《再别康桥》在远处轻轻悄悄的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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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锐精粹(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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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蕾   http://blog.sina.com.cn/u/2886464963

 

本期诗人:千山暮雪 郑朝阳 琴雨 素颜芬芳 石霜楚直 紫云英 刘华彬

           林目清 愛诗者 连雨中 丑蛋

 

 

春 雪

文/千山暮雪 

 

谁数得清

天上有多少只白天鹅变成了丑小鸭

脱落的圣洁翻飞着二月的蜜梦

一只天狗气喘吁吁

 

一树一树的梨花哭成了泪人

一脚一脚的梅花染成相思的春泥

一寸一寸的目光收藏着潮湿的记忆

 

谁说得清

人间有多少只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滋生的圣洁丰满着二月的翅膀

一只天狗气喘吁吁

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440840564

 

 

初春,我路过老家

文/郑朝阳

 

正月十五过后

老家的人群像种子一样

散播出去;版图上

那些圈圈点点的都市城镇

都将冒出故乡的新芽

 

一场雨水过后

路过老家。我是一尾涸泽之鱼

游弋于烟雨之中。我看见

水珠中剔透的部分。那是我

伤感已久的心。即如故园

在春天的温柔里

郁郁而绿

 

村头的小溪

依稀唱着儿时的歌谣

熟悉的桃红、熟悉的梨白

从一阵微风里,我读出了无声的叹息

偶有一缕稀疏的炊烟

为了望远不断上升

胖了城镇就瘦了乡村

唯有空巢还留守着一份

春天的永恒

博客:http://blog.sina.com.cn/u/3966228136

 

 

你是我最亲的亲人

文 /琴雨

 

习惯于把目光说短

像正午猫的瞳孔,一线里

更符合造词者的意愿和大家的说法

 

你是我的丈夫

是我最亲的亲人

 

早晨,总是希望我早点离开你的视线

傍晚,更是渴望早点把我锁进你的视线

 

你喜欢我背着双肩背包

像女儿一样去上学,放学后

就做你身前身后一只叽喳小鸟

 

你又总是像个孩子

说饿了就吃奶,困了就睡一觉

有时霸占一张床

我睡哪儿?

你笑着指着你的身体

 

你是我最亲的亲人

是将就我一辈子的那个人

博客:http://blog.sina.com.cn/u/3840581411

 

 

愿为狐

文/素颜芬芳

 

1、

街上飘着玫瑰花。锅里元宵吐着热气

一首歌曲,让白狐的飘飘衣袂

舞在我的心上

 

眼里的泪,是屋顶上被晒化的积雪

滴滴答答,擦了又擦

仍是前仆后继,子子孙孙无穷匮

 

厨房的异味让我幡然

糟糕,锅糊了

 

2、

酝酿一首诗

把一杯红酒倒进花盆里

叶子上两滴红色的液体

聊着聊着

就滚到花下的土里

像极了《白狐》里的小翠

躺在爱人的怀里

笑着笑着就魂魄升天

 

洁白的月光下

捧着玫瑰的人儿去喝热腾腾的元宵

是啊,我们毕竟不是狐仙

爱情,要靠烟火来豢养

 

3、

假装,我是那个痴情的狐仙

拼尽千年的修行换郎君一刻温情

元神出窍,郎君与别人洞房花烛的

那一刻,为爱而舞

 

突然传来一声

躲开点,你挡住我看电视了

 

暗叹,来世

定要为狐

情人节这天,不给你这落难书生

吃元宵

博客:http://blog.sina.com.cn/u/3832674415

 

 

昨天不是写诗的日子

文/石霜楚直

 

昨天没有空闲的时间写诗,真的没有空

晚上定好公鸡鸣叫声闹钟——感觉安全可信

好早就叫我起床,赶走那怕一丝半点的困倦和梦

让自己要真正的醒清醒,等天明

然后好开车去机场送女儿,虽然女儿不是第一次远行

 

一路上说的话全是琐碎又世俗的叮咛

要不就是担心飞机延误,塞车,还嫌红灯

一个接着一个,咋这么多真烦人

女儿登机以后我就开始头疼

妻子说是开车窗受了风

 

回到家里看啥都觉得冷清

连那些家具都像是短了些尺寸

打开电视,打开电脑,打开手机

眼睛交给了屏幕,耳朵等着短信或者来电铃声

剩下的思想全部交给了钟表的指针

 

终于,电话传来女儿平安抵达的声音

又是和妻子抢着话筒

抓紧说着天气怎么样冷不冷饿不饿顺不顺

通话结束后先是为女儿的未来热烈谋划憧憬

后来就拐到回忆女儿小时的甜蜜温馨一直到夜深

 

看看,这么紧的一天日程

哪有空闲的时间写诗,真的没有空

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101270580

 

 

今天,你是最美的新娘

文/紫云英

 

今天,你是最美的新娘

彩色的玫瑰、缤纷的礼花,还有众多的笑脸

都为你绽放

 

今天,你是最美的新娘

你是那样光彩夺目,那样芬芳迷人

你的欢喜和激动,你的颤栗和陶醉

你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牵动众多的目光

 

今天,爱情像一盏明灯

照着幸福的脸庞,也照着沉醉的眼神

照着一颗微醺的心,也照着一份深情和期盼

照着你独一无二的美

 

今天,多么美好的时刻,多么甜蜜的日子

爱在这里画上圆满的句点

又在这里开始新的征程

博客:http://blog.sina.com.cn/nuo19980620

 

 

元宵节,点亮胡萝卜灯

文/刘华彬

 

元宵节,我把传统的乡村民俗

制作成一盏盏精致的胡萝卜灯

用娘年前新收的棉花,搓捻

一根根岁月的灯芯。并且

在铜钱大小的灯窝,注满酥油

安放在刚刚到来的暮霭夜色中

 

此刻,暗淡的夜空,突然

交出一轮明月,细微的风

用力一擦,引燃一股红润的火苗

向下,俯身吻住胡萝卜灯滚烫的唇

 

那一盏盏亮闪闪的胡萝卜灯,被我

放置于供桌、灶台、井沿

放置大门两旁和低矮的土墙上

放置鸡舍、猪圈,以及牛栏......

照亮老家院子的角角落落,照亮

母亲一头白发和满脸深深的皱纹

 

提着一盏火红喜庆的胡萝卜灯

穿行于村庄的街街巷巷,瞬间

点亮万家灯火,祈福今年

依然是个人寿安康、五谷丰登的好年头

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171121941

 

 

文/林目清

 

再回家乡,房子像春笋一样长出来

脱掉了传统的服装

打扮时尚

 

只有我家老屋

仍然被囚禁在爷爷的思维里

以奶奶的装扮笑看冷眼

 

土地在乡下以家为单位割据

各自谋划自己的势力范围

种些花木庄稼作为护院的家丁

 

家把孩子送到外面

读书,经商,当官或简单做事

都是让家显赫

 

家运旺不旺

一看房子赶不赶时尚

二看老房子坚持不倒的时间短长

 

普通人用一生,一代又一代

做房子的翻修工作

把家延续下去

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993532123

 

 

默 哀

文/愛诗者

 

之前

他没忘关机

 

电脑闭上了眼睛

他也闭上了眼睛

 

以后

谁也没醒

 

在默哀时

我想到了自己

 

 

潮 热

 

每天午夜必醒

热汗潮水般涌来

由里向外

从上到下

坐卧不宁

两小时后退潮

平静如初

 

西医说神经紊乱

中医叫阳盛阴衰

尝遍百草

涛声依旧

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768507510

 

 

逐马

文/连雨中

 

你是一位远古的剑客

冷静像时钟

破空

追龙逐兔

绝不因挽留,小栖

 

铁蹄风

纵扫宇域,横贯南北

 

往昔

是一个个传说

当今

竖一串串传奇

远处

悬一挂挂风铃,略染芬芳

 

我追你

不紧不慢

冷也罢

痛也罢

越羊贯猴……不死不休

 

……踏 踏 踏 ...

博客:http://blog.sina.com.cn/u/3502336314

 

 

落雪的节季 

文/丑蛋

 

落雪的节季

每一段都需要珍重

都需惦记

包括所有的经历

期待未来的渴望

 

远山今天无雾

冰雪晶莹的地方

每一段都需要守望

包括鸟雀成群快乐

包括雪压冬梅恬静

 

也许一切可以明白

中年的时光

每一段都需要珍重

包括所有平安的张望

童趣中逝去的难忘

 

落雪的季节

徘徊成行的足迹

每一个印记都要认真

都需温柔的籍慰

都需要在虔诚中努力,面对

 

落雪的季节

远去的背影没有寒冷

生活没有孤寂

笑容也在平淡中淡然

彷徨中的难忘

博客:http://blog.sina.com.cn/xia84042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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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解读:雷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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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祷辞”重建空间与秩序

                     ——读雷平阳长诗《春风祷》

 

  霍俊明

 

 

 

“出入无时,莫知某乡。”

            

                         ——孔子

 

 

一个我们曾经熟悉的世界作为一种老旧的空间和秩序正在可怕地消失。

读完雷平阳的长诗《春风祷》的时候,北方的秋风正抖落大片大片的落叶。穿过阴霾浓重的城市街道,我希望在时代的墓碑上錾刻下这些名字:哀牢山、金沙江、奠边府、佤山、司岗里、基诺山、乌蒙山、他郎江、小黑江……。我们所面对的是没有“远方”的时代。极其吊诡的则是我们的“地方”和“故地”尽管就在身边但我们却被强行地远离了它。而“地方”和“故地”的改变更是可怕和惊人,因此文字空间里携带着精神能量的地理就成了不折不扣的乌有之乡。在一个丧失了“远方”和“主体精神”的时代,我们的诗人是否都疲软地低下头来?我们可以抱怨高耸的城市让人一次次经受胯下之辱,抱怨在同质化和仿真化的时代里我们积贫积弱的精神和情感。但是我们更应该像蚂蚁一样在黑暗面前对不可知的“远方”抱有的高贵和自信,还有它的大过小小躯干几十倍的惊人力量。在隆隆的推土机和拆迁队的叫嚣中一切被“新时代”视为“不合法”的事物和景观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消亡——“心慌、不安和焦虑,已经让一座座纪念碑 每天夜里,都梦见了轧轧驶来的推土机”,“老去的 是烟囱上面的天空,厂房里的江南”。是的,一切都快烟消云散了。雷平阳的出生地已经从“欧家营”变成了“爱国村”。强硬的带有“时代合法性”的铁臂正在取代一切曾有的秩序——尤其是精神秩序。然而,诗人在此刻必须站在前台上来说话!在此,诗人不自觉地让诗歌承担起了挽歌的艺术。那些黑色记忆正在诗歌场域中不断弥漫和加重。雷平阳无疑是一个真诚而朴拙的写作者,而用真诚完成的诗歌精神更为可靠。他的真诚和朴拙使得他将诗歌视野仍一贯地停留在“云南”空间。这样的好处在于能够强化一个诗人的风格,而存在的限囿和问题则是容易导致某种程度的自我封闭。雷平阳的诗歌性格冷静而克制,孤苦而决绝。他的诗歌更像是黄昏中顽健老牛的尖角,在安静的背景之下向下向内挖掘的同时不断给人以持续性的颤动与撞击。

1.

请注意雷平阳《春风祷》以及其他文本中被强行置换的空间和时代弃置物。雷平阳诗歌中有很多被历史、时间、权力、政治等力量所闲置和荒废的物象、器物和空间这些物象、器物和空间代表了一段历史性的社会和文化构造,代表了更具精神启示性和命运性的事物关联。这自然牵涉到历史、政治、社会、文化、语言和人自身的多重纠结性的存在关系。雷平阳似乎一直都有重新追寻“逝去之物”的冲动。对于照样生活在灰霾滚滚的城市时代而言,云南的高原、山川、河流、草木以及更为细小的事物使得雷平阳成了一个类似于狂奔的“刑满释放的自由主义狂人”。无论是对于一条消失的小路,一座颓圮的寺庙,还是对于一条流到中途就消失的河流,他都在承受虚无和迷幻的过程中呈现出关于“时代废弃物”的孤独的追挽。这种暂时逃逸紧张“当下”的精神出游以及往返于“云南血统”的过程极不轻松。雷平阳又是一个“笨拙”的写作者。他不会取巧,即使是对于极其细小的虫草和石块他也必须弯下腰去翻检和察看。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过,我们难以自控地跟随着新时代看似“前进”的步调和宏旨,但是却很少有人能够在喧嚣和麻木中折返身来看看曾经的来路和一代人的命运出处。而即使有一小部分人企图重新在“历史”和“现实”两岸涉渡和往返,但是他们又很容易或者不由自主地成为了旧时代的擦拭者和呻吟的挽歌者,成了新时代的追捧者或者不明就里的愤怒者。而一种合宜的姿态就应该是既注意到新时代和旧时代之间本不存在一个界限分明的界碑,又应该时时警惕那些时间进化论者或保守论者的惯性腔调雷平阳似乎一直在现实和文字中的云南空间寻找古诗所云“我心安处是故乡”,也一直在与现实和尘世抗争中于纸上搭建一片旷野和一座寺庙。但是,既然我们能够再造城市却不能再造故乡,既然我们不能重返过去又不能超越当下,那么焦虑和紧张感就必然一直紧紧伴生在雷平阳的云南空间里。而随着“空间转向”,空间诗学以及“地方性知识”的研究也随之呈现了诸多哲学思想以及社会思潮的交叉影响(比如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对空间的具有差异性的理解)。其中代表性的空间理论“空间社会学”、“异质空间”、“空间对话”、“诗性地理”、“诗意空间”、“想象性地理空间”、“建筑的空间伦理”、“光滑空间”、“条纹空间”、“多孔空间”、“第三空间”等。在福柯看来20世纪必然是一个空间的时代,而空间在公共生活中显得极其重要。空间、地方、地域、场域、地景(landscape)等词一旦与文学和文化相关,这些空间就不再是客观和“均质”的,而必然表现出一个时期特有的精神征候甚至带有不可避免的意识形态性。多年来我对诗歌的“地方性知识”越来越发生兴趣。我不断想起美国自白派诗人伊丽莎白·毕晓普在其诗歌《旅行的问题》中这样的诗句:“陆地、城市、乡村,社会 选择从来不宽也不自由。”然而在特殊的年代里这些地方和公共空间甚至会成为社会灾难与政治灾难的见证,“从高处望着这些鳞次栉比的宫殿、纪念碑、房屋、工棚,人们不免会感到它们注定要经历一次或数次劫难,气候的劫难或是社会的劫难。我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站在富尔维埃看里昂的景色,在德··加尔德圣母院看马赛的景色,在圣心广场看巴黎的景色。在这些高处感受最深切的是一种恐惧。那蜂拥一团的人类太可怕了”。对于当代中国而言,广场、街道、学校、工厂、农村、城市、城乡结合部、高档社区、私人会馆无不体现了空间以及建筑等的伦理功能。这些“地方知识”又在不同情境和年代经历了换转甚至剧烈地转捩。雷平阳则一直试图在诗歌世界中完成对“云南”这样一个城市化时代看起来仍然有些“异秉”地带的发现和命名。他的任务就是在诗歌世界中发现时代表盘背后的结构和动因,“是一双隐形的手,把人们推向了末日”。他企图重建一种精神秩序和“地方性知识”。而这可能是最后一块安置内心和灵魂的特殊空间了。这也是为什么在长诗《春风祷》中雷平阳不断重复“寺庙”、“经卷”、“宗教”、“命运”、“灵魂”的深层原因。据此,雷平阳更像是一个充满野心的土司,企图为民众和山水重建和规划一种精神性空间与秩序。然而,这只能是一场新时代的幻梦。这一切呈现和印证了关涉本土“现实”话语的焦灼和失语症状。

由雷平阳的诗歌空间我首先想到的是曼德尔施塔姆的诗歌《列宁格勒》的第一句:“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然而当我们今天再次考察诗歌和地方性的空间构成时一种巨大的陌生感却不期而至。多么吊诡的命运!我们必将是痛苦的,我们可能必将惨败——“自从新混凝土公路建成,家乡变了样;树林消失了,茂密的铁杉树被砍倒了,原来是树林的地方只剩下树桩、枯干的树梢、枝丫和木柴。人也变了——他现在可以写他们,但不能为他们写作,不能重新加入他们的共同生活。而且,他自己也变了,无论他在哪里生活,他都是个陌生人”。既然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人都在痛苦地经受“失根”和“离乡”的过程,那么现在中国这个现代化路上狂奔的东方国度又怎能幸免于一体化的寓言或者悲剧?

而尤为可贵的是雷平阳的诗歌文本中的“云南空间”已经超越了自然地理意义上的存在指向。这一特殊的文字化、精神性空因为带有了超越性而具有了普遍人性、现场感和生命诗学的意义。他的诗歌来自于乡土却又超越了乡土。这对于众多粘滞于“乡愁经验”的诗人们而言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启示。雷平阳诗歌里的“云南”显然不再是单纯的地理风貌的代名词,而是成为精神重组后的个体乌托邦意义上的灵魂空间,“当区域文明被全球化逼到天空的外面,所谓云南,我视其为世界的灵魂。它的天空住满神灵,让我知敬畏”。尽管“云南”足够阔大,但是到了雷平阳的诗歌中则不断被他收缩成个人化的封闭性的精神构造。他不断在高原和河流间跋涉、翻检和发现,他也甘心情愿只在这片领空里固步自封、仰卧观天。在这里一切都可以独立,一切都可以有灵——“哀牢山的树,一棵 想变成两棵,它们都爱上了自己”。但是他最终指向的终极性精神却在当下情势面前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规训与挑战。在雷平阳这里“云南”已经不再是地理学上的空间概念而是广义的城市化时代履带重重碾压下“人类童年期”剩余一角的隐喻而作为“语言”的操守者,他返观着黑暗深处的虚无。雷平阳对语言、文化、地方性知识有着“山野土著”式的“宗教”一样的虔敬。雷平阳更像是这个时代的“孤筏重洋”者他驾着自己的诗歌之筏穿行在神秘、伟大而又令人恐慌、颤悸的汹涌无比的河流之上两岸的丛林、文化的遗迹、惊险的小路、生死的宿命和动物的鸣啼都呈现了一个我们可能熟悉但可能已经完全陌生的地理空间。诗人永远都是一个夜行者!在那些用高科技手段都不能定位的地名以及现实和虚构性相掺杂的空间里,雷平阳不断去祷告。他在用祷告重建一种秩序和空间——秩序和空间却正在不可挽回地消失。祷告实际上成了名符其实的哀歌。雷平阳在很多场合都会用他遗留着马帮的粗砺低沉的声音诉说发生于云南的特殊故事。雷平阳之所以成为这个时代最会讲故事的诗人,正源自他精神血脉与滇地现实和历史之间的互相滋生与砥砺。这些故事就是一个个寓言,诗人必须把它们转换在诗行里。长诗《春风祷》的第一节使用了极其繁密的祈使句式——诗歌的祷告开始了——“我们就成全它们吧”,“我们就默许它们吧”,“我们就为它们超度吧”。而需要追问的则是这些祷告是由什么引发的呢?显然,是一个个时代无情的咒语造成的。面对被拆的旧城,连根拔起的寺庙、牌坊和祖屋诗人也许除了祷告已无他法。诗人在此就是完成极其艰难、不可思议甚至是难以完成的高蹈的工作——为地方性知识,为了一颗固守的心地。雷平阳的诗歌写作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与精神语境下不得不面对着多重困境。多年来,之所以雷平阳的诗不断穿梭往来于滇地的世界就在于他在这里找寻到了精神的对应之所,而另一方面滇地又对他形成了巨大的黑洞一样的限制性空间。当然,空间自身并不重要,关键是作为主体性的人在其间发现了什么样的构造和机制。对于雷平阳而言,当他在诗歌中不断重复、叠加那些经常出现的地带和空间时,他的写作难度也在不断加大。在此过程中,雷平阳包括长诗《春风祷》在内有很多高蹈的精神性的趋向。这样下去可能会形成另外一种写作的缺陷——诗歌质感和可感可触的生命力的丧失。而雷平阳比较可贵的是在他不断抻开的精神线头中始终保持了生命的热度。或者说他是在还原生命的过程中自然生成了精神性的寓言景观和沉痛不已的追问与省思——“那些挖出来的白骨 没人收拾,还请流水,把它们 洗干净,葬之于天涯”。在一个如此诡谲的时代我们进入一个时代“内部”是如何不易,而进入一个无比真实又空前虚幻的空间更是如艰难。

2.

面对着那些沉暗的异乡人、出走的人、再也回不到故乡和旧地的人,雷平阳只能用经书一样的极其朴拙的祷告声调开始发声,“我们来自司岗里,嗯哼嗯哼嗯哼哼……”。我更愿意将这些声音看成是抽搐痛苦的呻吟。在这里,诗人遇到了巨大的悖论。当“我以为”在诗歌中不断出现的时候,诗人看到的却是不可能完成的精神救赎。时代的咒语过于强大了,强大到每一个草籽都没有安身之所了。雷平阳自觉或被动地与现场、地理、生存、文化和历史产生了多层次的精神交叉和不停摩擦与撞击。冰冷、黑色、虚无、苍凉、疼痛,这无不象征了雷平阳在特殊的时代语境下生活、思想和写作的遭际和低沉底色。雷平阳在精神的自我挖掘和深度沉潜中发现了时代的宿疾,同时不可避免地成了带有“老旧”特征的近于孤独的“书写者”形象。我赞许雷平阳的所恪守的诗歌从阅历中来的“写作规矩”,尽管我同样强调想象力对于诗歌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值得注意的是这首长诗《春风祷》中出现了很多散文化的惯用语,比如“远处落日熔金啊”。为何?如果我们深入探究就会发现,在“落日熔金”、“落日苍茫”这样的语言背后是凝固化的前现代性乡土的时间景观——这在几千年来都是不变的。换言之,词语所对应的景观和内心体验是一致而融合的。而当一个极其强大的城市化和全球化时代到来和迫近的时候,这种物我一致性的体验被强行撕裂。当这些老旧和固化的词语再次出现的时候,它们就与诗人一起成了空荡荡的被追挽的部分。而这些物象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时代锈蚀的痕迹。

雷平阳面对着时代的强大诅咒只能用祷告去面对。然而,祷告有用吗?由此,诗人承受的是一次次的虚无,因为“念咒的母语灭绝”。山是空山,庙是空庙,人是空心人。面对着时代和正在烟消云散的历史,为了获得一种普适性的精神道义雷平阳有意在诗歌中淡化了时间。比如长诗的第五部分,那个背着母亲的残骨疯狂而不懈地追赶飞机的女人正是一个超越了当下和时空的白日梦一样的寓言。这种寓言化写作方式的出现似乎正在成为当下中国诗人的集体宿命。在雷平阳这里,生发于“云南”的诗歌既是一种命运,也是个体的宗教。而命运和宗教一旦与文字发生关联就一体而不可分割了。面对着活生生而又面目全非的土地,诗人可以毫不避世地俯下身子寻找,但是那条精神救赎之路似乎仍然在无边的晦暗之中。据此,雷平阳不能不是矛盾而分裂的。他将伟大的颂词给了这里,他也不得不把分裂、尴尬、痛苦、剥离和除根的过程也同时袒露出来。

在雷平阳这里,入世与高蹈、诅咒与赞颂、介入与游离、市井与经卷、城市与旷野如此不可分割地纠结缠绕在一起。而正如一个诗人所说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实际上是同一条路。雷平阳在长诗《春风祷》里面就呈现了在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之间不断折返的过程。与此同时,雷平阳不断使用些似是而非以及充满了矛盾和互否性的词语。这再次印证了写作与现实之间巨大反差与龃龉雷平阳是水深火热的介入者、冷静祛魅的旁观者、若即若离的测量者以及冷暖自知的卜水者。雷平阳似乎更像是一个难以安栖而又尴尬无比的精神“逃亡者”,他不断被现实强大的尘埃掩埋,又不断从其中挣扎出来。他在痛苦而虚妄地寻求已经远离这个时代的最为原始、最为本真的血缘和语言。雷平阳在长诗《春风祷》以及同时期的创作中不断将诗歌置放在荒草、山林以及旷野之中。在此,雷平阳进行的不能不是一种隐喻式的寓言化写作。他只能用诗歌重新找回一种秩序。而这找回的过程无异于竹篮打水、痴人说梦。尤其是“旷野”(“荒野”)在这首长诗中不断累积叠加。在俗世的谷底(包括人尘、旧城、山寨、村落、兵工厂、屠宰场、殡仪馆)和精神的山顶(注意其长诗中不断出现的寺庙、尼姑庵、高山、山峰、山顶、雪山以及雪山小屋)之间诗人不断折返。在虚无与浩叹之中这不能不让人想到1925年写作《墓碣文》的鲁迅——“……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上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在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离开!……”。雷平阳在不断的袒露和剥现自己。而实际上雷平阳更处于“自啮”的过程之中。这就是“自戕性的挖掘”,“借着酒兴 背靠一棵松树,捧起《离骚》/ 高声朗诵。又一次,忘记了地点 忘记了时间,一个人的革命 像场没有观众的哑剧”。这也是一次次沉默噤声的过程。

