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许多人以为,徐志摩《再别康桥》中的“康桥”指的是一座特定的桥。
事实上,剑桥(Cambridge)是坐落在一个距离伦敦不到100公里的小镇,因为有一条剑河(康河)从镇中穿流而过,河上有许多的桥梁,这个小镇因此得名。具有800年历史的剑桥大学位于剑桥镇,是一个由35所学院组成的联合体,各学院由于成立的历史背景不同而风格各异,各学院独立建制,具有高度的自主权和独立性。而剑桥大学只负责考试和学位的颁发。剑桥(Cambridge)因翻译的不同,也称康桥。
剑河两岸一边是一栋栋爬满青藤的石壁校舍和尖阁林立的古老教堂,一边是垂柳依依,青葱翠绿的大片草坪。连接东、西两岸的是一座座或精美别致、或妙趣横生的“康桥”。最著名的“康桥”当属王后学院的“数学桥”,也叫作“牛顿桥”。这是一座古老的木桥,相传牛顿采用数学和力学的方法设计并建造了这座没有一颗钉子的桥。牛顿的学生认为,老师可以做到的事学生也能够做到。因此,他们把这座桥拆了,可是怎么也不能恢复原状,最后不得不用钉子重新将木桥架好。这个故事如同三一学院校门外草坪上那棵牛顿万有引力的“苹果树”一样,其实是不真实的,它只是一个象征。
要寻找徐志摩的“康桥”,国王学院是不得不去的地方。1921年4、5月间至1922年8月,在英国学者、作家狄更生的帮助下,徐志摩取得了在国王学院随意选科听课的特别生资格。在剑桥一年多的日子里,是徐志摩人生最快乐的时期,也是开启他诗人的灵性,唤醒他天性中诗人气质的一次洗礼。他曾深情地说:“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1928年,当徐志摩再次重返剑桥,故地重游时,他感慨万千,在回国的途中写下了轻柔奇丽、委婉惆怅而洒脱的《再别康桥》。
2008年7月,在徐志摩写下《再别康桥》整整80周年之际,国王学院认为他的学子,中国的著名诗人徐志摩诗中“河畔的金柳”抒写的正是学院“国王桥”边上的柳树,因此在国王桥畔,柳树近旁的草坪上安放了徐志摩诗碑。碑文上刻着《再别康桥》一诗开头和结尾各两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在著名的国王学院教堂外的方庭大草坪前,就能看到克莱尔学院的“三孔石桥”,也是徐志摩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中写到被“魔术似的摄住”的“三环洞桥”。
圣·约翰学院后庭的剑河上有一座著名的“叹息桥”,因其造型与威尼斯的叹息桥相似而得名。这座“叹息桥”也有人认为就是徐志摩的康桥,其依据是:在剑桥大学的图书馆里,新发现了徐志摩写给泰戈尔的一封信的底稿。在信中,徐志摩提起了他在剑桥的生活时说,他每天要从国王学院走到圣·约翰学院,在叹息桥上叹息事态纷争,抒发内心深处的情感、惆怅和对林徽音的不舍情缘。
剑河上共有20多座桥,徐志摩再别的是这些给予他爱、自由和美的洗礼的康桥,再别的是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绝唱。
徐志摩(1897~1931年)现代诗人、散文家。
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地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阴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1928年11月6日
康桥,即英国著名的剑桥大学所在地。1920年10月—1922年8月,诗人曾游学于此。康桥时期是徐志摩一生的转折点。诗人在《猛虎集·序文》中曾经自陈道:在24岁以前,他对于诗的兴味远不如对于相对论或民约论的兴味。正是康河的水,开启了诗人的性灵,唤醒了久蜇在他心中的诗人的天命。因此他后来曾满怀深情地说:“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吸烟与文化》)1928年,诗人故地重游。11月6日,在归途的南中国海上,他吟成了这首传世之作。这首诗最初刊登在1928年12月10日《新月》月刊第1卷第10号上,后收入《猛虎集》。可以说,“康桥情结”贯穿在徐志摩一生的诗文中;而《再别康桥》无疑是其中最有名的一篇。
第1节写久违的学子作别母校时的万千离愁。连用三个“轻轻的”,使我们仿佛感受到诗人踮着足尖,象一股清风一样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荡去;而那至深的情丝,竟在招手之间,幻成了“西天的云彩。”第2节至第6节,描写诗人在康河里泛舟寻梦。披着夕照的金柳,软泥上的青荇,树荫下的水潭,一一映入眼底。两个暗喻用得颇为精到:第一个将“河畔的金柳”大胆地想象为“夕阳中的新娘”,使无生命的景语,化作有生命的活物,温润可人;第二个是将清澈的潭水疑作“天上虹”,被浮藻揉碎之后,竟变了“彩虹似的梦”。正是在意乱情迷之间,诗人如庄周梦蝶,物我两志,直觉得“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并甘心在康河的柔波里,做一条招摇的水草。这种主客观合一的佳构既是妙手偶得,也是千锤百炼之功;第5、6节,诗人翻出了一层新的意境。借用“梦/寻梦”,“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四个叠句,将全诗推向高潮,正如康河之水,一波三折!而他在青草更青处,星辉斑斓里跣足放歌的狂态终未成就,此时的沉默而无言,又胜过多少情语啊!最后一节以三个“悄悄的”与首阙回环对应。潇洒地来,又潇洒地走。挥一挥衣袖,抖落的是什么?已毋须赘言。既然在康桥涅槃过一次,又何必带走一片云彩呢?全诗一气呵成,荡气回肠,是对徐志摩“诗化人生”的最好的描述。
胡适尝言:“他的人生观真是一种‘单纯信仰’,这里面只有三个大字: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他梦想这三个理想的条件能够会合在一个人生里,这是他的‘单纯信仰’。他的一生的历史,只是他追求这个单纯信仰的实现的历史。”(《追悼徐志
摩》)果真如此,那么诗人在康河边的徘徊,不正是这种追寻的一个缩影吗?徐志摩是主张艺术的诗的。他深崇闻一多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的诗学主张,而尤重音乐美。他甚至说:“……明白了诗的生命是在它的内在的音节(Internal rhythm)的道理,我们才能领会到诗的真的趣味;不论思想怎样高尚,情绪怎样热烈,你得拿来澈底的‘音乐化’(那就是诗化),才能取得诗的认识,……”(《诗刊放假》)。
反观这首《再别康桥》:全诗共七节,每节四行,每行两顿或三顿,不拘一格而又法度严谨,韵式上严守二、四押韵,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这优美的节奏象涟漪般荡漾开来,既是虔诚的学子寻梦的跫音,又契合着诗人感情的潮起潮落,有一种独特的审美快感。七节诗错落有致地排列,韵律在其中徐行缓步地铺展,颇有些“长袍白面,郊寒岛瘦”的诗人气度。可以说,正体现了徐志摩的诗美主张。(王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