雷平阳在诗歌中不断抬高精神的高度,最终个体想象视域中的神学景观就诞生了。雷平阳诗歌的精神景观让我想到的却是当年的海子。不是海子的那些长诗,而是他的一些代表性的抒情短诗。当海子在诗歌中提前目睹了一个时代结束的时候,他选择了最终的离开。而雷平阳在面对一个时代行将结束的时候,他选择了在诗歌中直接面对。他的诗歌中出现了类似于海子体验式的句子“村庄在尽头,房屋在尽头,粮仓在尽头 语言和情爱,在尽头,儿孙在尽头”。正如诗人所说,诗歌不是修辞练习,而是精神淬炼的大火。尽管雷平阳试图一次次建立起精神的秩序,但是他面对的则是一个个锋利的碎片。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将这些碎片捡拾并拼接成一个整体了。所以,雷平阳越是努力就越是失败。可叹的西绪弗斯!现实当中的雷平阳用世俗的生活和饮酒、喝茶、写字一定程度上冲淡了海子式的精神决绝与自戕的冲动。尽管雷平阳的诗歌充满了自啮、反讽、救赎,但是他能够在诗歌中找到那些与现实生活榫接的点。当雷平阳的祷辞式的诗歌写作不仅生发于现实场域的直接碰撞,而且还来自于个人化想象力前提下的历史空间时,二者碰撞和龃龉出来的除了卑悯和自剖之外不能不是悲痛而荒诞的,一种反向的文明,被培育,被倡导 贴着地皮,翻卷着,无边无际 高僧不诵经,入屠门,喝生猪血 娶肥臀女子为妻,言必半生虚度 一定要从头活一次。农夫不种地 田边地角,听广播,读报纸 喊口号,赛诗词,坐地日行八万里 ——我们为此祈求吧”。诗人能够做到的就是在夤夜的静寂中将燃烧的火焰抵在胸口上。当任何人企图测量一个时代的精神地形,他都应该为此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痛苦。时间的历史性呈现以及时间的断裂性体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显豁,“我有过一个苍老的邻居,把很多钟表 埋进土里,或放入草丛,或装进红色的 小木匣,投入溪水。”雷平阳在长诗《春风祷》以及其他诗作中完成的“还原”工作非常重要。这种“还原”体现为对词语与事物之间惯常意义上的能指与所指之间关系的重新观照甚至祛除。诗人由此直接呈现和打开了词语与事物之间最为本质和原生的体验性关联。当雷平阳将时间体验还原为中国现实的精神性过程,那么他所要做的除了呈现之外还有更难的工作要完成。他不仅要做类似于加法的工作——不断添加那些有精神势能之物的重量,而且还必须进行减法式的去除、摘除、剔除——去除那些时代的赘余和肮脏的部位。但是结果是否如诗人所愿呢?“我在药丸中,加入过闪电、鸟鸣、黄金 寺庙的香灰和经卷的粉末,还在药罐旁边 摆放了一面蓄满阳光的镜子,也难以改变 药丸的品质。它们的黑,总是无力剔除 有一次,我在白天煎药,一只乌鸦飞过 它的影子,漆黑,一闪便下落不明 空荡荡的山,为此陷入心理上的 不可救药的黑暗,孤绝,暗疾流传”。

诗人所目睹的“时代风景”更多已经变形并且被修改甚至芟除。“真实之物”不仅不可预期而且虚无、滑稽、怪诞、分裂、震惊体验一次次向诗人袭来。虚无的诗人已经开始失重并且给时代巨大的离心力甩向无地。在此时代情势之下诗人的“祷辞”就只能是一种虚无体验的无奈验证之举。诗人在为那些消失和正在消失之物以及空间祈祷,也不能不对那些现代性和城市化时代的现实之物抱以“不解”和警惕。当雷平阳不断处于世俗经验的涡旋和形而上空间的挣扎过程之中时,那些高蹈就获得了以生命体验为基座的可靠支撑。而在当代中国的文学写作中企图当一个历史主义者和有机型的知识分子显然难度更大。包括雷平阳的这首长诗《春风祷》在内,我都不得不重复我几年前所说的一句话:中国的诗歌美学很难和社会学和伦理学剥离开来。这是悖论,更是必然。但是诗人也必须时刻提请自己——诗歌对公共性话题的介入和发声必须是建立于个体主体性和诗歌本体意义上的。换言之,应该是个人前提下的公共性。

这首长诗的片段化的叙事性和戏剧化手段也值得注意。而在频繁的时空转换以及历史和现实相交接的缝隙和孔洞里,我不断与诗人留下的空白、喘息、哭泣、失声、沉默、死寂和寒噤相遇。让我们看看诗歌中出现的那些弱小卑微之物的命运这一切就知晓了——昆虫、小蚂蚁、身份不明的蛹、梦境中的马。诗人似乎是在茫茫无际陡峭凛冽的千座冰原上彳亍行走。呓语者、挖药者、祈祷者、流亡者、彷徨者、信使、土司一起构成了长诗《春风祷》中复合体的诗人形象。但是他们都已经对于重建一种空间和秩序无能为力。咀嚼草根的诗人,胃中必然有难以消化的暗疾。

在当下,诗歌的写作旨趣已经与几十年前的民国乃至古代有了天壤之别。当诗人从篡改得面目全非的现实世界中艰难地抬起头来,他所看到的山水、亲族、星光、波浪、柳丝和鹭鸶都只能是一种遥远的古典旧梦——“我一生最大的梦想”——“可以 狂热信仰太阳和山水,信仰父亲和母亲…… 老之将至,在水边,筑一条长廊 扶着栏杆,细数江上的波浪、星光和柳丝 鹭鸶飞来三两只,搅乱了方寸,但不惊慌 从头再数,江上的波浪、星光和柳丝”。

痴人说梦,天方夜谭!而梦想将尽,诗人又情何以堪?

 

 

简介:霍俊明,现工作于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特聘研究员,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著有专著《尴尬的一代》、《变动、修辞与想象》、《无能的右手》、《中国诗歌通史》、《一个人的和声》、《京郊的花格外衣》、《隔窗取火》等。主编《百年新诗大典》、《诗坛的引渡者》等。曾获“诗探索”理论与批评奖、《星星》诗刊年度诗歌评论家、《诗选刊》最佳诗评家、第四届“后天”双年艺术奖、《南方文坛》年度论文奖、“扬子江诗刊”年度诗论奖、第九届《滇池》文学奖

 

 

春风

     

      雷平阳

 

 

哀牢山的荒草想还魂

搬走压顶的石块,让云朵

运来充沛的雨水

我们就成全它们吧

梨花坞的桃花,是群异乡人

它们想穿红棉袄,想提红灯笼

发誓要抢在梨花的前面

轰轰烈烈地开

我们就默许它们吧

看着它们,在每根又黑又瘦

的枝条上,安满红色的小喇叭

金沙江东岸的一座旧城

被拆了,几千年建成的故乡

说没就没了。那些被连根拔出的

寺庙、牌坊和祖屋,它们想重生

我们就为它们超度吧

——那些挖出来的白骨

没人收拾,还请流水,把它们

洗干净,葬之于天涯

 

 

去奠边府的人,踏着月光

回来;去暹粒的人,杳无音讯

他们都没有见过雪山,但心存雪山

他们都想回来,但有一些人

回不来了,活于幻象并爱上了幻象

寺庙中听来的只言片语

让满地的落叶,飞回了树上

经卷一样的湄公河,在回不来的人们眼中

是一座散开了的雪山,在温暖的钟声里

带着回来的人,缓缓地,修筑天梯

 

 

侣影俦灯,内心枯寂

在佤山的阴影里,我把头颅

插进草丛,然后,开始低吟——

“我们来自司岗里,嗯哼嗯哼嗯哼哼……”

伟大的子宫,阿央白;圣洁的子宫

司岗里,嗯哼嗯哼嗯哼哼

我以为我的源头找到了,得救了。我以为

我的吟诵奔向了地心,喊醒了草籽

和兽灵。远处落日镕金啊

挂满牛头的山谷,只有一只苍鹰在飞

 

 

基诺山。杰卓老寨

耆耆之年的寨父,扒开

床头经卷,吃力地,移身窗前

——落日之下,莽莽苍苍

“青山窟里起炊烟”,一句汉诗

悬浮在一朵兽形状的云块下面

“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另一句汉诗

令他泪水涟涟。他为自己

拟定了魂路图:下了基诺山

渡过小黑江,在人鬼分家的地方回首

在孤魂徘徊的旷野,烧掉

人间的经卷。忧愤地离开

他比谁都清楚,重生乃是贪念

以死抵达或死也不能抵达的地方

不在山河之间,不在高出地面的

草丛、鸟巢、清风和月亮里面

念咒的母语灭绝,他的山

像一座空了的寺庙,已从人世走开

 

 

时光漶漫,低头的少女

抬起头,已是暮年。那一天,飞机

呼啸过头顶,扔下的炸弹 

激起一团火焰和狼烟。在房屋的

废墟上,她只找到了母亲的一条手膀

上面的手镯和戒指,仿佛是留给

她的嫁礼。血光的斑点,渐渐变暗

她从此便抱着这条手膀

在高山之巅,看见飞机,就风一样追赶

巫师一样诅咒,坎坷的尘世

让她的两条腿,分别摔断过

也让她的喉咙一次次嘶哑

她多想飞起来啊,让她享有

飞机一样的高度和速度,让她

有那么一次机会:用头,撞毁

其中一架。母亲的手膀,在她怀中

早就腐烂了,如今只是一些骨头

套在上面的手镯和戒指,虽然已经不合身

但她始终没有取下。有时候

看着飞机远去,又一架飞机远去

她会将怀中的白骨放入草丛,抽空

在溪水里,洗一洗自己满头的白发

溪水里的她,被她看见,她又会

马上跳起来,抱起母亲的白骨

端坐于高山之巅。时光所剩无几

飞机还在飞来,她不想错过任何一架

 

 

……活在荒草的世界中

我已经接受了它们的命运和宗教

一张绿油油的脸,有着枯黄的灵魂

有着一面空气的镜子,并让

灵与肉,重叠,不差分厘

没有避世的念头,御风而行,到了无人区

我只是缩小了身躯,贴近了土地

找了个角落。自由:从下而上。由茎而灰

自由,像体内走掉的那滴水

过一段时间,它又会让一只蚂蚁背着

悄悄地回归,大海一样,波光粼粼

 

 

哀牢山的树,一棵

想变成两棵,它们都爱上了自己

湄公河的水,每一片波涛

都想隐形,它们都想减少

怀中的寂静,更少,直到没有

寂静才是寂静。一个少年

穿着一件偷来的袈裟,在沙丘上

种植菩提。年复一年,沙丘上

全是枯枝。他想死心,他想

自成菩提,但他无法停止

能不能给他开示,让他,在沙丘

用几根枯枝,为自己建一座缅寺

 

 

秩序的重拾,始于黄昏

旷野上,有什么东西

在边跑边叫。不是石头,也不是马群

不是泥土和青草,也不是河流和鱼

夜色越来越沉重,转身离开的人

又折了回来,坐在水塘边

聆听青蛙的叫声,它比鹤鸣

多了一份心肝,比鸦噪少了一丝诡异

它带来雨声,水的气息。它把水底的雷霆

抱出水面,就像那个饮弹的和尚

满世界寻找子弹的主人

他们都不会疼,喊破夜空

也不是喊疼。闪电,子时的旷野上

出现了一群僧兵,旋即消逝

 

 

又一次行走在山中,天的底层

又一次造访坚硬的岩石,随手抄录了

溪水、野花、白云和树木的地址

以前我给它们写过信,像壮族人的歌书

尽情地赞美自然之神。又一次

我在山顶和谷底之间连续往返,泯灭的

少年精神,再度来临。山顶舞剑

谷底抚琴。举杯邀群峰,借着酒兴

背靠一棵松树,捧起《离骚》

高声朗诵。又一次,忘记了地点

忘记了时间,一个人的革命

像场没有观众的哑剧

多么安静啊,只听见石头里面

一阵风声,一阵雨声

窃窃私语的,不知道是虫还是人

另一种声音,则来自地底

这儿没有白骨,它应该是那些

丢失了白骨的人,在地下跑来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着自己过去的名字

 

 

坚守于雪山小屋,人的极地,他想

在结冰的血脉中,找到一轮红日

自戕性的挖掘,惊起几只云朵里睡眠的鹰

围着雪山飞。之前,他不敢登高

也很少远行,在寺庙中护理放生池

再之前,他是老和尚的私生子

瘦弱,麻木,经常在春天流鼻血……

给他一条还俗的路吧,请牧神

把这些积雪变成羊群,并让他

赶下山去。从雪山到人尘

他会路过兵工厂、屠宰场、殡仪馆

我们暂且不要告诉他,这些设施的功能

我们只能贴着他的耳朵:“你的母亲

她老了,白发在月光中,一再地飘起。”

 

十一

 

奏折阅尽,窗外的桂枝,几只燕雀

上下翻飞。宫墙之外,是稻田

青禾还躲在地层里。一个农夫从苍山下来

身后跟着一泓溪水。溪水之源

在崇圣寺。小小的一座寺庙

出家人里,有几位,曾是这儿的皇帝

他的祖父、父亲和哥哥。他们

依次走掉,视河山为累赘

现在,他也开始盘算,还有几天

他就可以走下龙位。袈裟早已备好

一个个嫔妃,亦嫁至市井

公主不愿涉足红尘,他在最僻静的山谷

为她修了一座尼姑庵,某个窗口

看得见崇圣寺。昨晚,春风大作,月光里

他已跟侄儿谈妥,一心向佛的少年

愿意接替他,做几年皇帝,唯一的

条件:他必须在崇圣寺,为少年

预备一间禅房,靠山,临水

 

十二

 

白色的霜地,刽子手

最先踏出足迹。他们还碰落了

草叶上的第一批露水。荒野上没有行人

在尽头上活着的人们,沉溺于梦乡

渐渐逼近的锋刃,他们视为树枝

无数次经历。其实,暴力美学

有着太多的假想敌,这些尽头上的异己

他们早就化剑为锄,归于寂静

村庄在尽头,房屋在尽头,粮仓在尽头

语言和情爱,在尽头,儿孙在尽头

思想,在尽头。没有一条路

通向世界。没有一颗心,渴望升起

我以民俗学家的身份,曾经到过这里

一无所获。这里的眼睛,没有闪电,向内

或关闭。耳朵,结满蛛丝,听不见

雷霆或滚石。关于嘴唇,我在笔记里

写道:“在这里,说话是一种耻辱

舌头,变成了纪念碑。不,应该说

那些牙齿,更像两排对仗工整的墓碑。”

在这里,蛙不打鼓,羽兽不鸣

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刽子手

潜伏在里面,仿佛置身于密室

面目全非、满身开裂的泥菩萨下面

可以讨论和分配:栽赃、杀戮和死

 

十三

 

离开乌蒙山到别处去

他们的身后,天空一直向下

抛丢着巨石。甜果回归蓓蕾,等着

春风吹;骷髅长出血肉

从墓地返回村庄,另外的世界

也没有廉耻。反之,为了迅速地苍老

人们的爱,是恶狠狠的,充满杀气……

一种反向的文明,被培育,被倡导

贴着地皮,翻卷着,无边无际

高僧不诵经,入屠门,喝生猪血

娶肥臀女子为妻,言必半生虚度

一定要从头活一次。农夫不种地

田边地角,听广播,读报纸

喊口号,赛诗词,坐地日行八万里

——我们为此祈求吧,吹动佛尘

如柳丝,让万千狂跳的心,趋于静寂

我们为此撕开大地的皮,命令

滞留于地下的人,用眼泪

给籽种润心、催生、浇水

为荒芜的世界,留存一点点期冀

 

十四

 

荒草的清明节,昆虫将喉中的喇叭

一一关闭。或在土中,伸出小舌头

深情地舔着草的根须;或在晨晖里

用翅膀,抱着枯叶,小声小声地哭泣

蚂蚁从自己的巢穴,背来热土和水

一只只身份不明的蛹,贴着草茎

讲述着蜕变和重生的技艺与乐趣

很多马匹,从梦境中获取草籽

种植在自己的肉里,它们期待着,期待着

绿油油的青草长满自己的身体

埋在土里的石头,一直想表达

一个不朽者,对生死轮回的向往

嘴唇被查封,四肢被收走,体内的热量

也被冷冻成冰,只好继续压住自己

麻木不仁,一派死寂

 

十五

 

我独自在山中挖药。月至中天

的时候,融雪、升火、念咒,炮制丸子

地上升起的夜色,躲进药丸

配伍中的神秘部分,带着黑的使命

暗中呼应浩浩荡荡的流疾

我在药丸中,加入过闪电、鸟鸣、黄金

寺庙的香灰和经卷的粉末,还在药罐旁边

摆放了一面蓄满阳光的镜子,也难以改变

药丸的品质。它们的黑,总是无力剔除

有一次,我在白天煎药,一只乌鸦飞过

它的影子,漆黑,一闪便下落不明

空荡荡的山,为此陷入心理上的

不可救药的黑暗,孤绝,暗疾流传

 

十六

 

他郎江流经的地方,母亲的头发

又长又白。哀牢国里的采玉人

面色寡淡,目光迷离。那条双向的路上

信使背着遗骨,不知道收件者的地址

落日苍茫啊,坐在路边的驿栈

他要了一碟花生,一碗酒,一边饮

一边哭泣。这是第几堆寄向虚空的

遗骨了?想起一堆,天上,就跳出一颗星星

想累了的时候,月亮撒下的骨粉

铺白了大地。类似之前的每一次

此时,驿栈的老板娘,总会扭动着腰肢

清风一样来临。到了他身边,一个急停

弯下腰,撅起红唇,往他耳孔里吹气,把他

即将飞走的灵魂,堵截在肉身里

——明月夜,短松岗。每一次

都是这个夷边的女子,和他一起,把邮件

投入哀牢山的怀里。一排排,男性

坟头对着他郎江;一排排,女性,坟头

直指玉山窟。都是些再不会掉头的箭头

信使知道,其中有一些,肯定彼此

都是收件人,最终住在了一起

灵魂却各奔东西……信使已经老了

很多回,跪倒在缅寺,他都想辞掉这营生

回家种地。可一旦看见菩萨的笑脸

他又倒退着,躬身离开了缅寺

当然,他也放不下那个夷边的女子

那坟岗之上的做爱,多么不真实

被拓展了的边界上,有着神鬼附体的恩赐

 

十七

 

它一直以为,水是石头的怨偶

其实两者都乐于被穿透。它觉得

是一双隐形的手,把人们推向了末日

原来也不是。它一厢情愿地认为

心慌、不安和焦虑,已经让一座座纪念碑

每天夜里,都梦见了轧轧驶来的推土机

结果,推土机从来不开进梦境

它一口咬定,有人在山中修筑寺庙,不是向善

是为了死死攥住功德箱的钥匙,这种人

是魔鬼的化身。事实上,这种人

给无处安身的神灵,提供了一个神位

它常常感到,密林中的华南虎并没有绝迹

全都移住在了高等动物的身体里

真相令人悲伤,人变成了虎狼的奴隶

……叙事,剧情,总是在反高潮的轨道上

默诵着,与它对抗的台词。它想放弃

又不甘心,不知道自己输给了谁

越来越少的悲悯,像大幕落下之前

戏子口中,那最后一个叹词

 

十八

 

我有过一个苍老的邻居,把很多钟表

埋进土里,或放入草丛,或装进红色的

小木匣,投入溪水。我还有过

一个铁匠朋友,在金河与怒江之间

开了个打铁铺,打出的铁树,栽满山地

铁豹、铁狼、铁虫,在幽森的林中

生满了红锈。老邻居太信赖钟表了

铁匠,却没能传达出他想看见的

动物的痛苦、爱恋和呼吸

旷野之上,蔓延着密室的神经质

钟声滴滴答答,在寂静或喧哗的土中

草丛、水里,不停地响着。那些铁器

在山中,什么也没听见,甚至没有

象征性地动一下,跑一次

 

十九

 

玉局庵的北侧,雪又飘了一夜

南侧是杜鹃林,花朵顶着白晃晃的月光

画牡丹,还是读骚?莲心师傅

有些犹豫。愤懑了了,花香无痕

都是僻静处的活计,犹如以水洗水

用无换无。当她不染纤尘的枯手

伸向雪一样的宣纸,敲门的声音

不啻于晴天霹雳:“师傅,小师妹说

北侧的雪地上,冻死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莲心澄明,死者来自感通寺

是净空和尚的小徒弟,爱上了

自己的徒弟无影。雪还在飘

莲心对着白茫茫的苍山,一声叹息之后

叫过无影:“以雪埋雪,立个碑

用雪水写一行文字。”无影听着,手有些战栗

转身的一瞬,无影看见,师傅脸上

有一滴泪水。当然,莲心不会知道

——无影,把死者埋入了杜鹃林

并在地上,写了一句净空和尚的诗

这个空门里的妙人儿,从此息心

一点,一点地减少着自己

 

二十

 

祖传的玉佩里,有祷告也有咒语

它们绕开了家庭战争的悲剧

却回避不了这样的问题

——人,为什么越走越少?解下的玉佩

堆满了宗祠,无人继续将它们

无止无休地传递。这就像《诗经》和《论语》

从竹简来到纸上,每一个偏旁部首间

都高耸着伟大的传递者们,一座又一座的

坟冢,时光不以年计,浮沉多于风雨

到了我们这儿,一度被视为旧的

贬入了地狱。在类似的节点上

天空外面的云南,基诺人为了自己

还活着,有着人的外形而倍感羞耻

他们都想前往司杰卓密,但没人

将它们手心上的浮世图,用血泪洗去

“没有服完地上的劳役,死也到不了的地方

名叫勐巴拉娜西,在司杰卓密的头顶。”

寨父一直在耳边,威严地低语。基诺人

排着长队,苦苦等着,等着寨父

慈善地喊出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肉身

一点不剩地还给土地,得救了

空气里的步伐,又快又轻

 

二十一

 

春风,贴着地表,走在

来的路上。我,我们,不分昼夜

召集着亡灵,忙着在每一粒籽种内

安装发动机,也忙着通知寺庙里

在手工纸上抄写经书的老和尚,告诉他们

南迁的僧侣又回来了,赕佛的人

一个比一个年轻……我知道

这是轮回,而我也乐于在茫然与孤绝中

梦奠过去。苏轼曰:“风雨闭门

怡然清卧而已。”我亦听见了风雨

过了哀牢和乌蒙,吹向了内地

屋子里光线微弱,书卷上的汉字

象形,成形,活了过来,争着承担

那本该属于它们的高贵、悲苦和使命

 

二十二

 

又苦。又空。林泉玎玲。藤条和荆棘

在四方合围。几个负罪的逃犯

慌不择路,来到这里。跑不动了,只想

停顿一会儿,喘几口气。那座埋魂

的古墓,推开石门,内室大得像宫殿

围着柴火,甲说:“我还是觉得

背后有一颗子弹,正在飞来,飞得很急。”

乙拍了拍满是尘屑的裤腿,低下头

声音仿佛出自墓底:“有一群蚂蚁

正在我的骨头里挖金子。”丙借着火光

在墓穴中表演他的飞刀绝技,一边投掷

一边嘟噜:“真是怪了,刀子飞出

在这儿,怎么无声无息?”丁是个哑巴

他深知,他从此得到了自由和安宁

忙着从外面抱回成堆的干草

和树枝……他们几个,谁都没有冤屈

之后的躲藏岁月里,安静,沉默

不管是谁,一旦患上了思乡病

就来到墓门边,小声地念出上面那行

长满青苔的字:“刘北方埋魂处

祖籍湖广长沙府……”也不管

刘北方是谁,长沙是不是他们的故里

 

二十三

 

当狷傲者平静下来,世界重新回归

市井。人们不再谈论消逝、退隐或者

超越自己。话题散淡了,多元了

没趣了,但却能让一个个陌生人

义无反顾地,一生守在身边,继而死在

自己的怀里。有人召集了一千个盲人

在雪山下拉二胡;有人请来一万个哑巴

站在海边上,劝他们,一定要释放

胸腔里的雷霆;那些流落异乡的赤子

则把寺庙中所有的僧侣,请到荒野上

对着故乡,一遍又一遍地诵经……

黄庭坚曰:“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

更多的人,活在生活的肉里,肉做的天堂啊

响着贴心的木鱼声。老去的

是烟囱上面的天空,厂房里的江南

是诗歌和书法,是父亲和母亲

平静的老,不会下沉或上升,一直都在

平面上,不管春风吹不吹

 

二十四

 

我一生最大的梦想

——做一个山中的土司

有一箭之地,可以制订山规,可以

狂热信仰太阳和山水,信仰父亲和母亲……

老之将至,在水边,筑一条长廊

扶着栏杆,细数江上的波浪、星光和柳丝

鹭鸶飞来三两只,搅乱了方寸,但不惊慌

从头再数,江上的波浪、星光和柳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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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曾遭遇假“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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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曾遭遇假“鲁迅”

    1928年2月25日,鲁迅先生意外地接到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士的来信。信中说:“自一月十日在杭州孤山别后,多久没有见面了。前蒙允时常通讯及指导……”云云,弄得鲁迅莫名其妙。

  为负责起见,鲁迅马上写了一封回信,告诉这位姓马的女士:自己已有将近10年未去过杭州了,因此不可能在孤山与人作别,她见到的,一定是另一个人。

  到了3月17日,这位马女士约上以前听过鲁迅课的一位学生去拜访鲁迅先生。见面后经过详谈,才知道当时与马女士在孤山交谈的,的确是一位自称是“鲁迅”的人。那人曾允为马女士指导并希望常常通信,所以就有了马女士的写信之举。当时马女士并不知道鲁迅的通讯地址,她是寄到开明书店,托他们转交的。

  交谈中,马女士还给鲁迅看了杭州的那位“鲁迅”在苏曼殊墓旁写的四句诗:我来君寂居,唤醒谁民魂?飘萍山林迹,待到它年随公去。鲁迅游杭吊老友曼殊句 一,一0,十七年。

  见到此,鲁迅不仅莫名,也有些生气了。这诗不仅不通,那语调也太可笑了。为了弄清事实,鲁迅给当时正在杭州教书的许钦文写了一封信,请他帮助了解一下关于杭州“鲁迅”的情况。

  当时在杭州的鲁迅朋友,有许钦文及川岛等人。他们在当时,也听到学生们盛传,说是鲁迅到了杭州,甚至有人亲眼见到了此人在苏曼殊墓前的题诗。许钦文接到鲁迅的信后,便与川岛先去了孤山脚下的苏曼殊墓,但没有见到这首题诗,也许是时隔较久,被雨冲刷了或被人擦去了。

  回去之后,川岛和许钦文又向了解情况的青年学生打听。那些学生说,那位“鲁迅”,就在离西湖不远的松木场小学教书,他们便决定前去拜访。

  到了松木场小学,他们果真见到了这位“鲁迅”。很巧的是,这位“鲁迅”也姓“周”,与鲁迅同姓。这人大约三十多岁,长着瘦长的脸,上嘴唇如鲁迅一样,也留着一些短须。他身上穿着一套白裤褂,褂子比一般人穿的小衫又要长一些,脚下却穿着一双草鞋。

  许钦文与川岛去的时候,此“鲁迅”正在上课,手里拿着一条教鞭。见面之后,相互通了姓名。那人说自己名“鼎”(后来川岛说大约是“鼎夏”)。为了了解情况,许钦文他们未报出自己真实姓名,只说是慕名拜访。

  那人一听,便自称为“鲁迅”。谈话的口气里,表现出对当时世风不甚满意;又表现出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说世事如此,所以只能隐姓埋名到乡下来教小学生了。此“鲁迅”还告诉他们,说自己写过一本名为《彷徨》的小说,销了有八万多册,但是自己对这部小说并不满意,还要另外再写一本云云。

  许钦文和川岛见到这种情形,故意追问他还写过些什么文章,他却说不出来。看来此人对鲁迅的思想、生活及作品并不熟悉。但他为何要自称“鲁迅”,目的何在?一时还看不出来。川岛当时还觉得此人神经好像有点不正常,因为他不停地滔滔不绝地乱说。看来大致情况就是如此了,许钦文他们便告辞了。这位“鲁迅”却还热心,约他们以后再去,还说有什么事可以问他,他是乐于指导的云云,和与那位马女士交谈的腔调大致一样。

  回去之后,许钦文便将了解的情形写信告诉了鲁迅。接到信后,鲁迅写了一个《在上海的鲁迅的启事》,发表于1928年4月2日的《语丝》第四卷第十四期上。明确声明:“我之外,今年至少另外还有一个‘鲁迅’的在,但那些个‘鲁迅’的言动,和我也曾印过一本《彷徨》而没有销到八万本的鲁迅无干。”(杨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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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作家稿费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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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一年一度的当代作家富豪榜上榜作家多位商业化运营的畅销小说家,民国时期文坛上堪称富豪的作家,既有张恨水这样流行的章回体言情小说家,也有像鲁迅一样文风犀利、思想深刻的大家。

           

  
鲁迅:写上一两天就可直接下馆子


  民国时期,报业和出版业已经完全市场化运作,稿酬形成了很正规的制度,因此催生了一大批职业作家。从一些史料来看,只要是一个作家能把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生活应该还是比较滋润的。在上世纪30年代,千字2至3元,是通行的稿酬标准。而名家的稿酬,则可以到6元以上。鲁迅给《申报》写副刊,报酬是千字六元。著名作家张恨水,与世界书局签约,以每千字8元的价格,创作四部小说。以张恨水当时的江湖地位,这个标准应该是顶级的了。


  这个时期的货币单位“元”,绝非今天的人民币元可比,当时的元,是指银元。一块银元在当时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们来看看当时北平图书馆的年轻职员谭其骧的怀忆,他当时月薪60元,另外在北平一些大学兼课,也发表一些东西,课酬每节课5元,稿酬也是每千字5元。这样他每月大约是超过100元的收入。这个收入在北平过的生活,谭先生在几十年后回忆起来,还留恋不已:单身时房租每月5元左右,吃包饭每月10元出头(谭先生嫌吃得不好不肯包饭,天天在外面下馆子,一顿饭也花不了一元钱),家具柚木书桌柚木床,也不过是10元左右。出行更是便宜得惊人,“打的”(坐黄包车)从景山西门到东安市场,只要7个铜元(1银元等于460个铜元)。谭其骧喜欢听戏,看一场杨小楼的戏一元二,其他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叶盛兰等名角,都是1元。看起来文化消费相对较贵,不过想想都是全国顶尖的大腕,这个价格也算合理。到了1937年,谭其骧甚至每月花20元给自己雇了个秘书,负责抄抄写写。这样的消费水平意味着,一个单身汉,每月有20至30元,就可以在北平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这同时也意味着,一个普通的作家,只要够勤快,每月发表个三五万字,在北平的日子就可以称得上富裕。就算每月只有万把字发表,维持生活也是没有问题的。这足以羡煞今天在北京住地下室的那些北漂作家。以当前稿酬水平,如果他们一个月只发表一万字,估计就得露宿街头。发表五万字,也就是勉强维持个温饱。


  而张恨水、鲁迅这样的顶尖作家,写上一两天,就可以过上天天下馆子的生活。鲁迅的稿酬收入,每年都维持在几千元的水平,个别年份超过一万元。这个相当于今天的多少钱不好计算,但可以肯定,他一年的收入可以下万次左右高水平的馆子。而张恨水的日子更是优裕,他在北平买了一个大宅子,可能是由于面积超标,装修过于豪华,以至于坊间传说他买了一间王府。而在21世纪所谓的作家富豪榜上,排名前几位的,收入有一两千万元人民币,可能还和张恨水、鲁迅有得比甚至略高。但排在十名左右的,一年收入二三百万元人民币,也就能在北京五环以内买个二三十平方米的房子,这足以让鲁迅同时期任何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作家看笑话了。


  20世纪初稿酬的三种基本形式


  19世纪后半叶、20世纪初,上海的商业中心棋盘街汇聚了多家很有影响的出版单位,成了出版业的中心。中国80%以上的书店集中在上海著名的四马路(即福州路)南北方向的两三个街区,长久以来一直被称为“文化街”。


  20世纪初,我国稿酬制度已形成并且跟国际接轨。稿酬有三种基本形式:(1)稿费,又称为“润笔之资”、“润笔费”;(2)版税,又称为“提成费”、“版费”;(3)买断版权,又称为“作价购稿”。


  当时稿酬标准不一。在官办的北京报纸杂志和学术期刊上,稿酬可达每千字4圆~5圆。而上海的报刊大多是民办的,一般稿酬为每千字1圆~3圆。鲁迅文章一般稿酬是千字3圆,有时千字5圆,《二心集》的稿酬为千字6圆,这在上海就是比较高的了。这样的稿酬标准从五四时期到30年代没有很大变化。


  从20世纪初以来,上海出版界拟订的版税标准一般在10%~25%之间。例如,1921年泰东图书局答应郭沫若的版税是10%;胡适在新月社自订的版税标准是初版15%,再版20%;北新书局支付鲁迅著作的版税一般是20%,甚至达到25%;而梁启超的版价最高,达到40%,甚至提出“自印包售,六折算账”。


  到20世纪30年代,上海出版界已是人才济济,精英荟萃。上海各报馆书局的待遇也有明显提高。但据陶希圣回忆:在20世纪最初的20年间,国内教育界多为留日学生把持,近代的新式教育,也多采取日本制。20年代以后,大批留学欧美的毕业生纷纷返国,逐渐控制了国内教育和出版界,甚至在社会上也存在着“西洋一等、东洋二等、本国三等”的偏见。


  例如,以出版教科书而名噪一时、在当时教育界影响颇大的商务印书馆的编辑,即以学历定待遇。第一等是留学欧美的毕业生,月薪高达200至250圆,第二等是留学日本的毕业生,月薪可达120至150圆,而国内的大学毕业生,月薪仅80圆。


  上海的新闻事业当时十分发达,报社的职员收入是“与年俱增”的,以《申报》待遇最高,但大体上差不多:一般的编辑、记者月薪80至100银圆,像徐铸成和顾执中这样的“名记”170银圆左右。高级职员的月薪在200至300银圆之间,年底同样发一个月双薪和奖金。


  根据《近代上海城市研究》所载,1927年上海市中小学教师月薪平均41.9圆(约合人民币1400元),中英文打字员月薪30圆以上,办公室秘书月薪最低50圆(约合人民币1600元)左右。


  文人脊梁的“稿费决定论”


  某本杂志的稿费标准或者某个作家的稿费收入是局部的个别事件,可是从社会的角度看,某个时期的稿费标准状况就可以折射出这个社会对于写作这种创造性劳动的评价。那么以此为基点考察近代以来稿费标准的变迁,就不仅仅是对于作家收入的猎奇,而是对于社会文化生态的一种有效观察。


  青年学者严晓星指出民国时期中国作家的稿费问题值得关注:“从很多学人的回忆录、日记、自传来看,当时的稿费是比较高的,往往一篇几千字的文章所得稿费可以维持一个人两个月的简单生活。或者一篇几千字的文章相当于中等收入者一个月的工资,若以米与肉为衡量,可买的也颇可观。”


  民国时期,中国出现了一大批“自由撰稿人”。吴中杰教授认为:“自由撰稿人不是游离于社会之外的方外人士,而是保持着独立精神、自由思想,为真理和正义而搏斗的志士。”鲁迅在上海坚持着自由撰稿人的生活,可以用笔批判政府与社会不良现象,从无惧色。而胡适虽然不主张暴力革命,但一直注视着国民党政权,对政府一些做法时有批评,始终坚守自由主义立场,凭良心为中国发言。

(来源:财识网综合编辑   编辑:凭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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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棚:《诗刊》2014年壹月号下半月刊发诗歌6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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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想敌》
  
  我死后,看见你低下头
  舔自己的悲伤,忏悔的白发和皱纹
  也舔时间,空间和梦境
  一夜之间刀耕火种,杂草丛生
  你卸下斗志,停止浮光掠影
  放下琉璃,拆开心的锁
  与封闭的栅栏
  释放灵魂和记忆
  默默念叨我的好
  你不再
  唇舌相见
  在鸡蛋里挑骨头
  我用躲进另一个世界的缝隙
  看你大笑,看夜色飞翔
  泪珠带上面具,血滴弯下腰身
  这辈子,你终于
  在我死后输得很惨
  输掉日,输掉月
  输掉星光。输掉火
  
  


  《流星》
  
  此刻,我想逃一会儿
  逃出世界的裂缝
  却逃不出记忆的伤口
  从左掌到右掌
  如同我的火焰
  和夜晚平分秋色
  和山川风生水起
  
  打开一扇窗
  如同关上一扇门
  溪流跳跃
  月光汹涌
  我可以不翻书
  也可以
  不闭上眼睛
  
  爬一坡,面如桃花
  下一坡,心似空洞
  我伸出左掌
  又伸出右掌
  装下了夜晚装裂缝
  装下了月光和火焰
  从右掌到左掌
  逃,我还是想逃
  
  


  《给雨》
  
  雨季来临。直取长夜
  黑抱着黑
  我喜欢这样直接的方式
  但风吹向别处
  我要关闭自己了
  关。闭。一座城池
  从此离群索居
  
  一只白鹭穿过田野
  一个受伤的词
  用羽翼下的孤单击落秋天
  唯有忍冬花
  它比任何人都懂
  这唯一爱的方式
  
  我想,我应该抱一条河来
  继续发出翠绿的媚惑
  继续流淌,记忆中的幻像
  那些消逝的童话
  需要灌溉
  一些沧桑,需要遮蔽
  
  偶尔
  我会跳到窗外的一滴雨里
  起落。升降
  那是我出逃的道具
  念。念。不忘
  这时候的故乡也下着雨
  你是否听到雨的心跳和喘息
  一滴雨抱着另一滴雨
  相拥而泣
  
  趁我还有一丝力气
  我要摘下你的秋色。遍地生花
  
  


  《恋上某个小镇》
  
  我的爱情落在某某小镇
  从东门口的钟鼓楼到中正门的码头
  从南正街的窨子屋到北正街的柴棚小居
  从古嚼到今,从今吟到古
  举一反三。
  
  我的爱情有1.5平方公里
  适合牵着一个人的手
  沿着舞水河,与沅江汇流。
  
  我的爱情是一条青石小巷
  咿咿呀呀
  唱着辰河高腔,曲径通幽。
  
  我的爱情不大也不小
  正好装得下一个人
  就这样想着吧,念着吧
  时而存在,时而不存在。
  
  我的爱情
  是一轮穿着纯绵衬衫的月光
  被时光漂洗,泛着陈年往事的白
  
  我的爱情
  种植在城墙边的桂花树上
  碎。碎。念。放肆地发芽
  穿行在枝叶间
  被风染成一枚一枚古典的玉
  
  我的爱情今晚有点喝高了
  整个黔阳古镇都在摇摇晃晃
  夹杂着秋高气爽的味道
  
  
  
  《空白文档》
  
  在一个空白文档上
  砌上一圈围墙
  五号字,仿宋体
  向左看齐
  标题:无题
  第一行和闪电相遇
  第二行靠近山河
  第三行疾风知劲草
  第四行的方块字,黑着个脸
  第五行已成陌路
  第六行横的是月色
  第七行竖的是背影
  可以周而复始
  可以戛然而止,一个句号
  在纸上轻轻喊:
  疼。
  

 


  《山下,山上》
  
  念叨名字就是飞翔
  闭上眼睛就是天堂
  透过夜的缝隙,才能望见你
  江湖在软里,世界在硬处
  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贴近你
  远眺,最近的距离
  最深的滋味
  
  精灵,精灵
  心跳就是海洋
  精灵,精灵
  夜色就是火光
  用火光穿越千山万水
  只为自由的呼吸
  
  呼吸,属于千山
  也属于万水
  可以卷起来挂在心尖
  也可以铺开
  遮蔽万物的眼睛
  
  脚步哗哗流淌
  溪水高高在上
  不要让露珠拥有太多
  大海更害怕失去天地
  总有人没有理由
  爬在山峰上
  总有些风声
  比梦境宽敞
  
  拨了灯盏,拨夜色
  尽管火山口即将喷发
  我依然会小心安放
  渺小的幸福,透明的疼痛
  和柔软的密码
  火种,被你摘下
  又被你捧起
  情愿哭起来一时
  痛起来一生
  山下,山上
  一部分是水,一部分是泥
  天昏,地暗
  不分辨,不叹息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56cac90102e7sl.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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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昌耀诗的相反相成和两个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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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按:这是近年来昌耀研究的一个重要成果,不可不读。作为一个著名诗人兼高校教授,西川综合了两者的特点,对昌耀诗歌作了独特而精彩的解读。原载《青海湖》2010年第3期。另有一篇西川访谈,则是对昌耀的思想的分析。


    读昌耀儿子王木箫所写《父亲,我长大了》一文,见说昌耀在家里表现得"严厉"、"脾气很暴躁"[1],这与昌耀留给诗人同行们的印象极为不同。韩作荣在为燎原著《昌耀评传》所写的序言中,称昌耀"谦卑而且内心清澈"[2]。沈苇在一篇文章中称昌耀"木讷和羞怯"、"神光内敛"[3]。总之,一切可以用于推崇一位"大诗人"的大词、高调词,一切不便于使用在活人身上的词汇,似乎都可以顺顺当当地用在昌耀身上。我没有反对使用这些高调词、大词来形容、定位昌耀的意思,我甚至觉得也许这些词汇还不足以描摹出昌耀其人。我们也许需要更深入地看一看集结在昌耀身上的一些看似相反的东西,以便真正走近这个非同一般的灵魂、这个孤独而饱满的灵魂。
   我见过昌耀一次,只这一次,是在1996年7月的四川大邑西岭雪山诗会上。诗会上来的多是老诗人,诗会的组织者希望在艾青去世以后,老诗人们能在20世纪的末尾再见一次面。他们叫上了几个年轻人作为见证者,我成了这几个见证者之一。我在会上见到昌耀,尽管他是长辈,但我们两人之间依然有一见如故之感。我敬佩他。我想他知道。我对他怀着亲切感当然也是由于他与骆一禾的友谊。记得骆一禾生前谈到昌耀时说过这样的话:"民族的大诗人从我们面前走过,可我们却没有认出他来!"骆一禾是昌耀的同时代人中(包括昌耀的同辈和晚辈)较早深刻认识到昌耀诗歌价值的人之一。他为昌耀写过数万字的评论文章。昌耀在我心中作为一位"大诗人"的存在,肯定源自骆一禾。不过,在西岭雪山诗会上,我另外还略为惊讶地感到,昌耀身上其实洋溢着孩子气的一面(或曰天真的一面,或曰单纯的一面)。在某一次出行中,他端着个照相机,忙着为某女士拍照,有时躬腰,有时蹲下,寻场景,找角度,乐在其中。那次去参加诗会,他是第一次坐飞机[4]。他肯定处在一种兴奋状态之中。这使我对他有了感性的认识。
    许多年以后我听到的另一件有关他的小事加深了我对他的这种认识:那是在2009年8月,在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上,吉狄马加告诉我,1997年在中国作协召开的某次会议上,昌耀曾跑去敲开吉狄马加的房门,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我还没出过国呢!"——昌耀的孩子气于此可见。
    于是第二年2月,当作协组团去俄罗斯访问,昌耀便成了代表团成员之一,并写下了《一个中国诗人在俄罗斯》这篇带有还愿性质的诗文作品。所谓"孩子气"的人,可以是纯真的、羞怯的、异想天开的、胆小的、易受伤害的,同时又是执拗的、暴躁的、一根筋的、严厉的。以我的人生经验,这两种极端其实是相通的。这不仅是就一个生活中的艺术家而言,也可以是就他的艺术作品而言。例如昌耀的易受伤害之感可能会直接转换为其表达于作品中的孤独感,而其性格的严厉可能会成为其自觉严格于文学创作的根据,使之卓尔不群。昌耀自己大概会同意我说他性格中具有相通的两面。1991年6月28日,他在一篇残稿中说:"我天性是一个活泼的人,但又本质抑郁。"[5]
  
  昌耀是老一辈诗人,生于1936年,因而赶上了仿佛特别眷顾他们那一辈人的磨难。关于他的种种磨难,已经有他的友人燎原和肖黛的文章讲过不少。我并没有一手材料,就不说了。我能说的是,老诗人多得是,经历与昌耀大致相同的老诗人也还有一些,但只有昌耀突兀地成为了一位"大诗人",仿佛脱离了"老诗人"的行列。同为老诗人的邵燕祥在为昌耀1994年出版的《命运之书》所写的序言《有个诗人叫昌耀》中曾这样说到:"还有什么比'独具风格'对一个诗人更重要的么?在众多因袭的、模仿的、赝造的大路货中间,昌耀的诗,如诗人本人一样,了无哗众取宠之心地,块然兀坐于灯火阑珊处。"[6]邵燕祥歆羡昌耀,但把昌耀的独特仅仅归结于"独具风格",恐怕是不够的。作为美学概念的"风格"其实更适于用来解说一些往往见好就收的文体作家,而昌耀是一个敢破敢立、对称于历史灵魂的人物,"风格"一词对他来讲太小了。他的确风格独特,但他的诗歌实际上胀破了"风格"的阈限。于是我们不禁要进一步追问:为什么恰恰是昌耀成为了一位"大诗人"?《昌耀诗文总集》所收录的第一首诗《船,或工程脚手架》创作于1955年。据燎原说昌耀的第一首诗大概写在1953年。可是他作为一位重要诗人被接受,却应该是在1980年代,是在他写下了《慈航》(1980)、《划呀,划呀,父亲们》(1981)、《雪。土伯特女人和她的男人及三个孩子之歌》(1982)、《斯人》(1985)等作品之后,尽管他早在1957年就写下了非同凡响的诗篇《高车》。
  
    这也就是说,从上世纪50年代中期到70年代末,昌耀在他们那一辈人中间,虽是理想主义的,却是边缘的,基本处在默默无闻的位置上,直到青年一辈认出他来。80年代中国最醒目的诗歌事件是朦胧诗登上舞台。昌耀并不属于朦胧诗一路,但没有朦胧诗对中国诗人、读者的诗歌趣味的改造,昌耀之被认可,被欣赏,被推崇,恐怕是难于想象的。换句话说,昌耀得益于朦胧诗或现代主义或乃至后现代主义在中国的行进,但他与这一切又有所不同。

且让我们依然从他作为一位"老诗人"的身份谈起。可以从几个方面来看待此一问题:一、他早年所受的教育。他是上过私塾的,在湖南桃园县属于他们家族的王家祠堂。这在他的未完成的自述文章《我是风雨雷电合乎逻辑的选择》以及燎原著《昌耀评传》中都有所提及。这为他后来的写作方向乃至修辞爱好都埋下了伏笔。二、在昌耀的作品中其实存在一些只属于老一辈作家或旧有审美习惯的套路化的东西,例如写女性就推"少女"最美,写男性就推"壮士"最伟烈,而少女肯定是羞涩的,而壮士肯定是肌肉隆起和沉默寡言的。这也是所谓"西部诗歌"的一个较普遍的特征或称毛病,——少女为什么就不能是小心眼儿的呢?壮士为什么就不能是智障的呢?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昌耀与新中国成立以来主流文学意识形态的隐隐的关系,这种关系不能用"好坏"来评价,但它却标明了昌耀与后来诗人的不同。三、在昌耀的作品中,我、土地、人民、历史这些概念是相通的。比昌耀年轻一辈的诗人们对于这些概念,以及这些概念之间的关系,可能另有看法。他们大概不会像昌耀在1962年2月的诗歌里这样写:
  
  我躺着。开拓我吧!我就是这荒土
  我就是这岩层,这河床……开拓我吧![7]
  
  ——写这首诗时他已身处流放之中了,可个人的荣辱似乎根本阻拦不住昌耀与土地的切近。这与咱们的诗歌老祖宗屈原在遭遇政治打击后立马变成一个"怨妇"的情况完全不同。时隔将近20年之后,他依然初衷不改,在1980年5月他写下《山旅》一诗;这首诗有一个副标题:"对于山河、历史和人民的印象"——人民是这片山河上的人民,人民是历史中的人民,我是人民的一份子,我是山河间的一粒尘埃。——这都是对的,正确的,要说这里面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这一切都太正确了。
  但昌耀并没有像他的绝大多数同时代诗人一样仅仅成为"正确"的诗人。在他最"正确"的时候,他竟然有些不正确了,或者说他超越了"正确"。1993年8月19日,昌耀写下一首名为《毛泽东》的诗[8]。适其时,跨越整个80年代的中国思想启蒙运动业已结束,市场经济刚刚起步。昌耀虽远居青海,但对国内风起云涌的政治、经济形势不可能一无所知。他并不非得写下这样一首诗。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直接以毛泽东作为写作对象的作品为数不少。艾青在1941年11月6日写过一首《毛泽东》,徐迟在1945年8月间写过一首《毛泽东颂》,田间在1946年也写过一首以《毛泽东》为题的诗,而戈壁舟在1950年左右则再贡献出一首《毛主席》;195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过一本书,书名就叫《中国出了个毛泽东》。这其中艾青的《毛泽东》是这样写的:"毛泽东在哪儿出现,/哪儿就沸腾着鼓掌声——//'人民的领袖'不是一句空虚的颂词,/他以对人民的爱博得人民的信仰。"[9]可以说诗人们对毛泽东的态度就是对共产党革命的态度、对当代中国的态度,同时也是对国家意识形态中"人民"的态度。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革命经验和社会主义经验尽现其中。昌耀在他的《毛泽东》这首诗中并没有展现任何政治上的异类倾向。他写道:
  
  信仰是至上之然诺,一种献身,构成合力。
  假如毛泽东今天从长眠的宫寝启程,
  我不怀疑天下的好汉仍会随他赴汤蹈火,
  因为他——永远走在前面。
  因为他,就是亿万大众心底的痛快。
  
  我不清楚昌耀是在怎样一种心境下写出的这首诗。是他遇到了不快的事、黑暗的事,感觉有必要重新向毛泽东呼告?还是他面对现实生活,忽然涌起一股怀旧的冲动?还是他撇开了个人荣辱,一头扎进了大历史的浩瀚之流?按说他是一个饱受中国社会主义经验之苦的人,在《毛泽东》这首诗的第一行,他就说到这"史诗中死去活来的一章",但他没有停步于"死去活来"。他似乎是从"山河、历史和人民"出发,来重新打量毛泽东。联系到他自己的经验,他说"苦闷的灵魂无须墓地,/但需在一个感觉充实的高境筑巢。"——这样的表态已经近乎精神上的皈依了。于是我们看出,这不仅仅是一首写毛泽东的诗,它表现了老一代人与毛泽东、中国革命、新中国、社会主义的复杂的纠缠;他似乎是在经历了"死去活来"之后对历史重新表示认同。但是,这首诗又不同于新中国成立之前和新中国成立初期那些赞颂毛泽东的诗篇,更不同于高威权时代的政治大合唱。在昌耀这里,历史给出了水落石出的墨色。试想如果这首诗由东欧那些经历过至少名义上相同的社会主义经验的诗人来写(米沃什、赫伯特、申博尔斯卡等等),他们肯定会得出相反的结论。但昌耀的口吻是肯定的。不过,我们也注意到,昌耀肯定的口吻其实有那么一些"不正确"。作者放弃了自《诗经•颂》以来官僚诗人们赞颂君王的传统口吻,因为当他说到"亿万大众心底的痛快"时,他仿佛成了梁山泊好汉中的一员。"痛快"这个词非常的中国,非常的中国底层大众。说出"痛快"的昌耀,既不是一个"党的文艺工作者",也不是一个理解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句话的历史学家,也不是一个站在历史进步一边的新派知识分子,而是一个地气饱满的私塾先生,退回到了他对中国生活的基本层面的理解。通过使用"痛快"这个词,他把神坛上的领袖还原成了鲁迅所说的"山大王"的角色。当然他那对"痛快"的理解是沉甸甸的,正如他在另一首诗中所说:"然而承认历史远比面对未来轻松。/理解今人远比追悼古人痛楚。"[10]
  
  昌耀诗使人触目不忘的第一个东西就是其广阔性。他本是湖南人,1955年响应国家"开发大西北"的号召来到青海,但紧接着在1957年便因诗获罪,从此经历了20多年的荒原流放。至1979年复出。撇开流放生涯对昌耀人生的折磨,仅就其诗歌来说,却是因祸得福。昌耀诗境的广阔首先表现在他的空间感上:
  
  戈壁。九千里方圆内
  仅有一个贩卖醉瓜的老头儿
  (《戈壁纪事》)[11]
  
  这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另一个版本。在他著名的《斯人》这首诗中,他的诗心能从"地球这壁"瞬间飞抵地球另一边的"密西西比河"(有点禅宗顿悟的意思,但昌耀本人完全是非禅宗的)。即使他写到人口稠密地区,他的空间感依然活跃:
  
  静夜。
  远郊铁砧每约五分钟就被锻锤抡击一记,
  迸出脆生生的一声钢音,婉切而孤单,
  像是不贞的妻子蒙遭丈夫私刑拷打。
  (《人间》)[12]
  
  ——极其精彩的比喻,将"钢音"与家庭暴力联类在一起,使家庭暴力成为诗歌书写的对象,完全出乎常理。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诗歌与地域因素的活生生的关系。大西北独有的广袤空间直接映入了昌耀的诗篇。批评家敬文东在他富于见地的论文《对一个"口吃者"的精神分析——诗人昌耀论》中指出:"昌耀是懂得缩小自己以进入世界和人生的少数几个当代中国诗人之一。"[13]如果我们将昌耀放在一个比例尺中,我们会发现,昌耀缩小自己的方法是将自己置身于广阔和荒蛮之中。世界大了,人就小了。人小了之后,其价值观、艺术观便得以脱离俗世寻常的观念。
  
  与昌耀诗境的广阔相协调的是他对诗行、句式的处理。在道器相合这一点上,昌耀做到了。他同时使用长行和短行,但他的短行是从长行中切割下来的,就像他的有限空间是从无限空间里切割下来的一样。他的长行不同于从短行生发出来的长行,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基本行式还是长行。长行给长句子创造了可能。而长句子在现代汉语中的分量,有类歌行体之于唐诗、长调之于宋词。在像《内陆高迥》这样的诗中,诗行的长度可以自由地延伸,这为他后期创作趋向于散文化铺垫下了可能性。
  
  一个蓬头垢面的旅行者西行在旷远的公路,一只燎黑了的铝制饭锅倒扣在他的背囊,一根充作手杖的棍棒横抱在腰际。他的鬓角扎起。兔毛似的灰白有如霉变。他的颈弯前翘如牛负轭。他睁大的瞳仁也似因窒息而在喘息。我直觉他的饥渴也是我的饥渴。我直觉组成他的肉体的一部分也曾是组成我的肉体的一部分。使他苦闷的原因也是使我同样苦闷的原因,而我感受到的欢乐却未必是他的欢乐。[14]
  
  我说过了,昌耀并不总是使用长行、长句子,有时诗行、句子很短,但他的长行是随时可以拿得起的,像聂鲁达、桑戈尔、惠特曼一样,但又不是惠特曼所宗承的威廉•布莱克式的长行(布莱克是一个预言家、一个满脑子幻像的人),更不是布莱克所宗承的《圣经•诗篇》式的长句子(从思想倾向上说,昌耀更是一个儒家,当然是旷野中的儒家,也就是儒家里的异端了)。他有时把长句子忽然压缩成短句子,把长诗压缩成绝句,就像把众人压缩成一个人,令人有"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履险之感。无论是在老辈诗人中,还是在后辈诗人中,昌耀的语言冒险精神都是罕见的。其冒险精神不仅表现在对独特文句节奏的寻找上,也表现在对具体物象、叙述细节的发现和捕捉上。他的这一书写品质在诗思广阔的开合度和空泛的行文之间拉起了一道防火墙。再读一遍上引《内陆高迥》的片段,我们就会意识到,广阔的昌耀通过物象与细节为其广阔渲染上苍凉与悲凉的颜色。昌耀是抒情的,有时甚至太抒情了,这一点从昌耀不善于谈说诗歌即可看出。那么其所抒之情为什么会被一种苍凉感、一种悲凉感所笼罩呢?人们也许可以从昌耀的悲苦身世中找到答案,但除此之外,我认为昌耀诗中尚存在着一个不出场或很少出场的因素。他在1989年12月30日写过一首名为《远离都市》的诗。诗的题目透露出了不在场的都市文明,或曰现代文明。而在写出这首诗30多年前的1957年,昌耀就曾写下过一首名为《边城》的短诗。试想一个人如果没有对于现代都市生活的见识,对于繁华、对于文明教育的记忆,何来"边城"意识?而如果没有都市、边城、文明作为色调上的对比,荒野也就仅仅是荒野而已了。荒野和都市文明是两极的东西。荒野阔大,但因为都市在远方,对文明的记忆生根在心里,这里和那里的情感距离就被丈量出来,荒野于是越显荒凉。荒凉是一种否定的存在。否定到太绝对的程度,万物又绝处逢生。昌耀诗的力量由此凸显。

  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昌耀诗的两个特征:一个是他使用古奥语汇,另一个是他让散文介入诗歌。对于他的这两个特征我没有更新的发现,但觉得有必要做一点梳理和说明。这其实是昌耀在诗中所实现的两个偏离:偏离"新诗"与偏离诗歌本身。
  
  早在1988年,骆一禾和张玞就注意到了昌耀的"古语特征"[15]。燎原也说过:"古奥和滞涩是昌耀诗歌语言标志性的特征。"[16]但查《昌耀诗文总集》,我们会发现,从1959年的《哈拉库图人与钢铁》、1961-1962年的《凶年逸稿》,到1979年的《大山的囚徒》、1980年的《慈航》、1981年的《划呀,划呀,父亲们》、1982年的《雪。土伯特女人和她的男人及三个孩子之歌》,再一直到1984年的《青藏高原的形体》组诗,昌耀的滞涩古语特征并不像后来那么明显,尽管他对使用古语偶有尝试。也就是说,从昌耀最早开始诗歌创作,一直到1984年左右,他一直与当时的主流诗歌语言保持着关系,保持着语流的顺畅,保持着诗歌写作的"新诗"品质,即在语言方面"我手写我口",在诗思模式上将"诗言志"浪漫主义化。1986年,诗人出版了《昌耀抒情诗集》。那时他已经是个著名诗人了,已经部分获得了世俗的声名。而正是这本诗集的出版(该书应编定在1984年,这一年年底的12月24日昌耀已为该书写好"初版后记"),我想,使昌耀有了一种了结过去,寻找一种真正属于自己的声音,进一步雕塑个人语言的愿望。而他的这一转变,明白地说,是对更适于文学青年的"新诗"写作的偏离。这个偏离无论是对昌耀本人,还是对中国当代诗歌来说,都是意义重大的。由于昌耀早年所受的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由于他长期以来身居西北高原的闭塞之地,没有太多机会"追上翻译的速度"(多多语),广泛接触西方现当代诗歌(这是我的猜想),所以昌耀别无选择地投入中国古典文学以寻求资源和滋养是顺理成章的事。古奥的语汇塑造了昌耀的"风格"。但越过"风格"的层面,我们看到,它们强化了昌耀诗与当时主流诗歌的对立。中国古典文学是精英的文学,昌耀越是融入中国古典文学,他的私塾先生式的精英主义(不同于大学讲堂里的精英主义)越会被逼上万仞悬崖,他的阔大越会遭遇荒凉。
  
    而昌耀似乎有意自投孤绝之境。说到中国古典文学的精英主义传统,有些人会想当然地将它与人民大众的底层生活对立起来。也许在1949年以前的确存在这样一种对立关系,但在上世纪60年代以后,特别是文化大革命以后,被革了命的中国古人的精英主义与民间文化精神便在某种程度上殊途同归了,因为它们不得不共同面对唯物主义的主流意识形态。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的"草根"们从不拒绝弄点精英主义的古典文学来涂脂抹粉的原因。但昌耀使用滞涩古语时的孤绝,发展到了被一些人称作"疙疙瘩瘩"的程度,因而绝然不同于当下"新"古典主义的涂脂抹粉。其"疙疙瘩瘩"似乎对应了历史的疙疙瘩瘩,并扩展了当代诗歌的词汇量与感受开合度。很有意思的是:昌耀并没有因为使用古语而显得文雅,或给人以复古的感觉,古语对他而言另有意涵,即强化了他作为独语者的形象,而且这独语者的形象居然是现代的!1985年之后的昌耀使一些人不快。例如马丁在他的《昌耀的悲剧》一文中就说:"无庸讳言,昌耀先生是有才具和激情的,但这才具和激情不足以使之实现艺术上的自我观照,自我更新。一个很重要的佐证是他选择的语言方式不是因为具有创造性而独特,而是因为它在过时之后还能被如此'隆重推出'而显得扎眼。而且让人遗憾的是:昌耀先生在将近五十年的漫长时间里,就用这种佶屈聱牙的腔调歌唱。昌耀先生选择的语言形式最主要的特征是重新组装和启用了一大批早被淘汰的文言词汇,……昌耀先生的某些组装,是否合乎汉语语法,值得商榷。"[17]
    刚才我说过了,昌耀并没有在50年里一成不变地使用古语,这其中有一个转变;这个转变或许是不合时宜的,但却有其独特意义,这是第一。第二,什么叫"创造性"呢?窃以为能为一个时代发明一个有效的词语或表达方式就是创造性。更何况昌耀在他的诗里实现了一种对所谓"新诗"的偏离。第三,不能说昌耀对语言的组装合乎或不合乎汉语语法,因为古汉语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语法律条,现代汉语向西方学会了语法,但语言创造有时有必要突破固有的语言模式。昌耀由于在80年代中期以后有意识地通过使用滞涩古语来加大其诗歌语言的质量,他甚至不得不改变其表达的节奏和速度。这使得昌耀诗获得了一种坚硬的封闭性,有类韩愈所说的"横空盘硬语"。这对某些习惯于文从字顺的诗歌的读者们构成了冒犯。在20世纪后半叶的世界诗歌版图中,东欧诗人出于政治和文化的原因达至其诗歌写作的封闭性令人瞩目,这种封闭性对怀有岛屿意识的英国诗歌有所启发。而昌耀是在一个广阔的荒凉环境中自然而然地走到封闭性这一步的(这看似矛盾:广阔与封闭),并通过其封闭性霸然醒目地存在,抗拒任何种类的消解——意识形态的、文学潮流的、小资趣味的、消费主义的。但昌耀相反相成的语言工作所给出的结果是,其封闭性不同于东欧诗人们的封闭性,因为昌耀尽管封闭,他所封闭在自己诗歌里的却是荒凉和广阔。这是昌耀在50年的写作生涯中的第一个转变,或第一个偏离。
  
    其第二个转变或第二个偏离发生在90年代中期。通读《昌耀诗文总集》,读到他1994年左右的作品时,我们会意识到,散文的因素终于冲决了诗歌的堤坝。我们开始大量读到散文诗或散文片段。但要讨论昌耀的散文诗和散文片段,我以为习用的"散文诗"概念颇为笨拙。我在这里姑且发明一个词:"诗文"(不是诗和文,是一个词),它指的是介乎诗歌与散文之间的文字;在从诗歌到散文的色谱上,它比散文诗更靠近散文,却又不是散文。通常人们是用"散文诗"(prose-poetry)的概念来指称介乎诗歌与散文之间的文字的。据说这个概念来自历史上的翻译实践。例如但丁的意大利语韵文的《神曲》被王维克翻译成了散文的《神曲》,这散文的《神曲》就成了"散文诗"。19世纪中期以后,西方有几个诗人利用了这一翻译行为对文体的无意发明,有意识地使"散文诗"成为了一种写作的体裁。但"散文诗"的概念在中国一方面隔离了古代许多富含诗性的散文作品作为诗歌写作的资源,另一方面它又在近百年来的具体写作实践中被过分美文学化了。昌耀所写的不分行文字有时更像随笔(essay),比我国古代的笔记文具有更多的主观性,我姑且称这种诗化的随笔为"诗文"(poessay,英文也完全是我自造的一个词)。

 

    关于昌耀的"诗文",已经有一些人进行过讨论。王光明在其论文《论20世纪中国散文诗》中谈到过昌耀,当然他使用的是"散文诗"这个词:"1950年代以来一直把生命融入诗歌的形式与节奏的昌耀,到了90年代,似乎觉得形式感极强的诗歌节奏与韵律,已经容纳不下自己紧张矛盾的内心世界,因此游离了诗歌的表达形式而用散文诗传达个人内心参差的韵律。他把社会转型时期的现代时间之伤和精神之痛,转换成了鲁迅《野草》式的梦魇世界,充满着现代经验的恐怖与渴望,充满奇特的意象和怪诞之美。"[18]90年代以前昌耀并非不曾尝试过散文诗的写作,像在1986年他就曾写下过《小人国里的大故事》。1990年,昌耀写下了《苹果树》、《空间》《齿贝》、《她》等散文诗作品。不过,这些作品更像是信手写下的,也许是对纪伯伦的偶然借用,但还没有展现出其后来"诗文"的集团性力量。昌耀在90年代初所写的散文诗的确是"散文诗";正如王光明所言,它们令人联想到鲁迅的《野草》,像《我见一空心人在风暴中扭打》(1993)、《一种嗥叫》(1993)、《灵语》(1994)等。
  
  《空心人》中吊在摩天阳台上的白色连衣裙很像鲁迅的"无常鬼",《嗥叫》的情绪和《灵语》的对话形式近似于鲁迅的《影的告别》。这些作品一如鲁迅的作品,是矛盾、焦虑、挣扎的产物,带有噩梦的品质。除此之外,从语言的角度看,它们出现在昌耀的笔下一点也不奇怪。我们可以视之为昌耀长诗行、长句子的延伸。其长诗行从诗歌首先延伸到散文诗,然后延伸到诗文。从1994年中的某些作品开始,昌耀抒情性的诗意让位与叙述性的诗意。尽管在以前的诗歌里,他也曾注目他人,但这时他诗文的叙述性更切近和直接地指向了世界和他人:独脚男子、吹笛的青年盲人、与蟒蛇对吻的小男孩、L城过街天桥上的某某、有鲁莽壮实的男低音的女人、流浪者、过客、载运罐装液体化工原料的卡车司机,等等。这些人物以及与这些人物打交道的诗人自己,都不再处身于荒野,而是处身于被荒野包围的城市。——人影来去的世界到来了!人影来去的悲苦的、怪诞的、意义不明的、噩梦般的世界使书写者昌耀别无选择地成为了一个悲悯在心的大诗人。他写的是"去他妈"的诗歌,是一意孤行长驱直入义无反顾的大地之书、命运之书。这个内心里不乏孩子气的人开始有了对所谓的"诗人"连同他们所谓的"诗歌"的不以为然——可参见《紫红丝绒帘幕背景里的头像》(1996.8.27)。《头像》这篇诗文所记录的那场在成都举行的款待诗人的盛大酒会,就是本文开头我提到的西岭雪山诗会的告别酒宴。我亦在场。但不知孩子气的昌耀看到当地"诗坛翘楚"L和Y的时候,竟会产生那样疏离于主流诗坛的感慨。这是昌耀的第二个偏离:偏离于诗坛,偏离于这诗坛的习气和秩序,甚至偏离于这诗坛对于诗歌的惰性满满的习见。一个散文家对诗歌的放弃说明不了什么,而一个诗人对诗歌的偏离却是意义重大的,值得深思的。
  
  2009年夏天我在欧洲德语区三个国家(德国、奥地利、瑞士)的11座城市策划过一个大型诗歌项目:《诗意城市:2009——中国当代诗歌海报展》。我选择了10位当代中国诗人的作品,主办方德语国家文学之家联盟(Literaturhaus.net)从中选择了6位诗人的作品制成大大小小的海报张贴在那11座城市的市政厅外墙、教堂门口、公园和街头的广告柱、立交桥下、公共汽车站和飞机场等处的广告牌位上。在这6位诗人中包括了昌耀,其他5位都是50年代中期到70年代初期出生的中青年诗人。诗歌广告上所用的昌耀诗句来自他写于1993年8月4日的《意义空白》:
  
  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呐喊阒寂无声空做姿态。
  
  《意义空白》整首诗的中文原文和德语译文印在海报的一角。这首诗和另外一些昌耀的诗被我收入了由FlyfastRecords出版的德语有声读物《挡风玻璃上的蝴蝶:中国当代诗选》。这是昌耀诗歌第一次被正式翻译成外文(2007年我在纽约大学东亚系教授"翻译中的20世纪中国文学"这门课时曾上网查过,发现此前昌耀只有一首诗被翻成了俄文,可能是1998年俄国方面为迎接中国作家代表团而翻译的)。这项活动的两位德语翻译之一、青年汉学家马海默以前从未听说过昌耀,但他却对我说,即使他不了解昌耀的悲苦身世,仅凭阅读昌耀的诗歌,他也能判断出这是个大诗人。2009年9月我去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写作系教了一学期的课。这一次我从海岸和比利时诗人杰曼•卓根布鲁特编辑的《中国当代诗歌前浪》选用了昌耀两首诗的英译文:《斯人》和《一百头公牛》(因为该书只收录了这两首)。我把这两首诗拿给我的朋友、诗人、加拿大总督文学奖获得者蒂姆•柳本,他很惊讶。他说,就凭这两首诗,我也能猜到昌耀是一位大诗人。
  
  昌耀诗的相反相成使他既不同于他的同辈诗人,也不同于他的后辈诗人;而他在写作中实现的两个偏离(即对"新诗"的偏离和对诗歌本身的偏离)使昌耀诗成为现代汉语诗歌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根据我的个人经验,即使将昌耀诗放置在当代世界诗歌的行列中,也不丢人。
  
  2010年1月22日
  
  (说明:本文只讨论昌耀具体的诗歌写作,有关昌耀灵魂的内容我曾在约2006年4月间接受郭建强电话采访时谈过。该访谈在网上可以搜到,这里不再重复。)
  
  注释
[1]《西海都市报》2006年4月13日《青海已故文化名人系列报道之昌耀卷》。
[2]燎原著《昌耀评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p.1。[3]《诗家园》,总第14期纪念昌耀诞辰70周年专号。p.90。[4]《昌耀诗文总集》,p.667。
[5]同上,p.523。
[6]《命运之书:昌耀四十年诗作精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4,p.1。
[7]《昌耀诗文总集》,p.36。
[8]《昌耀诗文总集》,pp.580-581。
[9]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师范学院主编《新诗选》第二册,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pp.255-256。此诗原收于1947年读书出版社出版的艾青诗集《反法西斯》。
[10]《昌耀诗文总集》,p.484。
[11]同上,p.204。
[12]同上,p.350。
[13]同[3]《诗家园》,p.32。
[14]《昌耀诗文总集》,pp.444-445。
[15]《命运之书》p.365。骆一禾、张玦《太阳说:来,朝前走》,原载于《西藏文学》1988年第5期。
[16]《昌耀诗文总集》,燎原序,p.31。
[17]马丁《昌耀的悲剧》,中国艺术批评网
l[18]王光明《论20世纪中国散文诗》,《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7年第3期,p.7。


 

                                       

                                                   一个荒凉之境的饱满灵魂

                                ——西川谈昌耀:2006年4月间接受郭建强电话采访

 
  当代中国重要诗人西川虽与昌耀年龄相差近三十岁,却与昌耀文有同求,弦歌互赏。他对昌耀的阅读既是关涉作品的,又是指向灵魂的。

 

郭建强:昌耀的诗歌如同植物,在不断地生长中呈现出多种姿容,您最喜欢他的哪类作品?

 

西 川:昌耀各种色调的诗,我都喜欢。我写过一篇文章,叫《鸟瞰世界诗歌一千年》。在这篇文章中,我谈到了阿拉伯、印度、欧洲等地的诗人。中国诗人,我从宋代谈起。在文章末尾,谈到中国当代诗人时,我提到了昌耀。我称他为“写出了一个行走于荒凉之境的饱满灵魂”,这就是我对昌耀的基本看法。因为,无论昌耀所处的自然环境还是人生经历,都是荒凉的。可是,他就是在这种荒凉中发展成了一个饱满的灵魂,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郭建强:我读骆一禾的文章,隐约记得他讲,海子也受到昌耀影响,是这样吗?

 

西 川:我不敢肯定海子受过昌耀影响,但是,海子和昌耀有一致之处,那就是对大西北自然、民俗心有牵挂,他们都看到了大西北的地平线。

 

郭建强:昌耀的诗歌采用了大量古汉语词汇、青海民间童谣、俗语,这种手法是否反而加强了他的诗歌的现代性?

 

西 川:我倒没有从这里考虑;再说,现在“现代性”这个词已经被用烂了。我所理解的现代性,是马克斯•韦伯的定义。在昌耀的诗中,我首先读出的是一种精神,一种儒家关照现实状况的精神。昌耀即使在描写大自然时,也不是从道家的角度进入的,他仍然是一副儒家情怀。昌耀的语言带有古汉语的因素,并且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结果。透过这种封闭来看,我们会发现他是一个内向的人,幽闭的人;但是,他有一个自足的饱满空间,这种自足和饱满表现在他的诗歌里。昌耀诗中坚硬的古汉语,其实显示了他至深的孤独感。我宁肯从这种孤独感,从他的那种绝望感中去理解他的现代性。

 

郭建强:昌耀的诗中,尤其是后期的作品里摹写了大量的底层人物,如流浪汉、残疾者、夜游人,他的诗歌视角因何下移?

 

西 川:儒家思想必然会使昌耀的诗歌视角下移。昌耀之所以会写到这些人物,是因为他心怀当代诗人少有的大悲悯,他不是一个只拘泥于自己的经验和感觉的诗人;再者,昌耀关心的也是底层中的特殊人,这和陀斯妥也夫斯基描写反常人有异曲同工之处。昌耀的写作与当下不同,他的大悲悯通过这些底层中的特殊人得以承载和凸显。陈寅恪先生在《王观堂先生挽词》中有诗句:鲁连黄鹞绩溪胡,独为神州惜大儒。昌耀的诗歌极其耀目,他的生命经历,尤其晚年却令人伤痛,和穆旦等人一样。

 

郭建强:当今诗人众多,作品满目,昌耀的位置在哪里呢?

 

西 川:昌耀的诗中有大美,他不拘于小感觉,小美丽,小资,他蔑视这些。当然,他从不做这样的表达。中国当代最有生命力的是朦胧诗脉,昌耀不属于这一支。相对而言,他是老一代诗人,但他非常孤立、突兀地成为了一位大诗人。昌耀不是一群人中的“人尖”,他就是一个人,非常孤立的一个。他一个人就是一群人,他一个人拥有一群人的灵魂。


郭建强:我看到许多大诗人,在创作中都有散文化倾向,有的诗人,比如波德莱尔、兰波,甚至致力于诗歌的散文化创作,昌耀后期诗歌也有明显的散文化倾向。

 

西 川:我非常理解昌耀的这种创作,我也有这种情况。天地间必有一些诗人通过诗歌进入宇宙,他们的内心最终希望超越诗歌。有些诗人关心怎样写好诗歌,还有些诗人希望超越诗歌。我记得有个美国企业家说过,优秀是伟大的敌人。昌耀不想做个优秀的诗人,他是个伟大的诗人。他独行于诗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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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观音山杯“美丽中国”游记文学大奖赛隆重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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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www.guanyinshan.com),位于广东东莞客家古镇樟木头镇境内,坐拥十八平方公里原始次生林,承千年佛文化,是集生态观光,宗教旅游、休闲健身为一体的国家级旅游风景区,素有“南天圣地、百粤秘境”之美誉。
    相传,观音山为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初入中土时首处停留之所,其山顶观音古寺,始建于盛唐,山顶广场供奉着33米高,世界最大花岗岩石雕观音圣像。
    观音山作为岭南佛教旅游圣地,也是岭南一颗耀眼的绿色明珠。其悠久的历史渊源、深厚的文化底蕴、美丽的自然风光,历来为文人墨客所向往和陶醉。
    广东观音山一直致力于弘扬自然生态文化与佛教文化,积极促进传统文化和文学艺术繁荣发展。迄今成功举办多项全国文化活动,广受文学、诗歌、书画界的好评。
    为深入贯彻落实“十八”大精神,践行“美丽中国”理念,广东观音山与《人民文学》杂志社,共同举办第二届观音山杯“美丽中国”全国游记文学大奖赛。
    大赛旨在激励更多文学创作者,以美学眼光审视中国大好山河,以真情实感抒情达意,挖掘更多的生态文化与宗教文化内涵,为促进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贡献力量,第二届观音山杯“美丽中国”游记文学大奖赛活动现面向全球华人作家、文学爱好者隆重征稿。

一、主办单位:
《人民文学》杂志社   广东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
  
二、征文主题:
1、讴歌祖国大好河山的秀色美景
2、探寻佛教文化(观音文化)与生活禅意的相互联系
3、思索生态文明和人文文化和谐之道
 
三、征文内容及要求:
本次征文体裁限于散文、诗歌和赋
1、散文类:5000字以内,题材不限,可书写全国任何地区的风景名胜。
2、诗歌类:100行以内,不提倡古体诗词,可书写全国任何地区的风景名胜。
3、赋类:1500字以内,特以观音山的人文、历史和自然风光为表现内容,展现观音山的生态文化和宗教文化
 
四、征文对象:全球华人作家及文学爱好者
 
五、活动议程:
征稿时间:2014年3月1日至2014年8月15日(以邮戳、电子邮件发送时间为准)
颁奖时间:2014年9月下旬(广东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
 
六、投稿方式:
1.电子邮箱(以下邮箱请任选其一,主题注明“观音山杯游记文学大赛”字样):
1)rmwxzy@126.com(人民文学杂志社)
2)guanyinshan2009@163.com (广东观音山文学社)
2.信件邮寄(请在信封上注明“观音山杯游记文学大赛”字样):
1)北京农展馆南里10号《人民文学》杂志社 ( 邮编 100125 ) 杨海蒂  
2) 咨询电话: 010—65389206、0769—87700662
 
  七、注意事项:
1.所有来稿要求最新原创,稿件内容的原创性、合法性等由作者本人负完全责任
2.稿末请注明:作者姓名、笔名、性别、联系地址、邮编、电话、引用资料来源等
3.所有来稿以电子邮件发送为主,电子邮箱只选其一即可,勿重复投稿
 
八、评审:   《人民文学》组织评论家、作家、编辑组成评审委员会
 
九、奖项设置:
特等奖:1名    20000元
一等奖:1名    10000元
二等奖:3名    各3000元
三等奖:6名    各1000元
优秀奖:50名   各300元
以上奖项获得者均颁发证书,将邀请获奖者到广东观音山领奖。凡获奖者均可以优先加入观音山文学社成为高级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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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年度诗歌奖获奖作品之离离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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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年度诗歌奖获奖作品之离离的诗


《诗刊》2013年度青年诗歌奖获奖作品:《与父 书》

 

 

祭 父帖

 

最近我很难过,唯一能想到的亲人就是你

可你在深土里,那年我们一起动手把你埋了,

我很后悔。现在。

也许你试过很多种方式,想重新活过来。

要是选择植物,你一定能高出自己大半截了。

可你坟头的草,长高的那些都被村里的傻子割了。

我刚刚从田边走过,每年的庄稼哥哥都收了

他说你也不在其中。

 

如果,你选择的是昆虫,我不知道

你会喜欢哪种昆虫的名字。

那时候家里飞进一只七星瓢虫,你会马上捉给我看,

就在你的手心里,红色的身子上有黑斑点。

现在我的左手手心里捧着一只,貌似多年前的那只。

 

我右手的食指正要轻轻地碰碰那只觅食的蚂蚁,它真瘦。

我反复寻找它的骨头,突然就触到你的。

已经不能再瘦了,那些骨头,乱了,散了。

十一年间,我是没有父亲的孩子,但想象过

很多种骨头排列的形状。即你的样子。

原谅我,父亲。

 

也许就是这只蚂蚁和它的同伙

动过他们,改变了原来的你。

之前每次来看你,妈妈说少在你坟前放食物,

怕招来虫子。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怕它们吃着我留给你的食物,

闻着气息,就找到下面的你。

可我每次都没听她的话,也许我真的会

害了你,我可怜的父亲。

 

这一年我过得并不好,就加倍地想你。

有时在夜里哭醒,睁着眼睛看看

窗帘上的月光,想你若是光,飞来。

你可以上到天堂(是我的所愿),

也可以回到人间(是我所等的)。

光穿不透的地方,再不要去了,

比如地下。我再也不会借着土的力量,

把我们分开。

 

 

 

两块多钱的一瓶白酒

他偶尔喝一口

不管喝不喝酒,妈妈都会和他吵架

当时我们已经和哥哥分了家

就剩下三个人

三床被子,一些粮食和不多的债务

天黑时,父亲会拿出那瓶白酒

轻轻喝一口,再盖上盖子

他把喝剩的酒放在柜子里

他把剩下的自己藏在被子里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一个老男人怎么哭

当时我七八岁的样子,有时会拿

他喝空了的白酒瓶子买煤油

不过两里地,他总要叮嘱几次

直到我真的听烦了,跟他嚷嚷

我们用买回来的煤油点灯

我在灯下写作业

在灯下慢慢长大

不知什么时候,我在一盏明亮的电灯下

看见如此苍老的父亲

白酒再也挽救不了他

他躲进被子里

再也没有醒来

 

 

这便是爱

 

还是那张床

只是换了新的床单和被套

还是那间屋子,地面被反复

扫过,甚至看不见

一根掉下的

白发丝

光从窗口涌进来

照见的

还是两个人

一个七十岁,在轻轻擦拭桌子

另一个,在桌子上的相框里

听她反反复复

絮叨

 

 

我要的蓝

 

此刻,我看到的天空

假如它更蓝一些

是我想要的那种

该多好啊!我不用总这么

低头,抬头,再低头,再抬头

想要看看

它究竟有没有更蓝一些

 

曾经,我在那么高的地方

仿佛一伸手

就可以够着

云层中的某一朵

仿佛,就可以遇见人群中的

某一个

 

我曾经

离蓝那么近

而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十几年前

我的父亲和母亲

来城里看病

黄昏时,我在小旅馆的门口

一家一家地找

直到门前有棵槐树的那一家

门开了

槐树的叶子很茂盛

几乎完全罩住了

瓦片和门楣

那些叶子,也罩住了

我的母亲藏着病灶的身体

 

他们就在两片叶子后面

推门出来

面前是

槐花一样盛开的

他们正上高中的女儿

 

 

慢 下来

 

有更多的理由,天空比以前更

蓝,更加柔软

我看见了麻雀,想起很多

遗忘多年的事,比如鸟窝

恰好在屋后的树杈上

和树相比,那时的我应该更小

指尖刚刚够到

人间最低的树叶

有很多爱的理由

比如那天在峡谷中

我亲手摘掉的几棵

蕨,它们俯首

经过时我听见了它们的

心,就想一直那么低地

活过一生

再比如,端午节回乡下

我是另一棵

植物,脸埋在手里

我就看见了

平常见不到的亲人

越来越多的

越来越低,在土里

他们都依然爱我

想要一切衰老和枯萎

慢下来

是多么不易

 

 

在 车站

 

十几年前,还是在车站

他靠着对面的墙,慢慢坐下去

他的旧衣服,就要露出

灰白的棉,那时候我们真穷

他都不能穿一件更体面的衣服

到车站送我

 

我挤在等车的人群中间

偷偷看他,他对着我笑

车来了又走了

反复了一两次,最后他急了

走吧,赶紧走吧

我也就回去了——

他张着忘了带假牙的嘴

空洞洞的

 

过完那个冬天,他真的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过

 

 

两 座山

 

外公到死都没有爱上外婆

所以他们

一个被埋在南山,一个在北山后

每年清明,我和母亲翻过两次

山,才可以分别见到他们

并见证他们还在

分离,永不相好

父亲离开我们的那天夜里

母亲和我商量

要把父亲葬在别的地方

向阳的那块地,她给自己留着

我狠狠地瞪她,当时真想和她翻脸

一年后她就意识到

自己当时差点犯下大错

多么不可饶恕

这些年她静静地跟着我

像跟着自己的主人

我想她一定是怕我

把她和父亲真的分开

 

 

作品原发于《诗刊》2013年12月号上半月刊“青春诗会专号”,获《诗刊》2013年度青年诗歌奖(奖励现金3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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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傅天虹推出《何其芳短诗选》--迎汉语新诗百年文本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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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天虹推出《何其芳短诗选》--迎汉语新诗百年文本工程

屠岸主编  中英对照

            何其芳短诗选》

傅天虹推出《何其芳短诗选》--迎汉语新诗百年文本工程

何其芳(19121977),现代散文家、诗人、文艺评论家。原名何永芳,出生于四川万州一个守旧的大家庭。幼年时即喜受中国古代诗词小说,1929年到上海入中国公学预科学习,读了大量新诗。19311935年在北京大学哲学系学习。大学期间在《现代》等杂志上发表诗歌和散文。1936年他与卞之琳、李广田的诗歌合集《汉园集》出版,他的散文集《画梦录》於1937年出版,并获得《大公报》文艺金奖。大学毕业后,何其芳先后在天津南开中学和山东莱阳乡村师范学校任教。抗日战争爆发后,回四川任教。1938年北上延安,在鲁迅艺术学院任教。新中国成立后,曾长期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
Ho Ch’i-fang (191277), a native of Sichuan, studied philosophy at BeijingUniversity from 1931 to 1935. His first works were published in 1929, and he came to be known for both his poetry and his lyrical prose. In the summer of 1938 he went to Yan’an, taught at Lu Xun Institute of Art and Literature and joined the Communist Party. After 1949 he held a number of important positions, including director of the Literary Research Institute at the Chinese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and editor in chief of Literary Review. He acknowledged being influenced by French Symbolist poetry and Late Tang poetry in his early work.

傅天虹推出《何其芳短诗选》--迎汉语新诗百年文本工程

    

 

预 言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呵,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是预言中的年青的神?

    你一定来自那温郁的南方!
    告诉我那里的月色,那里的日光!
    告诉我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
    燕子是怎样痴恋着绿杨!
    我将合眼睡在你如梦的歌声里,
    那温暖我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

    请停下你疲劳的奔波,
    进来,这里有虎皮的褥你坐!
    让我烧起每一个秋天拾来的落叶
    听我低低地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声将火光一样沉郁又高扬,
    火光一样将我的一生诉说。

不要前行!前面是无边的森林:
    古老的树现着野兽身上的斑纹,
    半生半死的藤蟒一样交缠着,
    密叶里漏不下一颗星星。
    你将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当你听见了第一步空寥的回声。

    一定要走吗?请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脚步知道每一条熟悉的路径,
    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
    再给你,再给你手的温存!
    当夜的浓黑遮断了我们,
    你可以不转眼地望着我的眼睛!

    我激动的歌声你竟不听,
    你的脚竟不为我的颤抖暂停!
    像静穆的微风飘过这黄昏里,
    消失了,消失了你骄傲的足音!
    呵,你终于如预言中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年青的神?


    1931年秋天

 

 

 

“我爱那云,那飘忽的云……”

我自以为是波德莱尔散文诗中

那个忧郁地偏起颈子

望着天空的远方人。

 

我走到乡下。

农民们因为诚实而失掉了土地。

他们的家缩小为一束农具。

白天他们到田野间去寻找零活,

夜间以干燥的石桥为床榻。

 

我走到海边的都市。

在冬天的柏油街上

一排一排的别墅站立着

像站立在街头的现代妓女,

等待着夏天的欢笑

和大腹贾的荒淫,无耻。

 

从此我要叽叽喳喳发议论:

我情愿有一个茅草的屋顶,

不爱云,不爱月,

也不爱星星。

 

夜景(一)

 

市声退落了

像潮水让出沙滩。

每个灰色的屋顶下

有安睡的灵魂。

 

最后一乘旧马车走过。

 

宫门外有劳苦人

枕着大的凉石板睡了,

半夜醒来踢起同伴,

说是听见了哭声,

或远或近地,

在重门锁闭的废宫内,

在栖满乌鸦的城楼上。

于是更有奇异的回答了,

说是一天黄昏,

曾看见石狮子流出眼泪……

 

带着柔和的叹息远去,

夜风在摇城头上的衰草。

  

秋 天

震落了清晨满披着的露珠,
    伐木声丁丁地飘出幽谷。
    放下饱食过稻香的镰刀,
    用背篓来装竹篱间肥硕的瓜果。
    秋天栖息在农家里。

    向江面的冷雾撒下圆圆的网,
    收起青鳊鱼似的乌桕叶的影子。
    芦蓬上满载着白霜,
    轻轻摇着归泊的小桨。
    秋天游戏在渔船上。

    草野在蟋蟀声中更寥阔了。
    溪水因枯涸见石更清洌了。
    牛背上的笛声何处去了,
    那满流着夏夜的香与热的笛孔?
    秋天梦寐在牧羊女的眼里。

 

季候病

说我是害着病,我不回一声否。
    说是一种刻骨的相思,恋中的症候。
    但是谁的一角轻扬的裙衣,
    我郁郁的梦魂日夜萦系?
    谁的流盼的黑睛象牧人的笛声
    呼唤着驯服的羊群,我可怜的心?
    不,我是梦着,忆着,怀想着秋天!
    九月的晴空是多么高,多么圆!
    我的灵魂将多么轻轻地举起,飞翔,
    穿过白露的空气,如我叹息的目光!
    南方的乔木都落下如掌的红叶,
    一径马蹄踏破深山的寂默,
    或者一湾小溪流着透明的忧愁,
    有若渐渐地舒解,又若更深地绸缪……
    过了春又到了夏,我在暗暗地憔悴,
    迷漠地怀想着,不做声,也不流泪!

 

休洗红

 

寂寞的砧声撒满寒塘,
    澄清的古波如被捣而轻颤。
    我慵慵的手臂欲垂下了。
    能从这金碧里拾起什么呢?

    春的踪迹,欢笑的影子,
    在罗衣的褪色里无声偷逝。
    频浣洗于日光与风雨,
    粉红的梦不一样浅退吗?

    我杵我石,冷的秋光来了。
    它的足濯在冰样的水里,
    而又践履着板桥上的白霜。
    我的影子照得打寒噤了。

 

 

(更多内容点击进入)

http://www.purepoem.com/writeDetail.php?id=9f046a4dbc64a8f59440fabc4f5c987e


香港银河出版社出版

本书由奚密叶维廉英译  诗集资料现存傅天虹汉语新诗藏馆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f9cf24a0102eia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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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评读:雷平阳/周涛/韩东/李南/大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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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平阳的诗

疑  问

多少根青草才能长成一根羊毛
多少亩红土才能约等于一张羊皮
多少个春天,多少条河流
才能换取羊肝、羊肺和羊心
迟缓的羊眼、羊角和羊蹄
它们该耗尽多少光阴才能把
满肚子的羊奶送抵生的反面
在滇东北,在我的故乡昭通
有个疑问我一直无法问:多少柄小刀
才能结束一头羊的性命?多少头羊
才能组合成一个牧羊人?我知道
所有人都会选择终身沉默
因为一个牧羊人和一根草
他们的尺寸相等

亲人

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
因为其他省我都不爱
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
因为其他市我都不爱
我只爱昭通市的土城乡
因为其他乡我都不爱
我的爱狭隘、偏执
像针尖上的蜂蜜

假如有一天我
再不能继续下去
我会只爱我的亲人
这逐渐缩小的过程
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战  栗

那个躲在玻璃后面数钱的人
她是我乡下的穷亲戚。她在工地
苦干了一年,月经提前中断
返乡的日子一推再推
为了领取不多的薪水,她哭过多少次
哭着哭着,下垂的乳房
就变成了秋风中的玉米棒子
哭着哭着,就把城市泡在了泪水里
哭着哭着,就想死在包工头的怀中
哭着哭着啊,干起活计来
就更加卖力,忘了自己也有生命
你看,她现在的模样多么幸福
手有些战栗,心有些战栗
还以为这是恩赐,还以为别人
看不见她在数钱,她在战栗
嘘,好心人啊,请别惊动她
让她好好战栗,最好能让
安静的世界,只剩下她,在战栗

光  辉

天上掉下飞鸟,在空中时
已经死了。它们死于飞翔?林中
有很多树,没有长高长直,也死了
它们死于生长?地下有一些田鼠
悄悄地死了,不须埋葬
它们死于无光?人世间
有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
像它们一样


基诺山上的祷辞

神啊,感谢您今天
让我们捕获了一只小的麂子
请您明天让我们捕获一只大的麂子

神啊,感谢您今天
让我们捕获了一只麂子
请您明天让我们捕获两只麂子

    雷平阳,男,诗人,1966年9月7日生于云南昭通土城乡欧家营,1985年毕业于昭通师专中文系,现居昆明,供职于云南省文联。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全国“四个一批”人才,云南有突出贡献专家、云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著有《风中的群山》、《天上攸乐》、《普洱茶记》、《云南黄昏的秩序》、《我的云南血统》、《雷平阳诗选》、《云南记》、《雷平阳散文选集》等作品集十余部。曾获《诗刊》华文青年诗人奖、人民文学诗歌奖、十月诗歌奖、华语文学大奖诗歌奖、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花语读雷平阳: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由面到多层次、多旋转的生命个体——雷平阳擅长用密集的意象,承转真相,揭示现实最黑暗的部分。他反复提及的昭通,或者玻璃后面数钱的人,或者天上掉下来的飞鸟,或者祷辞中将被捕获麂子,无不体现他的悲悯情怀和对俗世的大爱。


周涛的诗

野马群

兀立荒原
任漠风吹散长鬃
引颈怅望远方天地之交
那永远不可企及的地平线
三五成群
以空旷天地间的鼎足之势
组成一幅相依为命的画面

同是马的一族
却与众马不同
那拖曳于灌丛之上的粗尾
披散胸颈额前的乱鬃
未经梳理和修饰
落满尘沙的背脊
不曾备过镶银的鞍具
强健的臀部
没有铁的烙印
在那桀骜不驯的野性的眼睛里
很难找到一点温顺

汗血马的后代
突厥铁骑的子孙
一次酷烈的战役中
侥幸生存下来的
古战场的遗民
荒凉土地的历史见证

昔日马中的贵族
失去了华贵的马厩
沦为荒野中的流浪者
面临濒于灭绝的威胁
与狼群周旋
追逐水草于荒漠
躲避捕杀的枪口
但是,即使袭来旷世的风暴
它们也是不肯跪着求生的一群

也有过
于暮色降临之时
悄悄地
接近牧人的帐篷
呼吸着人类温暖的气息
垂首静听那神秘的语言和笑声
潜藏于血液中的深情
从野性的灵魂里唤醒
一种浪子对故土的怀念
使它们久久地
默然凝神
可是只需一声犬吠
又会使它们
消失得无踪无影

牧人循声而出
遥望那群疾不可追的
隐匿于夜色之中的黑影
会轻轻地说:
哟嗬,野马群……

周涛,原名周小涛,1946年3月15日出生,祖籍山西,后迁徒新疆。著有诗集《神山》、《野马群》及散文《巩乃斯的马》、《哈拉沙尔随笔》等。

花语读周涛:90年代,扎羊角辫还在读高中的我曾经从当时的《解放军文艺》,拜读过诗人周涛的《哈拉沙尔随笔》,一下子被他的睿智和人生历练所吸引,他是我早年的精神偶像。周涛善于用最朴素的文字白描,在白描中刻画人物,提炼真理。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高贵,不是指你已经得到了什么,而是指你不屑于低下头颅,去得到什么。


韩东的诗

机场的黑暗

温柔的时代过去了,今天
我面临机场的黑暗
繁忙的天空消失了,孤独的大雾
在溧阳生成
我走在大地坚硬的外壳上——
几何的荒凉,犹如
否定往事的理性
弥漫的大雾追随我
有如遗忘
近在咫尺的亲爱者或唯一的陌生人

热情的时代过去了,毁灭
被形容成最不恰当的愚蠢
成熟的人需要安全的生活
完美的肉体升空、远去
而卑微的灵魂匍匐在地面上
在水泥的跑道上规则地盛开
雾中的陌生人是我唯一的亲爱者


火车

火车从很远的地方经过
你曾是那坐在车厢里的孩子
远离我所在的城市,或者回来
在黑夜阻隔的途中

我也曾坐在床头
等待着你的归来
你也曾向你的父母告假
那假期多长多甜蜜!

有时我多想驶近你
只因受到车轮滚动的激励
一阵风在远方刮起在远方平息
猛烈的汽笛终于变成柔和的炊烟
飘向我

当火车从远处经过
因为遥远所以蜿蜒
因为黑夜所以动听
因为回忆所以正在经过
因为你,使我看见了良辰美景


你的手

你的手搭在我的身上
安心睡去
我因此而无法入睡
轻微的重量
逐渐变成铅
夜晚又很长
你的姿态毫不改变
这只手应该象征着爱情
也许还另有深意
我不敢推动它
或惊醒你
等到我习惯并且喜欢
你在梦中又突然把手抽回
并对一切无从知晓

韩东,1961年生于南京,著有诗集:《白色的石头》、《爸爸在天上看我》,散文随笔集《韩东散文》、《爱情力学》,中短篇小说集《我的柏拉图》、《美元硬过人民币》、《西天上》,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等。

花语读韩东:第一次见到韩东是在北京雍和宫附近的某著名胡同。这个光头男人穿着白T恤,牛仔裤,右手拿烟,安静的抽。如今,这个温柔在减,激情未褪的年代,诗人韩东依然在用它的一双眼睛,通过细节的刻画,在书写他面临的黑暗与生动。他说,当火车经过,因为遥远所以蜿蜒,因为黑夜所以动听。

李南的诗


小小炊烟

我注意到民心河畔
那片小草   它们羞怯卑微的表情
和我是一样的。

在槐岭菜场,我听见了
怀抱断秤的乡下女孩
她轻轻的啜泣

到了夜晚,我抬头
找到了群星中最亮的那颗
那是患病的昌耀——他多么孤独啊!

而我什么也做不了。谦卑地
像小草那样难过地
低下头来。

我在大地上活着,轻如羽毛
思想、话语和爱怨
不过是小小村庄的炊烟。

下槐镇的一天

平山县下槐镇,西去石家庄
二百华里。
它回旋的土路
承载过多少年代、多少车马。
今天,朝远望去:
下槐镇干渴的麦地,黄了。
我看见一位农妇弯腰提水
她破旧的蓝布衣衫
加剧了下槐镇的重量和贫寒。
这一天,我还走近一位垂暮的老人
他平静的笑意和指向天边的手
使我深信
钢铁的时间,也无法撬开他的嘴
使他吐露出下槐镇
深远、巨大的秘密。
下午6点,拱桥下安静的湖洼
下槐镇黛色的山势
相继消失在天际。
呵,过客将永远是过客
这一天,我只能带回零星的记忆
平山下槐镇,坐落在湖泊与矮山之间
对于它
我们真的是一无所知。


停车温泉假日

一切是新的。房屋、花草、和新鲜的水源
只有我是陈旧的。
真对不起——亲爱的
我辜负了太多的岁月。
在拇指传情的年代,我依然那么老派
甚至,连爱也爱不起来。

绝望的心就像今晚车跑过的路
黑黢黢的。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爱着绿色植被、每一寸清新空气
关心教育和公德……
我这样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空旷无边的麦田。

李南,1964年10月11日出生于青海。1983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1994年出版个人诗集《李南诗选》。1991年迁居秦皇岛海边生活。1992年至1997年,中止诗歌写作五年。1997年始,系列组诗《在广阔的世界上》发表于《诗神》《诗刊》《诗林》《诗潮》等刊物。1999年参加第15届“青春诗会”。2007年在美国出版个人诗集《小》。现居石家庄。

花语读李南:李南喜欢通过对他人他物的描写,而抵达自我。他写民心河畔的小草,是写自已,他写乡下女孩的啜泣,是写自己。他说,“我在大地上活着,轻如羽毛”。感性的李南,同时又是性感的李南,他说,“绝望的心就像今晚车跑过的路。”,“我还爱着绿色的植被、每一寸清新空气,关心教育和公德。。。。。我这样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空旷无边的麦田。”

 

大解的诗


北  风

夜深人静以后  火车的叫声凸显出来
从沉闷而不间断的铁轨震动声
我知道火车整夜不停

一整夜  谁家的孩子在哭闹
怎么哄也不行  一直在哭
声音从两座楼房的后面传过来
若有若无  再远一毫米就听不见了
我怀疑是梦里的回音

这哭声与火车的轰鸣极不协调
却有着相同的穿透力  
我知道这些声音是北风刮过来的
北风在冬夜总是朝着一个方向
吹打我的窗子  

我一夜没睡  看见十颗星星
贴着我的窗玻璃  向西神秘地移动


低  头

在众多选择中  我只向命运低头
那不可把握的密码
和疲倦的黄昏  都在路口
等待我承认
而我是这样的执迷  在慢下来的
松散的岁月里  我只关注天空后面的事情
和渐渐来临的脚步声
我知道神的手  正在掩埋生命的真迹
万物在还原  时间和尘埃已经化为浮云
在这靠不住的世界上
生活敞开了太多的出口
而我只有唯一的路径
我必须走到底
才能回望自己的一生
当我在终点
发现命运也是假的
我只向不灭的真理低头  其他概不承认


百年之后
——致妻

百年之后  当我们退出生活
躲在匣子里  并排着  依偎着
像新婚一样躺在一起
是多么安宁

百年之后  我们的儿子和女儿
也都死了  我们的朋友和仇人
也平息了恩怨
干净的云彩下面走动着新人

一想到这些  我的心
就像春风一样温暖  轻松
一切都有了结果  我们不再担心
生活中的变故和伤害

聚散都已过去  缘分已定
百年之后我们就是灰尘
时间宽恕了我们  让我们安息
又一再地催促万物  重复我们的命运

大解,原名解文阁,男,1957年生,河北青龙县人,197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水利工程系。现供职于河北省作家协会。主要作品有长诗《悲歌》、小说《长歌》、寓言集《傻子寓言》等,作品曾获《人民文学》《芳草》《诗刊》《星星》《十月》《都市》年度奖,首届苏曼殊诗歌奖。作品入选200余种选本。其叙事长诗《悲歌》(16000行),其原创性、本土性、结构性,被认为是东方的创世记,一部纪念碑式的史诗作品。

花语读大解:一个喜欢抒情的人,总是不忘提及命运,天空,生活,出口和缘分。大解是抒情的,同时也是深刻的,蓝调的。他说,“我是这样的执迷,在慢下来的松散的岁月里,我只关注天空后面的事情,和渐渐来临的脚步声。”


黄灿然的诗

来自黑暗

我来自黑暗、郁闷和疾病,
不是我如今享受到黎明的黑暗,
也不是到郊外散散心
就能消除的郁闷,或吃了药
休息几天就痊愈的疾病。

对生活在光明中、欢愉中
和健康中的人们,我的向往
是无保留的,我走在他们中间,
经过他们身边,坐在他们对面,
欣赏他们,内心赞美他们。

但我仍生活在阴影里,
部分是我过去的阴影,更多
是周围那些在黑暗中、郁闷中
和疾病中的人们投来的
巨大的阴影——

它时刻提醒我(我甚至
听见它低语):“你的世界
已被光明和黑暗分割,现在
你就像一棵树,虽然也仰望天空,
但永远属于大地。”


高楼吟

那些高楼大厦,我爱它们,
它们像人一样忍辱负重,
而且把千万个忍辱负重的人藏在心窝里,
它们比人更接近人,比人更接近天,
比人更接近大自然,但它们像人,
它们的苦和爱是无边的,像我,
它们的泪水是看不见的,像我,
它们的灵魂是纯洁的,像我,
它们像人一样,像人一样,
互相挨着互相拥抱互相凝视,
它们眼睛硕大,炯炯有神,
它们通神,它们是神,
但它们像人一样,像人一样,
它们年轻、健壮、衰老,
皮肤剥落,身体崩溃,
像人一样,像人一样
来自尘土,归于尘土。


慈悲经

“约翰放走那羔羊,
屠夫希律找到它。
我们把一头忍耐、
无过错、忍耐的羔羊,
一头温顺的羔羊领向死亡。”

啊,忍耐、无过错、忍耐的约翰,
忍耐、无过错、忍耐的屠夫,
忍耐、无过错、忍耐的羔羊!

黄灿然,1963年9月生于福建泉州。1988年毕业于广州暨南大学中文系。著有诗集《世界的隐喻》、《游泳池畔的冥想》、《我的灵魂》、《奇迹集》,评论集《必要的角度》、《在两大传统的阴影下》,随笔集《格拉斯的烟斗》等。另译有诗集、评论集和小说多部。现居香港。



张执浩的诗

尾随一株白菜出城

在斤斤计较的人群中,我看中了
一株白菜,它脚趾间有新泥
它绿衫上有露水
我看中了它,然后,我买下了
这个缺斤短两的早晨

白菜,你是怎样蹒跚而来的,仿佛
喘息未定的信使,带给我
关于土地、乡村和母亲的片言只语?

久未生活了,我一直在病。
我告诉自己,我仍然是从前的那个少年
只不过偶尔偏离了少年的梦境
而现在,我必须承认
对自己撒谎就是在对时间犯罪。

我抚摸着昂贵的新泥,想像你
在薄雾的清晨混迹于赶集的人群中的样子
你的爱耍小聪明的主人
当年,我也见识过我的父亲
怎样将沙子掺进谷粒,用农民的伎俩
对付城里人挑剔的眼睛

现在我可以原谅这一切了。
原谅那个把泥土带进我生活中的人
并且感激这株白菜所含的水分。
我看了看天色,决定尾随它出城。


高原上的野花

我愿意为任何人生养如此众多的小美女
我愿意把我的祖国搬迁到
这里,在这里,我愿意
做一个永不愤世嫉俗的人
像那条来历不明的小溪
我愿意终日涕泪横流,以此表达
我真的愿意
做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


糖纸

我见过糖纸后面的小女孩
有一双甜蜜的大眼睛
我注意到这两颗糖:真诚和纯洁

我为那些坐在阳光里吃糖的
孩子而欣慰,她们的甜蜜
是全人类的甜蜜
是对一切劳动的总结
肯定,和赞美

镶嵌在生命中,像
星星深陷于我们崇拜的皓空

像岁月流尽我们的汗水,只留下
生活的原汁原味

我注意到糖纸后面的小女孩
在梦中长大成人
在甜蜜波及到的梦中
认识喜悦
认清甘蔗林里的亲人
认定糖纸上蜜蜂憩落的花蕊,就是
我们的故居

我在糖纸上写下你的名字:小女孩
并幻想一首终极的诗歌
替我生养全人类最美丽的女婴


三个小女孩和一只雏鸡

缓慢的走动。进入正午
我要腾出一座花园来唱歌

三个小女孩和一只雏鸡
我要腾出一只手来搀扶路边的花束

比大的更大
比小的更小
这是我灵魂中形同虚设的一幕

这是我摆放在阳光里的事物
三个小女孩和一只雏鸡

她们缓慢的走动,如同甜美的字词句
在自由组合
却又走不出春天的内容

却又不能不热爱这白日之梦
我唱着这支歌
直到她们步入天幕

张执浩:1965年阴历8月18日生于湖北荆门。现居武汉。主要作品有诗集《苦于赞美》、《动物之心》和《撞身取暖》等,中短篇小说集《去动物园看人》,随笔集《时光练习簿》,长篇小说《试图与生活和解》、《天堂施工队》、《水穷处》等。作品曾入选百余种文集(年鉴),先后获得过2002中国年度诗歌奖(长诗《美声》),2004人民文学奖(组诗《覆盖》),2011十月年度诗歌奖(组诗《反向》),以及首届“御鼎诗歌奖”(2008)。2007年被当代汉语诗歌研究中心、《羊城晚报》等评选为“(1986—2006)十大新锐诗人”之一。现为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汉诗》执行主编。



蓝蓝的诗

野葵花

野葵花到了秋天就要被
砍下头颅。
打她身边走过的人会突然
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她的脸,随夕阳化为
金色的烟尘,
连同整个无边无际的夏天。

穿越谁?穿越荞麦花的天边?
为忧伤所掩盖的旧事,我
替谁又死了一次?

不真实的野葵花。不真实的
歌声。
扎疼我胸膛的秋风的毒刺。


艾滋病村
微风把村外茂密的野苇吹得瑟瑟作响。越过
一道的土岗,微风把麻雀的翅膀吹得
瑟瑟作响。微风绕过
空荡荡的牛栏和猪圈,在打麦场
旋起一股轻尘。挂在屋檐下一只干瘪的小鞋子
在风中孤零零地摇晃。
不知谁家长满荒草的墙头
飘来一阵槐花的芬芳……

这样的村庄没有四季,没有昼夜
也没有别的动静。只有欢喜的微风
把坟头破碎的纸幡吹得
瑟瑟作响……


矿工
                                  
一切过于耀眼的,都源于黑暗。

井口边你羞涩的笑洁净、克制
你礼貌,手躲开我从都市带来的寒冷。

藏满煤屑的指甲,额头上的灰尘
你的黑减弱了黑的幽暗;

作为剩余,你却发出真正的光芒
在命运升降不停的罐笼和潮湿的掌子面

钢索嗡嗡地绷紧了。我猜测
你匍匐的身体像地下水正流过黑暗的河床……

此时,是我悲哀于从没有扑进你的视线
在词语的废墟和熄灭矿灯的纸页间,是我

既没有触碰到麦穗的绿色火焰
也无法把一座矸石山安置在沉沉笔尖。

蓝蓝,1967年12月生于山东。出版有诗集:《内心生活》、《睡梦睡梦》、《诗篇》《从这里,到这里》等;出版散文集《滴水的书卷》、《夜有一张脸》《飘零的书页》、《燕麦草》等。另有童话集多部。系河南省文学院作家,中国人民大学第二届驻校诗人



陈先发的诗

青蝙蝠

那些年我们在胸口刺青龙,青蝙蝠,没日没夜地
喝酒。到屠宰厂后门的江堤,看醉醺醺的落日。
江水生了锈地浑浊,浩大,震动心灵
夕光一抹,像上了《锁麟囊》铿锵的油彩。
去死吧,流水;去死吧,世界整肃的秩序。
我们喝着,闹着,等下一个落日平静地降临。它
平静地降临,在运矿石的铁驳船的后面,年复一年
眼睁睁看着我们垮了。我们开始谈到了结局:
谁?第一个随它葬到江底;谁坚守到最后,孤零零地
一个,在江堤上。屠宰厂的后门改做了前门
而我们赞颂流逝的词,再也不敢说出了。
只默默地斟饮,看薄暮的蝙蝠翻飞
等着它把我们彻底地抹去。一个也不剩


丹青见

桤木,白松,榆树和水杉,高于接骨木,紫荆
铁皮桂和香樟。湖水被秋天挽着向上,针叶林高于
阔叶林,野杜仲高于乱蓬蓬的剑麻。如果
湖水暗涨,柞木将高于紫檀。鸟鸣,一声接一声地
溶化着。蛇的舌头如受电击,她从锁眼中窥见的桦树
高于从旋转着的玻璃中,窥见的桦树。
死人眼中的桦树,高于生者眼中的桦树。
被制成棺木的桦树,高于被制成提琴的桦树。


鱼篓令

那几只小鱼儿,死了麽?去年夏天在色曲
雪山融解的溪水中,红色的身子一动不动。
我俯身向下,轻唤道:“小翠,悟空!”他们墨绿的心脏
几近透明地猛跳了两下。哦,这宇宙核心的寂静。
如果顺流,经炉霍县,道孚县,在瓦多乡境内
遇上雅砻江,再经德巫,木里,盐源,拐个大弯
在攀枝花附近汇入长江。他们的红色将消失。
如果逆流,经色达,泥朵,从达日县直接跃进黄河
中间阻隔的巴颜喀拉群峰,需要飞越
夏日浓荫将掩护这场秘密的飞行。如果向下
穿过淤泥中的清朝,明朝,抵达沙砾下的唐宋
再向下,只能举着骨头加速,过魏晋,汉和秦
回到赤裸裸哭泣着的半坡之顶。向下吧,鱼儿
悲悯的方向总是垂直向下。我坐在十七楼的阳台上
闷头饮酒,不时起身,揪心着千里之处的
这场死活,对住在隔壁的刽子手却浑然不知。


陈先发,1967年10月出生,安徽桐城人。198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著有诗集《春天的死亡之书》(1994年,安徽文艺出版社)、《前世》(2005年,复旦大学出版社),长篇小说《拉魂腔》(2006年,花城出版社)、诗集《写碑之心》(2011年,长江文艺出版集团)等。曾获奖项、被媒体和文学研究机构授予的荣誉有“十月诗歌奖”、“十月文学奖”、“1986年――2006年中国十大新锐诗人”、“2008年中国年度诗人”、“1998年至2008年中国十大影响力诗人”、“首届中国海南诗歌双年奖”、《作品》中国长诗奖、复旦诗歌特殊贡献奖等数十种。作品被译成英、法、俄、西班牙、希腊等多种文字传播,并被选入国内外多所大学的文学教材。



伊沙的诗

春天的乳房劫
 
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
你躺在运送你的床上
对自己最好的女友说
“如果我醒来的时候
这两个宝贝没了
那就是得了癌”
你一边说一边用两手
在自己的胸前比划着

对于我——你的丈夫
你却什么都没说
你明知道这个字
是必须由我来签的
你是相信我所做出的
任何一种决定吗
包括签字同意
割除你美丽的乳房

我忽然感到
这个春天过不去了
我怕万一的事发生
怕老天爷突然翻脸
我在心里头已经无数次
给它跪下了跪下了
请它拿走我的一切
留下我老婆的乳房

我站在手术室外
等待裁决
度秒如年
一个不识字的农民
一把拉住了我
让我代他签字
被我严词拒绝

这位农民老哥
忽然想起
他其实会写自个的名字
问题便得以解决
于是他的老婆
就成了一个
没有乳房的女人

亲爱的,其实
在你去做术前定位的
昨天下午
当换药室的门无故洞开
我一眼瞧见了两个
被切除掉双乳的女人
医生正在给她们换药
我觉得她们仍然很美
那是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伊沙,原名吴文健,1966年5月19日生于四川省成都市。著有诗集《饿死诗人》、《伊沙这个鬼》、《野种之歌》、《我终于理解了你的拒绝》、《伊沙诗选》、《我的英雄》、《车过黄河》等。



—————外国诗人——————


米沃什的诗

住所

坟墓之间的野草苍翠欲滴
这景观从陡峭的山坡一直延伸到海湾
延伸到下面的岛屿和城池。夕阳
回光返照,缓缓消泯。黄昏时分
走兽们轻松地欢跳着。母鹿和小鹿
来到这儿,它们每天傍晚都来享用花朵
那是人们带来献给死去的亲人的。
              (北塔 译)


礼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拥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我曾遭受的任何恶祸,我都忘了。
认为我曾是同样的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我没感到痛苦。
当挺起身来,我看见蓝色的海和帆。
(杜国清 译)

切•米沃什(CzesfawMifosz,1911—2004),出生于当时属于波兰版图的立陶宛维尔诺附近的谢泰伊涅。198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主要作品有诗集《冰封的日子》、《三个季节》、《冬日钟声》、《白昼之光》、《日出日落之处》,论著《被奴役的心灵》,小说《夺权》等。



阿特伍德的诗

九月

1

造物主正跪着
被雪弄脏,它的牙
在一起磨着,旧石头的声音
在一条河的河底。

你把它牵向牲口棚
我提着灯
我们弯腰看它
仿佛它正在出生。

2

这只羊被绳子倒吊着
像一个饰着羊毛的果实,正在溃败
它在等死亡的马车
去收获它。

悲痛的九月
这是一个想象,
你为我而虚构了它,
死羊出自你的头脑,一笔遗产:

杀死你不能拯救地
把你所不能吃的扔掉
把你所不能扔掉的埋葬

把你所不能埋葬的送掉
而你所不能送掉的你必须随身带上
它永远比你所想的要沉重。
(沈睿 译)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1939年出生。主要作品有《圆圈游戏》、《那个国家的动物》、《地下铁路的手续》、《强权政治》、《诗选》、《真实的故事》等。



索德格朗的诗


我是个陌生人,在这片
位于重压的深海之下的国土
太阳用一束束鬈发探望
而空气在我的双手之间浮动。
据说我曾生在狱中——
这里没有我所熟悉的面孔。
难道我是被人扔进海底的石头?
难道我是枝头上过重的果子?
在这里我潜伏于沙沙作响的树下, 
我将怎么爬上这滑溜溜的树干?
摇摆的树顶交叉在一起
我想坐在那里观望
我故土的烟囱中的烟……


星星

当夜色降临
我站在台阶上倾听;
星星蜂拥在花园里
而我站在黑暗中。
听,一颗星星落地作响!
你别赤脚在这草地上散步,
我的花园到处是星星的碎片。


低岸

轻快的鸟儿在高空
不为我飞翔
而沉重的石头在低岸
为我歇息。
我久久躺在昏暗的山脚下
倾听强壮的松枝之中
那风的号令。
我趴在这里,向前眺望:
这里一切是陌生的,引不起回忆,
我的思想不曾诞生在这里;
这里空气湿冷,石头圆滑,
这里一切已经死去,引不起快乐,
除了破碎的长笛被春天留在岸上。

(北岛 译)

伊迪丝•索德格朗(Edith Sodergran,1892—1923),芬兰女诗人,20世纪北欧诗歌创始人之一。代表作有《诗》、《九月的竖琴》、《玫瑰祭坛》、《未来的阴影》等。1923年,诗人死于肺结核和营养不良,年仅31岁。



希姆博尔斯卡的诗


墓志铭

在此长眠着一个旧派的女人,
像个逗点。她是几首诗歌的作者,
大地赐予她永久的安息,
尽管她不属于任何的文学派别。
她的坟墓没有豪华的装饰,
除了这首小诗、牛蒡和猫头鹰。
路人啊,请你从书包里拿出计算器,
为希姆博尔斯卡的命运默哀一分钟。
  (林洪亮  译)


在某颗小星下

我为把巧合称作必要而向它道歉。
我为万一我错了而向必要道歉。
请幸福不要因为我把它占为己有而愤怒。 
请死者不要因为我几乎没把他们留在记忆中而不耐烦。
我为每一秒都忽视全世界而向时间道歉。
我为把新恋情当成初恋而向老恋情道歉。
原谅我,远方的战争,原谅我把鲜花带回家。
原谅我,张开的伤口,原谅我刺破我的手指。
我为小舞曲唱片而向那些在深处呼叫的人道歉。
我为在早晨五点钟睡觉而向火车站的人道歉。
原谅我,被追逐的希望,原谅我一再地大笑。
原谅我,沙漠,原谅我没有带一匙水奔向你。
还有你,啊游隼,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还在同一个笼里,
永远目不转睛地凝视同一个点,
宽恕我,即使你只是标本。
我为桌子的四脚而向被砍倒的树道歉。
我为小回答而向大问题道歉。
啊真理,不要太注意我。
啊庄严,对我大度些。
容忍吧,存在的神秘,容忍我扯了你面纱的一条线。
不要指责我,啊灵魂,不要指责我拥有你但不经常。
我为不能到每个地方而向每样事物道歉。
我为不能成为每个男人和女人而向每个人道歉。
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什么可以证明我是正当的,
因为我自己是我自己的障碍。
不要见怪,啊言语,不要见怪我借来笨重的词,
却竭尽全力要使它们显得灵巧。
(黄灿然  译) 

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 (Wislawa Szymborska), 1923 年 7 月 2 日生于波兰波兹南省库尔尼克的布宁村。《呼唤雪人》、《盐》、《一百种乐趣》、《任何情况》、《巨大的数字》、《桥上的人》、《结束和开始》等。199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卡佛的诗

黄昏

独自垂钓,在那倦秋的黄昏。
垂钓,直到暮色罩临。
体味到异常的失落,然后是
异常的欣喜,当我将一条银鲑
拖上船,又将鱼裹进网里。
隐秘的心!我凝视这流逝的水,
又抬眼望那城外群山
幽暗的轮廓,没有什么暗示我
我将苦苦渴念
再次回到这里,在死去之前。
远离一切,远离自我。



昨夜,一场风暴袭来,毁坏了
电路。我从窗子
向外望,树木半隐半明。
低垂着,覆上了白霜。广袤的宁静
笼罩着乡野。
我向来深知。但在那一刻
我感觉到,我这一生从未许过
虚妄的承诺,也未做过
逾矩之事。我的内心
尚且纯净。后来那天早上,
当然,电路重新接通。
太阳从云层后步出,
融化了白霜。
万物和从前一样。


蜘蛛网    
  
几分钟前,我走到屋外的
露台上。从那里我可以看见和听见海水,
以及这些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闷热而宁静。潮水退了。
没有鸟歌唱。当我靠着栅栏
一只蜘蛛网触到了我的前额。
它绊进我头发里了。没有人能责备我转身
走进屋子。没有风。大海
死一样沉寂。我把蜘蛛网挂在灯罩上。
当我的呼吸碰到它,我望着它不时地
颤动。一条精美的线。错综复杂。
不久之后,不等人们发现,
我就会从这里消失。

(舒丹丹 译)

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1938—1988),著有诗集《冬季失眠症》、《鲑鱼夜溯》、《海水交汇的地方》,《海青色》,《通往瀑布的新路》,短篇小说集《谈论爱情时我们说些什么》、《大教堂》、《我打电话的地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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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年度诗歌奖获奖作品之沈浩波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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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年度诗歌奖获奖作品之沈浩波的诗


《诗刊》2013年度青年诗歌奖获奖作品:《秋风十八章》

 

 

1

 

高速路桥下的爬山虎

死死抱着夏天消逝的马腿

这个臭不要脸的小蹄子

不管秋风如何抽打

就是不肯变红

 

2

 

什刹海吃够了减肥药

现在安静了下来

带着一定要瘦下去的坚贞表情

 

3

 

四合院屋顶的衰草

猛烈地摇晃

悲凉得就像刑场上的志士

壮怀激烈的心

从来都深藏在风中

 

4

 

钟楼和鼓楼

是两台

声音嘶哑的

老收音机

年复一年

 

5

 

天空是一张

庄严的石磨

被磨损的灵魂

如同金黄的玉米

拥挤在磨眼里

它们将变成

漂浮在空中的东西

尘埃

或者光

 

6

 

有的阳光

洒在旧宫殿的红墙上

有的阳光

洒在柳树低垂的眉眼上

有的阳光

洒在我们身上

 

阳光均匀地洒在

所有伤痕累累的地方

无论洒在哪里的阳光

都像是过期的药水

 

7

 

像是被人一拳打飞

太阳被打入暮色

昆明湖被打入暮色

湖边矗望的行人被打入暮色

远处的西山被打入暮色

 

暮色四合

湖水渐冷

锦缎般的皮肤下

不肯死去的心

 

8

 

无论季节如何更迭

鸽子的表情永远不变

从春天扑棱棱飞到秋天

鸟类中亦有驯服的奴才

在盘旋中度过一生

 

9

 

白色的阳光照耀

朱红的宫门

 

宫门外的岗哨

在树木的阴影中复活

 

仿佛只不过是

换了一茬新的

 

秋风吹着他们嘴唇上的细绒

在时间甬道的深处笔直站立

 

 

10

 

秋天的阳光

看似温暖

但暗含着凉意

 

中年男人的爱情

也是如此

 

11

 

有的树木已经全黄了

有的树木,欲拒还迎地扭捏着

有的树木,孤独而疲倦地绿着

 

它们身上

积着同样多的灰尘

 

12

 

到底真的是正直和高大

因为尊严而辉煌夺目?

还是小公鸡般浅薄虚荣

给自己挂满金黄的勋章?

又或者是彻底没心没肺

心中永无悲凉兀自灿烂?

 

无论你如何解释

都不能阻挡

日坛公园门口

抖擞着精神的银杏树

在黄昏中

遍体琉璃,浑身璀璨

 

13

 

一百万只横行的螃蟹

从南方被绑缚京城

满肚子金脂银膏

 

大快人心啊

撬开他们的硬壳

切断他们的爪牙

翻开他们的大白肚子

 

这些狗日的贪官污吏

 

14

 

风渐冷

菊花渐残

山色渐渐杂乱

雾渐浓

美人渐肥

 

夜渐长

月渐远

血渐淡

岁月渐苍茫

 

家园渐渐冰凉

锋芒渐渐渐渐埋藏

仇恨渐渐渐渐渐渐深

 

15

 

冲天而起的

不是狼烟

是乡民在燃烧没用的秸秆

这是平庸的时代

谁想当英雄?

真是闪瞎了狗眼

 

16

 

一个半大的小伙子

挎着他妈的胳膊

目不斜视

踩得落叶沙沙作响

 

这是最好的时光

饱含着骄傲

男孩就要长成男人

母亲依然显得年轻

美丽、丰饶

 

男孩挎着母亲

肩并肩前进

没有别的男人能吸引母亲

她神情冷漠,令人心动

 

17

 

那些穿着灰色或者黑色夹克的人

那些穿着肮脏毛线衣的人

那些坚持着穿长筒丝袜的人

那些穿西装打领带和不打领带的人

那些把动物皮毛穿到身上的人

那些衣衫单薄的人

 

我看着他们

仿佛时间停止而他们

静止在永恒的此刻

像一块块温润的玉

微凉而有着好的沁色

紧贴在秋天的胸前

 

18

 

当秋天来临

如钟声响起

山上的寺庙中

晨起健身的老僧

使劲撞击着一棵树

落叶纷纷

时光碎了一地

 

作品原发于《诗刊》2013年3月号上半月刊,获《诗刊》2013年度青年诗歌奖(奖励现金3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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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一星: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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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星:风言

责任编辑:王蕾   http://blog.sina.com.cn/u/2886464963

 

简介:风  言,本名石运都,70后诗人,曾就读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处女作《春雨》即获全国诗歌大奖。作品见于《诗刊》、《山东文学》、《时代文学》、《中国文学》等文学期刊及多种诗歌年鉴。现居山东临沂。博客:http://blog.sina.com.cn/fengyan2013

风言的诗歌

冥  想

归途不在,已成执念——题记


(一)
你把一段长长的句子写短,
仿佛祖母赋予一个破碎陶罐的宁静,
我知道你在等待什么;
布谷鸟将节气斜织进农人湿漉漉的蓑衣,
我想用双手接住诗行妊娠的月光,
却听见你充满温柔同情的笑声,
让那个头戴栀子花环的女孩做你的新娘吧,
到秋天她会给你生个儿子
他,就是诗人。

(二)
得用什么样的柔软才能打动镜子的冷漠,
我的孤独过于陈旧,
那些微痒的爱在油菜花的怀里显得有点轻浮;
我坐在桑烟之外,
模仿树叶分蘖时被风引诱的悲伤;
在圣洁无尘的岁月之上,
夜晚降临,
你在不可修复的光辉中赤裸
宛似一条声与光的河,
我羞涩的跟在春风后面
一遍一遍,为爱作证;


(三)
我将时光
一寸一寸植进时钟的滴答之声,
唇上开出执念的百合
以空气之醇回馈你善良的探询;
把梦做低,俯首薹草膝下,
所有迟到的心在魔咒之巅轰然倒塌,
我如释重负,
伟大被一根看不见的白发牵着
你的脚步必须轻柔
才能将自己掷入深远的无极
与火焰沉睡的永恒;

(四)
你戴着诗人的桂冠悄声遁亡,
我对着掌纹,解读星辰,
风骑着树叶追寻雪线以上蓝莲花通灵之谜;
事实总被眼泪无声的确信言中,
造访的鲜花和掌声已在途中,
人们用绿意和你透明的根根手指
将这无垠的寒冷轻轻爱抚;
以虚妄之心把你青春的传奇
带入夏日正午,
却始终不敢呼唤你的姓氏和名讳,
你失声的回答在日月山水间
教授沉默,
尽管我们的影子在阳光下的雪地上

不知所措;

(五)

注定是一名被边缘的歌者,
拒绝一切色彩,
把灵魂抽象成黑白清凉的简约
而与十里桃花反目成仇;
水煎的月色破门而入
你裸露的头颅成为这个冬日里见证寒冷的一个胎记,
让我写下这苦旅的沉疴与孤绝,
仿佛生命
只会为死亡鼓掌;

(六)

这永远出发,却从无抵达的声音,
从马背上迢遥黎明式微的辛酸;
我以温柔之手
解开时光忧愁的发辫,
黄昏蹬掉靴子,坐在栅栏外静静的
等我用青衫兜住历史的烟尘,
结痂的伤口从此开出血色的浪漫和崇高的粹美,
这时
我终于听见你颤栗着的完美哭喊,
孩子,这就是诗啊!
可是它只能写在墓志铭上。
… …


(谨以此诗向英年早逝的徐志摩,顾城,海子,戈麦,济慈,雪莱,拜伦,道森,斯宾塞,桑德堡,爱伦.坡,哈特.克兰,叶塞宁,普希金,兰波,阿波利奈尔等等伟大的诗人致敬,我不知道你们过早的离去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遗憾,我只知道你们的存在让我们的世界如此的完美… …)

 

 

 

 

与神为邻——李煜

 

兵临城下时,我欲与南唐落单的鹧鸪齐飞;

日暮他乡

风月与春草皆拾阶远去,

唯留小令一阙独啜春江之水

平仄了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槐花开过的中原,微雨收尘的蹄音都是旧的;

修行的词句生出草木之心,

在行将入殓的渔火中

一点一点高悬;

你口袋里装满的石头将黄河断代之后,

青葱祭坛上散佚多年的西皮流水

才得以走过板,抖水袖,

纸上还乡;

 

菩萨蛮娇,周后,大;

虞美人瘦,周后,小;

大小,都为天高云淡笼罩下的社稷

红袖添香;

只是良人啊,你不知五谷杂粮的重,只识

霓裳羽衣的轻,

最终只能临幸了风雅,辜负了

江山;

 

 

 

 

稻草人之恋

        ——写给朵朵

 

并不是所有的心疼都叫诗歌,
还有你那些无土可植的忧伤;
朵朵
是不是,日子太重 
时光太轻,
我们再也不能把滑倒在街落的笑声
一一扶起;

把一粒种子种在地下,
用命运去卜算它的收成,
我坚信有一天它一定能长成一颗向日的葵
璀璨炫目,美灼如妖;
朵朵
请你给我一根稻草,
我会把它当成坚无不摧的令箭 ,
把前朝遗落在中原寺庙的两行清泪
搁浅成岁月的河,
冷看春秋,浆洗风尘;

当收割完的稻谷被敲锣打鼓远嫁他乡,
我知道雁阵已把秋歌出卖,
即使小雪也难以还这个季节的清白;
朵朵
你用最猝不及防的一枚落叶将我击中,
秋日暖阳下,我抱着自己的影子
泣不成声;

蘸满浓墨的狼毫在田野里沙沙穿行,
这潜伏在宣纸上的黑白皆与苍凉有染;
梦,蒙着灰尘,
词汇,也瘦骨嶙峋,
朵朵
如果我迷途的救赎打扰到你,
我向你致歉,
原谅我的词语不能安抚你的宁静,
以至于让这思念的长亭连着短亭;

人世间有灵的万物,你若收留了我家朵朵,
请你告诉她,
我虽因粗心坐过了车站,
而稻子也恰恰晚熟了一个季节
 

 

 

 

智  齿

 

(一)一月 
一壶浑浊的杜康
怎么喝都是李商隐的味,
不对,这酒中定是谁下了蛊,
受害的都是像我这样,固执得 
把一句完整的文字
随意分行的人;

(二)二月
小心喂养的节气,还是
辜负了我,
心仪已久的表妹
已嫁在民国;

(三)三月
桃花太魅,
樱花易冷,
还是梨花好啊,
在春秋里,她总是冷不丁的送我一把伞
或者一场大雨;

(四)四月
金生水,水生木,
木生火,火生土,
土生金,由此以来
金生万物;
掐指一算:
你五行缺金,命里缺我;

(五)五月 
我选择
在菩萨未降世时
与你谈场恋爱,
那时的狐狸都未成精;
彼时,不用取经,亦不用西行;

(六)六月 
要娶
就娶金山寺的那个小道姑,
生个儿子叫法海;
看他还怎么管许仙与白娘子的
那点破事;


(七)七月
我洗衣,淘米,种菜,
把前世绾在秀发上,
给你写长长的信;
家住南唐,夜宿北魏,
大风起,云飞扬时,
我再给你生儿育女,把重整的江山社稷
还给你;

(八)八月
画中仕女,是神仙,
还是妖怪
我在铜雀台上卜算了一甲子;
男人啊
男人啊,
她家的门,无论你是推
还是敲,
都难脱轻浮之嫌;

(九)九月
想让我的祖母心悦,
要骑白马,着青衫,吟绝句,
写情书
须用蝇头小楷;
胭脂慵述晚清的妆台,
轻扣脚上风月遗失的绣鞋;

(十)十月
由夏商,及东周
过秦汉,至隋唐
出宋元,而入明清;
娘子,咱可不能再退了 
再退,他们就要给你穿旗袍,
给我剪辫子了;

(十一)十一月
东晋的微雨,
遗落的亭台,
十八里相送,夕阳领养越女千古的清唱;
我在宿醉中猝然惊醒,
看见他们墓碑上刻的竟然是
赏花赏月,赏师妹,
防火防盗,防师兄

(十二)十二月
我有盖世武功
会凌波微步,
手执七星宝剑,独走江湖;
没有被打败过的男人是可耻的;
我在等待一千年后的那场大雪,
听说她还是个女的,叫
东方不败;

(十三)闰月
御帝抻纸,贵妃研磨,
我志得意满,功成名就,
一时癫狂,大声吟唱道,
我使用双截棍,嚯,嚯嚯,嚯
我使用双截棍,嚯,嚯嚯,嚯
结果,龙颜大怒
贬我煮字疗饥,卖文为生;
唉,这出千秋大戏让我给唱得呀
嘿!嘿嘿!嘿嘿嘿!
… …

 

虚妄之书

 

从天堂到地狱,我路过了人间。

                                   ——题记 

1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风言是个半吊子的商人,
不合格的色鬼,
非主流且不着调的骚客,
——钦此;

2
有什么比晚清的辫子更绝望?
有,碟中
孔乙己下酒的茴香豆;

有什么比当代的诗歌更凄惶?
有,失牯的孩子在路灯下兜售的
香烟、瓜子、桂花糖;


别了,我的短歌
岁月的挽诗,
这一生肉体的渴望与拒绝;

4
爱极了你的笑,
竹字头下的那些夭夭;

5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风言的诗,
长点的短点的都是胡诌;

6
炊烟就是信仰;

在我心里,
有时它比国旗升得还高;

7
哪个女子没吃过饺子,
哪个男子没暗恋过自己的嫂子?

二郎呀,别装了;

8
你的眼如小鹿,
在我额头的沟壑里可以任意田园;

9
你可以呻吟,但不能无病,
你可以为娼,但不能逼良;

不要以为头上包了个黄头巾,你就可以起义,
不是所有做了孙子的,都能写出兵法;

10
恨过的
我们互不相欠,就此别过;

负了的
我要写出洛阳纸贵的诗句
忏悔一生;

11
如果不爱了,
就不要再难为汉字;

收拾好那些被我们折腾的七零八落的偏旁和部首
去安慰它,原谅它
不再对不起它;

12
父亲,
我注定是你今生所写错的碑文,
另起一行的败笔;

13
我就在这等你;

等你爱我,
等你喊我回家吃饭,
等你挖个坑把我埋了;

14
穿过千年的尘埃,
身体被时光用旧,
断指,尚有你留给繁体的农耕文明
隔世的余温;

15
我就是你借来的一本书;

打开了,别忘记把它合上,
不想看了,请记得归还;

16
对于一个孤独主义者,
我不配有任何女人;

作为一个孤独主义者,
任何女人都不配我;

17
西风正路,
诸神引领,
你是我前世流亡所经过的一座村庄;

问人间情为何物,
直叫人捶胸顿足;

18
喜欢不迷恋金钱和权势的女子,
无论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都以为她们最接近天使;

19
作为一个女人
你可以吃亏,吃药,吃素
千万不能吃醋;

作为一个男人
你可以放纵,放手,放弃
千万不能放屁;


20
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
… …

 

  

十二月的来信

 

在这封冰冷信笺的尽头,

必定是温婉清丽的南方,

十二月,我独坐塞北的江雪

钩沉山茶花

和江南烟雨遗落的音容;

 

我望尽尘苍之远眺,

天地间,生宣上勾,皴,点,染,

洇渍的水墨中,

你眉清目秀

宛若中古越女的君临,

在我腕上

款款走来;

 

那么,就让我们从一家落雨的客栈

开始相爱,

那曼妙西子轻扣的门环

可是今世我许你相遇的信物,

你不小心碰落的每一个

婉约的黄昏

都可能是我浅酌的低吟,

每一个对你善意微笑的路人

都是我今生难以忘怀的

至亲;

 

让所有山水做旧的斑驳

见证轩榭点绛的落红,

我这深沉坚硬的命,沾了些许 

忧虑潮湿的心,

从此,我的诗歌不爱江山

只爱美人; 

 

思念的羽翼忘情的开出

一季一季的花序,

所有远道来访的风都已与世长辞,

你在这封书信之外所有

深情的留白,

都是我今生无法逾矩的樊篱;

 

你送给我世界的宁静

近于原野的荒凉,

入夜的更声搭乘北风

轻轻敲醒芳草欠身的清梦;

早安的江南,

我是你暮色尘苍中的

守夜人,

你这封十二月的来信,

我已抄写了千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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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诗刊》发现栏目的一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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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诗刊》20143月号下半月刊“发现”栏目

 

李琬

女,199111月生于武汉

现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

 

《女朋友》

 

时光倒流般的下午。

我又坐在你床边,敲击半满的茶杯。

阳光那血红的骸骨瘦小又清脆。

马路对面,到处都有窗户闪闪发亮

有许多扇门,在大楼高处转动。

你不打算谈论往日,它们根本无法

满足那些巨大坚硬的玻璃胃。

 

不如弹琴。灰尘婉转下落,像揭穿

一些旧谎,现在听来,令人心动。

你想戒掉咖啡,你说,在学校的每一天

它们都让你的失眠像一些脏梦

混在外出的室友和她们富有的

阿拉伯男友中间。

 

不说话,我们就躺着。等月亮

移过来,一个苍白的男人脸。

你背对我,一定也想起了十六岁

——十六岁,我们刚洗完澡,就能在自己身上

闻到未来情人的清香,像一本

刚刚打开的诗集——

 

挂钟越来越潮湿。

整个屋子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女人。

一些易碎的器皿坚持了二十年。

隔壁,你的母亲又开始咳嗽

我们要轻轻掰断噩梦的梳齿

不要吵醒她。我们比她的痛苦

小整整三十岁。

 

 

《秋日图书馆》

一对情侣的吻

悄悄碰落上世纪的灰尘。

你别过身去,听见纸张轻咳

而时间的黑色脊背纹丝不动。

 

它们整齐,像庄重的丧礼

纷纷挑选着客人。

在它们膝头,人们仿佛

埋头汲水的鸟,却看不见水中

秋叶般的页码在前额闪烁。

 

你读到的每一行都崭新,且与身旁

不断借阅的孤本无关。

窗外,由银杏烫金的天空

寒风吹开身体

大地也不能将它合上。

 

 

《病中》

 

寒冷寻找寒冷,迅速啮合

把你的身体镶嵌在空气里。

你蜷曲如画中孤儿,可以嗅出窗边

长寿花握紧了冬天那预言般的手指。

 

这时,你开始抱不住自己

就像磁铁突然找不到那些咳嗽的针。

骨头间陡然弥漫起一种

老朋友的争吵,尖刻、精确

 

你尴尬地坐在其中,于是窗外

世界继续熄灭,街灯投下的暗光

如杯沿上即将消失的,细细的盐。

大地不断落回星座画出的十字阴影。

 

仿佛,正有另一个自己叩门,要与你对饮

一场久违的昏暗。仿佛她抚育了这个

母亲忘了说起的时刻:你在你明亮的上铺

醒于脐带般陌生的疾病中。

 

 

《月历》

一群野鸭。过去的十一个月游出视线。

观光客和情侣的背部组成迷宫。我们穿过它

向大地的边缘敞开——

 

未名湖表面,无数蓝色的手指放下落日的烛台

用枯木那脱落的琴键弹奏。

一颗昏暗的心脏,再次因遗忘而明澈。

 

更为困难的,是在任何一种构图中

确立孤独:太多,但太琐碎。

比如现在,天空眯起眼睛检查我们

我们共同的诚实,像一个溺水的人

攀住彼此,那危险的圆木……

 

在挣扎的间隙,我们也用几秒,想起

从未写出的完美;想起还从未刺破的

即将冻结的湖——在那里,该如何用我们身体的冰屑

称量一批全新的黑暗?

 

 

《老兵》

他总是把蒜压在砧板下

姜放在窗台上;

他布置好了事物流逝的方向。

 

蒜移开,就听见刀的撞击。

整齐如士兵列队行进时

路边青草的抖动。

 

一些生长着木纹的年代

就在这湿润的手势中

切除了生锈的恐惧。

 

今天,我成为准备晚餐的人——

握住刀柄,默诵他的呼吸:

均匀、平稳,忘记了对幸福的欲望

像蒙住双眼将一支枪拆卸完毕。

 

刀声中,一阵行军的脚步。

仿佛能听见他自己。

 

 

《伴侣》

 

今天:这么冷。

我们悬空的双影像皇陵中一对礼器

被尘土击散。

 

站在颤抖的枝头,我猜

北京城是一只倾斜的铁盒。

有人不经意打开它生锈的边沿

里面,阳光如孩童收藏的古代钱币

仍滚动着我们衔去的清脆回声。

 

亲爱,我也曾看着不会冻僵的时间

在你漆黑的瞳孔中闭合、打开。

 

今天:我要独自收起脚趾

从一棵松树失眠的瘦骨间

测量梦境的体温。

 

 

 

写诗的孩子必定是早熟的(正方)

 

欧阳文章

 

作为一位90后女诗人,李琬的诗歌更多呈现明亮、温暖、幻想、冥思的特性。在90后这一诗歌群体当中,她对待诗歌的态度显得更为真诚。她的诗歌语言优雅精致,力图回归纯正、纯真的诗歌品质。他对世界独特、深入的感知,更使得其诗歌内蕴丰厚。

很喜欢《女朋友》一诗,青春、爱恋在“时光倒流般的下午”即使有一些痛楚,也是淡淡的、优雅的。整首诗用简洁的语言和灵动想象,建构了一个少女朦胧的内心世界。该诗结尾更是巧妙:

 

隔壁,你的母亲又开始咳嗽

我们要轻轻掰断噩梦的梳齿

不要吵醒她。我们比她的痛苦

小整整三十岁。

(《女朋友》)

 

在这首诗里,李琬显得格外坦诚,她并不夸大自我的苦难,而是在和母亲的对照中,从容地叙述了两代人不同的“痛苦”。直截了当地坦诚自己的“痛苦”没有母亲深——“小整整三十岁”。

历史上,80后之前的诗人大多经历了物质贫乏的时代,经历了社会大的变革转型,在文化思潮上“横移”现象非常明显。这些经历无疑影响了他们的诗歌创作,特别在女性诗歌创作方面,大多女诗人受“自白派”、“女权主义”的影响,其诗歌创作带有明显的情绪化色彩。到90后,大部分诗人,虽然本身生活在物质相对充融的时代,遭遇的苦难相对小,却受“苦难出诗人”观念的影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现象也很常见。他们在诗歌创作中多无谓的发泄,缺少真诚。其实,90后大多在网络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交替中成长起来,他们大多是独生子女,他们的父母辈大多因为工作打拼难于顾及子女成长等等。也就是说,90后并不缺少苦难,更多缺少的是真诚。李婉和部分90后诗人似乎意识到这一点。她们的诗歌在情绪表达上似乎更为节制,更为理性,更显真诚。

相对而言,《老兵》这首诗,似乎就显得没那么真诚。李琬对“老兵”的描述更像是一种“他者的复述”,一种对历史的不确定的带有“仿佛”的臆测与仿写。比如:

 

今天,我成为准备晚餐的人——

握住刀柄,默诵他的呼吸:

均匀、平稳,忘记了对幸福的欲望

像蒙住双眼将一支枪拆卸完毕。

刀声中,一阵行军的脚步。

仿佛能听见他自己。

(《老兵》)

 

这些句子,显然缺少深入的体验,故而缺少情感的真实。故作高深反而显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牵强。在诗歌写作中,真诚态度的缺乏,会成为诗歌绝对的硬伤。它会让诗歌本身看上去强大、丰满、华丽,本质却是一个无力的充气娃娃。反之,一首诗歌,如果写诗的人真诚,它便会让真实成为一种无法穿透的力量。就如《女朋友》一诗,相信所有经历16岁青春的人都会被这种力量穿透。

李琬的诗歌在语言上具有一般90后诗人难得的精致。

 

未名湖表面,无数蓝色的手指放下落日的烛台

用枯木那脱落的琴键弹奏。

一颗昏暗的心脏,再次因遗忘而明澈。

(《月历》)

 

今天:我要独自收起脚趾

从一棵松树失眠的瘦骨间

测量梦境的体温。

(《伴侣》)

 

这时,你开始抱不住自己

就像磁铁突然找不到那些咳嗽的针。

骨头间陡然弥漫起一种

老朋友的争吵,尖刻、精确

(《病中》)

 

在这些诗句中,无疑充满了灵性的想象,语言颇为精致、凝练、睿智。

众所周知,当代诗歌写作,语言过于直白过于口语化几乎成为一种泛滥成灾的创作倾向。这与诗歌语言追求优雅、精致、蕴藉的传统品格大相径庭。诗歌创作要锤炼语言,语言的优美与凝练应该是一首好诗的基本要求。其实,我们上面提到,90后诗人大多在网络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交织中成长起来,从某种层面讲,这一特点更有利于他们在诗歌创作当中展开丰富的天才式的想象。因为他们的想象力得到的锤炼比任何时代的诗人都要充分。这些想象或许美更容易激发出精、凝练且富有生命力的诗歌语言。从李琬的诗歌里,我们充分体会到了90后诗人的这一禀赋。在她的诗歌里,随处可见一些妙不可言的想象,加上她所受的良好教育熏陶和超人的文学禀赋,这些想象便化成她笔下这些充满智慧、灵性的精致诗句,让读者在阅读中获得无限想象的空间。

当然,值得说明的是,诗歌的口语化写作一直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一些人认为口语化是诗歌语言的革命。另一些人却认为口语化是对诗歌传统的背叛。其实,我认为——“各打五十大板”,当代诗歌更多要寻求口语与韵味的平衡。即诗歌应该兼具口语的可传播性和精美的韵味。

立陶宛著名诗人托马斯温茨洛瓦,被欧美评论界称为“欧洲最伟大的在世诗人之一”,在他看来,诗歌是人类语言中最精华的分支,诗歌语言可以有更加通俗化的追求,但其目标是追求更精美的语言而并非使其恶俗化。从李琬的这六首诗来看,《秋日图书馆》、《月历》等篇什中,语言优雅、精致,比较好地做到了口语与韵味的平衡。

真诚是诗歌写作的一种态度,语言是诗歌存在的载体,都非常重要。但是,诗歌终究是人类心灵产生的结晶。诗歌当中,诗人感知世界感知灵魂的深度才是衡量一首好诗最大的标准。

在李琬的六首诗里,她有着对世界的诸多感知,比如,在《老兵》一诗里,李琬以自己独特的视角感受“历史”。在《月历》、《伴侣》里,李琬触及了对“时间”的感知。《女朋友》、《病中》叙述了其对“痛苦”的亲身体验。这些感知、体验,构成了其对世界的理解,也构成了其诗歌的内蕴。

诗人对世界的认知到底到了一种什么程度?不妨来读一读《秋日图书馆》一诗。

 

一对情侣的吻

悄悄碰落上世纪的灰尘。

你别过身去,听见纸张轻咳

而时间的黑色脊背纹丝不动。

它们整齐,像庄重的丧礼

纷纷挑选着客人。

在它们膝头,人们仿佛

埋头汲水的鸟,却看不见水中

秋叶般的页码在前额闪烁。

你读到的每一行都崭新,且与身旁

不断借阅的孤本无关。

窗外,由银杏烫金的天空

寒风吹开身体

大地也不能将它合上。

 

这首诗看似在叙述图书馆的一个具体场景,其实,这个场景更像是一次诗人虚拟的对话。在这次对话中,读者与图书馆里书本的对话可以解读为是人类与文明与时间与大地与宇宙的一次对话交流。

“它们整齐,像庄重的丧礼/纷纷挑选着客人/在它们膝头,人们仿佛/埋头汲水的鸟,却看不见水中/秋叶般的页码在前额闪烁。”“它们”表面指图书馆的书本,诗人更将其寓指人类文明。在诗人的感知世界里,人类,虽然是文明的缔造者,却也常常如一只“埋头汲水的鸟”——迷失于其中。

李琬的《秋日图书馆》似乎触及了人类难以言说的某种尴尬。这首诗显然体现了诗人对世界的一种深层次的感知和思考。这种感知和思考无疑提升了诗歌的内蕴。

很难想象,一位 90后诗人对世界的认识会如此深入,其实,也不足为怪,真正优秀的诗人本身具有天才式的超年龄超时代之属性。记得著名诗人杨克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写诗的孩子必定是早熟的,他们永远有着纯洁无助的眼神,却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到今生,一眼就看穿了太多,一眼就明了了一切。”

真诚对待诗歌写作,保持诗歌语言的纯正,深入感知世界从而提升诗歌内蕴。这三点是90后诗人李琬在诗歌创作上行进的方向,或许,也应该是90后诗人行进时参照的方向。

 

 

给诗歌一个是(反方)

江非

 

关于诗歌,我个人的最大乐趣其实是阅读,在很多时候,我更愿意是一个读者,而不是一个作者,而在我长期的的阅读习惯中,我往往会把我所读到的诗人或者具体的诗歌作品分成不那么科学的几个层级,在这些层级里,我看到有的人在写“是”,有的人在写“识”,有的人在写“史”,有的人写“视”,有的人写“诗”,而有的人只是在写“似”。写“是”的人往往会在他的作品里实现个人、语言与诗学的三者合一,诗在他们那里是一种对人类存在感的获取,是一种时代精神语言的创生活动,还是一个人说“我正在”的场所,比如屈原、陶渊明、李白、海子、荷尔德林、兰波、弗罗斯特、金斯伯格这样的诗人;写“识”的人往往是在表达对世界的认识和在个人认识中所产生的知识系统,并同时在进行着一种知识性语言的创造,但诗人本身作为“这一个”的形象,变得相对模糊,比如王维、于坚、里尔克、史蒂文森、希尼这样的诗人;写“史”的人往往更乐于倾向于他对于所处时代的历史的语言性纳取,并留下诗人眼中的一个活生生的历史当下和当下历史中的理性的人,这样的诗人,几乎已经在作品中隐藏了他们即刻的个人,比如杜甫、乌鸟鸟、艾略特、米沃什、布罗茨基、阿米亥这样的诗人。而写“视”的人,所写出的只能是一种情感、生活、时代与景观的视觉结构,写“诗”的人,所写的只是一种文学、诗歌之内的诗歌,一种需要先强调“路线”和“先有”才能有点说头的诗歌,写“似”的人,所写的只是一种与诗歌相似的东西,是一种“仿佛”和“好像”。在这些诗人中,我认为前三种是最值得一个读者信赖的,而第一种,则是最值得一个写作者去追求的。因为,在我看来,他们的作为一个诗人的个人思维本质是纯数学和力学的,而并非解析几何或单纯几何学的,而作为写“是”的第一类诗人,他们已经走出了差异性,进入了与同一性的同时存在。

所以,当从邮箱里收到李琬的六首诗歌的时候,我依然要在阅读的过程中做一个简单的分类,我想首先看看她在哪一首诗里写了“是”,哪一首诗里写了“识”,哪一首是写“史”,哪一首在写“视”,哪一首写“诗”,哪一首又是在写“似”,而在整体上,她又是哪一类别的诗人。我所看到的是,她在《女朋友》一诗里近似的写了“是”,在《秋日图书馆》中写了“识”,在《病中》写了一种“视”,在《月历》中写的是“诗”,在《老兵》中写了一种近似的“史”,而《伴侣》只是在写一个“似”,我是那么喜欢《女朋友》这首诗,而不喜欢《伴侣》这首诗。而我之所以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是因为我在《女朋友》这首诗里读到了这样的句子:“时光倒流般的下午。/我又坐在你床边,敲击半满的茶杯。/阳光那血红的骸骨瘦小又清脆。/马路对面,到处都有窗户闪闪发亮……你说,在学校的每一天/它们都让你的失眠像一些脏梦……你背对我,一定也想起了十六岁/——十六岁,我们刚洗完澡,就能在自己身上/闻到未来情人的清香……挂钟越来越潮湿。/整个屋子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女人”,这样的诗句无疑是诗人从自我和语言的源头带来的,是诗人和一首诗直接而同时的“在”,而非仅仅是一种“有”。虽然这首诗的结尾有些松弱,但这些诗句已经足以让这首诗成为一首能指出人在语言和起源而真切存在的诗。而在《伴侣》一诗中,从头到尾则是如下的诗句:“我们悬空的双影像皇陵中一对礼器/被尘土击散……北京城是一只倾斜的铁盒。/有人不经意打开它生锈的边沿/里面,阳光如孩童收藏的古代钱币……我也曾看着不会冻僵的时间/在你漆黑的瞳孔中闭合、打开……从一棵松树失眠的瘦骨间/测量梦境的体温”。这样的诗句,无论从哪种角度上来讲,都似乎不能激起一个读者对于这样的一首诗的喜爱,因为这些语句几乎都是没有被作者的生命激活的,是一些写下来就已经死去的句子,是对一种类似性的诗歌语言的交互性生硬挪用和接合。读这首诗的时候,我们甚至能看到作者在写它时,因为这些语句并非来自于他对于自我存在的追问和探寻而面露难色的痛苦。作者用力地写了那些句子,却并不归一首诗和他本人所有。而我之所以说《老兵》是一种近似的“史”,是因为在这首诗里并未能全部看到作者本人那种强大的历史核算能力,作者写“他总是把蒜压在砧板下/姜放在窗台上;/他布置好了事物流逝的方向……整齐如士兵列队行进时/路边青草的抖动”,似乎只是为“今天,我成为准备晚餐的人——/握住刀柄,默诵他的呼吸:/均匀、平稳,忘记了对幸福的欲望/像蒙住双眼将一支枪拆卸完毕”而做准备,一个那么好的开始,在一种急于参与历史的“写作”意识的引导向下,被作者意外地归向了一种只有简单反思的“我”的出场的事件。作者在这里已经脱离了诗人的历史,而走向了个人应答的历史。诗学中的历史从来都是一种全称判断,但作者在这一首诗里并没有实现一种明晰的立足于人类全体的历史判断。而李琬之所以在一组诗里既是近似的“是”、“史”,也是“识”,还是“诗”,还是“似”,我想只是因为她目前还无法全神贯注于“是”的缘故。他那么年轻,几乎就是一个刚离开母亲去到巴黎的兰波!

而我想说的是,一个写“是”的诗人,并不是他一辈子写的诗都是“是”,只能看他更多的完成了什么,而一个优秀的诗人往往也并不是那么要确定的归为一种诗人,他可能在个人气质上兼具两种相近的风气,比如苏轼,就是在于“是”和“识”之间的,而李亚伟的作品则具有“是”和“史”的两种倾向。作为一个读者,我曾经要求自己终生都不要在纸去写自己读过的哪个诗人的不好,而只去说哪一首诗让我读了如痴如醉。但在这里,由于刊物的工作性计划和安排还是说了李琬的两首小诗的“坏话”。我想这并不会影响大家对于李琬的阅读,也不会把我的愚见传播的很远。因为我想我之所以还要说出这些话,我只是在通过这样的一次阅读,在再次要求诗人的写作向我敞开那些我未曾到达的阅读,来让我认识诗,并认识诗之背后的人。而我在这里所说的要给诗歌一个“是”,也是因为我感动于那些在“是”中的诗人,他们把诗歌的“是”当做了人的“存在”,并通过生命与语言的结合,为我们获取了一个人类的存在感。他们让我们看到了诗就是对于人在数学的意义上的无限性的拓展,是所指永远要高于能指的一种语言活动,更是一种激情、幸福和生命力的创造活动。他们说人在语言之中且在语言中幸福。但他们也似乎同时告诉我了我们,一首诗的完成却是对于这种拓展的否定——我们的心在书写,但是我们的手却在写作;心让一个世界变得精神化,手却让它到达一个端点变成一个物化的实体。

但作为诗来说,它正是在通过这样的一个矛盾的行为在让我们和灵魂同时在场。而当另一个更大的否定的力量——一个读者到来时,诗又会从已经完成的写作再次回到尚未结束的书写。所以,一首诗自从未开始之时,就已经是一个运动。一首诗,在文学上,是一个在先前之作、书写者、写作者和读者之间来回运动的语言实体。所以,在这个“在世界之中”和他者存在的意义上,诗更要是一个“是”。所有还在写的诗人,也都更应该给诗歌多增添一点“是”。因为只有“是”才能彻底地到达他者和自己,而让自己既在世界之中,也在自己面前和神之跟前。作为只读了六首诗,就已经让我无比喜欢的一位诗人,我想李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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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平阳获十万元大奖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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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年度诗歌奖获奖作品之雷平阳的诗

《诗刊》2013年度诗歌奖获奖作品:《诗无邪》

                              

   

                                                          

天空中有人在赶路

养虎的和尚抬起头,放下手里

用面团揉成的羊羔,匆忙的

脚步声令他不安,就仿佛

他也在赶路,或被人带走了

揉了这么多年的面牛面狗

注入了太多的心血,它们都有命

用它们养虎,他深感罪孽深重

不堪的是,老虎的眼里

面团揉成诗人、揉成鬼神,仍然是

面团。老虎越来越讨厌欺骗

它最想吞下的,其实就是

这个穿着袈裟的光头

是该有一种食品,一咬就喊叫

一咬就出血,一咬就在挣扎与反抗中

死去。老虎的愿望无可厚非

只要和尚以身饲虎,便可拯救和

自救。但是,对峙仍在天空里续接

——老虎想吃和尚,和尚

一如既往将面团扔进虎口

耗着,斗争着,绝望着

老虎与和尚,身体的地下室里

都还养着另一只老虎,都在怒吼

高过生死的欲望比万物

还要古老,还要持久

 

 

山西饮酒后

 

二十年的,三十年的,原浆的汾酒

哪一款更虚无?哪一个人

坐在对面昂首而饮,更让你

走投无路?后土祠的秋风吹白了少年头

只能让植入襟抱的大槐树支撑

流亡的魂魄。出生之日

也许我们就老了,就随身带着

埋骨的沙土。之后,每一次独酌

生死豪饮和逢场作戏,都是

在与蒙面的鬼魂同桌

“这儿是河东,山川都曾是歌舞场。”

醉得露骨的人,是晋戏中

跑龙套的,他抬手指向大河对岸

“那边是河西,墓碑比石头还要多

多得多!”借取这瞬息的空洞

与无趣,我且自虐几杯,好让麻药

深入到骨髓中去,也请酒保过来

把堆到脖颈的落叶一一清走

再饮,第一杯我敬酒保:“醉死在山西

请你将我埋得深一点,让谁都找不着!”

第二杯敬山西兄弟:“酒国昏沉

鲜活的人几近绝迹,我们倘若有明天

先到云南走走,然后回太行山养狐。”

第三杯,东方欲晓,我敬落日

只盼它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过哀牢山,听哀鸿鸣

   

很久不动笔了,像嗜血的行刑队员

找不到杀机。也很久

提不起劲了,像流亡的人

死了报国的心

我对自己实施了犁庭扫穴式的思想革命

不向暴力索取诗意,不以立场

诱骗众生而内心存满私欲

日落怒江,浩浩荡荡的哀牢山之上

晚风很疾,把松树吹成旗帜

一点也不体恤我这露宿于

天地之间的孤魂野鬼

我与诗歌没什么关联了,风骨耗尽

气血两虚,不如松手

且听遍野哀鸿把自己的心肝叫碎

——当然,它们的诉求里

存着一份对我的怨恨

——我的嗓子破了,不能和它们一起

从生下来的那天便开始哀鸣,哀鸣到死

 

 

访隐者不遇

 

去年春,我们还在山上争论

农药、化肥与丰收

像埋在泥土里的石头,他不在乎

文明的毒素,只关心

用什么东西可以填饱肚腹

喝酒时,他多喝了两碗

哭着问我,要卖出多少粮食

他才能离开家,满世界去寻找

妻子和女儿。我愣住了——

我也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不知道自己

下落的人,他的哭问

我只能沉默。之后,他倒在地上

睡着了,毒蝇和蚊虫来找他献血

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我在黑夜里下山

寨子里没有狗吠,只有几户人家

窗口透出灯光,形同死寂的博物馆内

无处可逃的磷火。想起王维致裴迪书

想起杜甫《无家别》,我泪如泉涌

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重返这里……

几个月后,驱车去吴哥窟

暴雨和闪电却将我领上了歧途

掀开夜幕一角,便看见了他家的

泥巴屋。木条钉死窗户

门上一把铁锁。我知道,他已经

身在异乡,回不来了,心里一阵冲动

想放一把火,烧毁这魂飞魄散的

泥巴屋,替他和他的妻女

断绝后路。但我没那么做

让这屋子继续站在山上,至少

可以多出一座,空气和尘土的坟墓

 

 

在安边镇,一愣

 

一愣:山神的宫殿,那块巨石

被汽车运走了,安置在银行或衙门

一愣:缅寺塌陷了,挖矿的人

掏空了这座古老的山岭

一颗佛头掉下,砸死了孤独的老佛爷

一愣:雨林遭受灭顶之灾

替代的橡胶林或桉树,样子与规模

都像一支嗜血如命的军队

一愣:庞大的山体长出翅膀

向下俯冲,把一所学校压进了地心

一愣:父子反目,儿子手提砍刀

在众人的注视下追杀父亲

父亲气喘如牛,众人视而不见

一愣:自由流淌的江水

被一次次截断,类似于有人

在我的血管里筑坝,安装发电机

一愣:邻家野花一样的阿妹

悄悄去了广东,操持神秘的职业

春节时回家,又带走了更多的阿妹

一愣:列祖列宗安息的坟山

被夷为平地,一座化工厂

在白骨堆上拔地而起

一愣:寨子里唯一的巫师

死掉了,他没有收到半个徒弟

从此没有人再为人们超度送行

一愣:吸毒的母亲来到镇上

卖掉了自己的最后一个孩子

次日,有人发现,她暴毙于

破庙,衣不蔽体

一愣:卡车拉来了太阳能路灯

栽在山道上,把荒山野岭照得通明

夜深,只有几个酒鬼,在路灯下

像找不到黑暗藏身的幽灵

一愣:外出谋生的三个儿子

十多年杳无音讯,无人赡养的母亲

只身来到坟地,打开一瓶农药

咕咕咚咚,喝了下去

一愣:我又喝得大醉,溪水边小便

把水声当成体液的欢鸣

站了一夜,总觉得自己就是

一个流不空的长满野草的水池

 

 

   

 

今晚,在落日楼会所

我没有喝酒

遇上的将军,喜欢古玩

邻座是个画家,刚画完一百幅腊梅

其他人身份不明,似乎是两位

的随从。将军和画家头顶白发

说起往事,将军用笔杀过人

画家用枪赞美过暴力

其他人一言不发,啃牛头的

牙床上安装着粉碎机;喝鸡汤的

嗓子里有一只公鸡在叫鸣

有一个人,顶替他父亲来赴宴

身子坐得笔直,摩拳擦掌

不吃,不喝,双目圆睁

一桌子的人都能听见,他热血流淌

骨骼抽动的声音,似乎碰上了

不共戴天的仇人,随时准备出击

没人在乎身边有一头猛兽

吃喝的继续吃喝,沉默的

仍然沉默。将军的谈兴始终很浓

说起他揭发过的一个上司

笑着说,那人不仅喝兵血、写反动诗

还乱搞女人。抬手指了一下

画家:“这人你肯定知道。”

画家一脸的亢奋,说他在行刑队的

那些年,沾手的血,多数

都是黑色的,但有一个人的血

红得像怒放的玫瑰。他用这人的血

开始画画,第一幅画的是腊梅颂歌

……众人停箸,有人赞叹

有人欢呼。我的舌头和牙齿

则仿佛碰上了石墙,并被上了枷锁

感觉一桌子的人突然不在了

只剩两颗白头,慢慢变红

红到极处,也消失了。后来

终于听见,那个不吃不喝的人

用拳头疯狂地砸桌子

拔地而起的狼嚎,孤独而又无助

也许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但这些人同样是替身,人多势众

而且,他们的背后,站着庞然大物

 

 

行为艺术

 

深陷囹圄,我仍然固执地

向往独立;在亡命徒似的生涯中

我仍然梦想着逃亡……

我与世界无冤无仇,言行

出自本能,思想具有私人性和保密性

从不危及他人。在自己的身体上

修地铁、挖煤矿、种南瓜

埋地雷;或者取肋骨、割舌头

割耳朵、掏眼珠、捶下体

最出格的一次,我模仿中唐诗人张籍

偷来一本《杜工部全集》,在街边

把它烧成了灰,拌入饭中

吃得热泪滚滚。我给自己

设定了底线:决不

拉人入伙,决不妖言惑众

决不与人为敌,只能铁了心地

往死里、无止无休地折腾自己

我想,这就像在铁屋子里

自己给自己开批斗会,没有什么

不可以,没有什么值得同情或反对

 

 

哀牢山行

 

对不起这些荒草

从春天活到初冬,以为可以

干干净净地枯死,没想被我看了一眼

对不起这些石头和悬崖

虚度的时光难以数计,以为可以

隐姓埋名,却被我想象成

一座座纪念碑。对不起这些

用哈尼语唱出的山歌

原本是天籁之音,是没有

任何向度的一声声叫鸣

却被我理解成爱情歌曲

对不起这一片土地,我以为

我打扰了它的安宁,看出了

它的美,领悟了它的神性

——它不为所动,继续庇护着

不想高出地面的安身立命者

却命令我,继续深入无人的荒野

无条件地接受山水教育

对不起这一座座灵魂居住的

山巅,对应人世、为苦难的命运备下

用之不尽的自由与奢侈

每一寸泥土上都矗立着寺庙

每一个人都不想再回去,却被我

归类于虚无,摆上了无神论的书桌

被人们一一删除

 

 

在 蒙 自

 

我假装没有

到过这里,对乐土心不在焉

我假装没有用南湖

做照妖镜,找出身边

活埋在躯壳中的鬼

我假装,自己亡命于

哀牢山,红河的水

没有我的血液

那么冷,那么红。我假装

剑麻就是我的肋骨

上面结满了蛛网;碧色寨没有

借我一间空房子,堆放那些

更无辜的妄想与死亡

我假装,荒废或拆除的房屋中

没有庙宇,抛在水泥地上

的白骨,不是我的亲人

我假装自己就是个伪道士

左手握着十三经,右手

则在烹狗或屠牛。我假装什么

都没看见,纪念碑烧制石灰

神像炼成黄金,躲到天外

的河山,也被剥皮抽筋,空遗

残山剩水。我假装

没有听见蝴蝶的哀求

强加给它们的铁翅膀

重过了自由。我假装什么

都没有被剥夺,保险柜里

藏着太多的虚无,但他们

让我做了看守人。我假装

在今夜的烧烤摊上

又喝得大醉,襟抱都用来

装酒了,再也装不下

愤怒与仇恨。我假装一切正常

假装心上没有插着匕首

假装我一点也不疼,而且

拥有一生也用不完的独立性

假装只要有滇南这座庇护所

我就能琵琶别抱

或借尸还魂

 

 

从碧色寨去芷村

 

路上遇到什么人

你一定要问

他有没有看见那些

压在铁轨下的信

过隧道的时候,请不要

心生闪电,黑暗

由来已久。但这种黑暗

是真实的黑暗

里面除了黑,什么也没有

弯道可能会欺骗你

它将笔直抽走,让你

处于巨大弧度的内圈

或者外沿。恐惧是必然的

谁也不知道杂草丛中

石壁的后面,会有什么

隐形的怪物。干渴是件烦心事

溪水的幽灵随时都在喊你

但你找不到它,深渊是它的家

也是你的墓地,你不可预支

正如路边偶尔碰上的小水塘

你正想低头狂饮

却发现水底全是昆虫的尸体

干粮带了很多,你不敢

轻易去动,你怕

这条路没有尽头,保命

比目的地更让人重视

这些干粮也因此比石头

更重,压榨和剥夺着

你的体力和意志。太阳是暴君

雨水是酷吏,当然,山野上的

美学,也随时会提走

你血液中的温度

你有多少年没有看见过

野花和青草了?你摸一摸

这些没人动过的石头和泥土

它们没做过墓碑,没埋过人

是不是让你手有些抖

像摸到了土地神的脚趾?

一路上都有悬崖的瞭望台

不登高,你就能看见

辽阔的人间烟火,世界

好不容易旧了,却被

连根拔起。令人倍感虚空的

莫过于城市边上的火葬场

高耸的烟囱上,一团白烟升起

你就知道,又有一个生命

清空为零。懊丧不止于此

看见了虚空,你却还得在枕木上

接着走,一点也不愿意掉队

一步一空,太局促

一步跨两空,又够不着

这多么像你世俗生活中

左右为难的命运!有时候

你真的很绝望,想放弃

卡在中途,怎么也想不明白

从碧色寨去芷村,从一块飞地

到另一块飞地,约等于

空降到午夜都市里的一群豹子

从一个街区扑向另一个

街区。你却没有猎物,早就被掏空的

身体里,从来都缺少多余的动力

直到芷村在望,鸡犬之声

传来,摩托、手扶拖拉机和卡车的

噪音,如天籁般响起

你双腿一软,想跪下去

你很清楚,那一分钟

你多年来努力抛弃的城镇

就是你今天拼命抵达的圣地

 

作品刊载于《诗刊》20131月号上半月刊,获得《诗刊》2013年度诗歌奖〔奖励现金10万元、出版个人诗集一本(诗刊社编辑、作家出版社出版、雷平阳诗集《雨林叙事》本月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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