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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琴靠在小树上(组诗)--任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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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琴靠在小树上(组诗)--任立

任立:笔名任泊语。1967年生于山东郯城,祖籍河北省南皮县。著名诗人,诗歌活动家。《诗歌高地网站》法人,纯文学实名网站《文狐网》主编,微信公共平台《诗歌高地》、《世界华语诗歌高地》创始人,《诗歌高地》注册商标持有人,诗歌高地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董事长。荣获中国当代诗歌奖(2013—2014)贡献奖。总策划“百世杯”全国诗歌大奖赛,2013·“九间棚”杯时代文学诗歌年度奖颁奖盛典,2013·时代文学散文年度奖颁奖盛典, 2014·“九间棚”杯时代文学诗歌年度奖颁奖盛典,2014·时代文学散文年度奖颁奖盛典等大型文学活动。专著:《任立的诗》(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郯地,以及她相关的人和城市》(黄河出版社出版),《作家网专访:传统中干净写诗的人》。诗作散见国内外文学报刊。

 

 

一把琴靠在小树上(组诗)

任立

 

如果看到腿上的伤疤

 

如果看到腿上的伤疤
你能否想象劳动中艰苦的程度
会想到几百斤重的独轮车
在泥泞中碾转
把岁月压粉了
合在泥与汗甚至血中

 

如果看到腿上的伤疤
你能否想象一个人在拼苦力的情景
会想到磨成纸一样薄亮亮的铁锨
无数次挖着烂泥与沙石与尘土
把这苦日子搀进去
挤出孤独与泪水成为生活的河流

 

如果看到腿上的伤疤
你能否想象被砸被刺被撞被跌时的痛苦
诗的天空诗的鸟诗的花朵在眼前消失了
只剩下一堆现实以及生存以及世俗等人们需要的部分
伤疤是留在我腿上
有时我觉得它是刻在我心上、我脸上、我尊严上的一个崇高的荣誉

 

 

我不忍心碾压树的影子

 

这个夏天

我骑着单车行走在郯东路

路上长长的银杏树影子,柳树影子,槐树影子

我真不忍心碾压过

我走着走着就觉得

每一个影子就像一条生命

就像一只蚂蚁、一条蚯蚓、一只青蛙和蜗牛
甚至是修车的司机或焊接钢板的工友

 

这个夏天
我骑着单车行走在郯东路

郯东路是我上班要走的一条公路
在太阳最毒的中午
当我行驶在这些树影子下
就觉得像有人给我撑起遮阳伞
那时
我就忘记了工作中与上司之间的烦心事
忘记日日月月叮叮当当响的像这路一样长的装白酒的流水线

 

这个夏天

我骑着单车行走在郯东路

我希望郯东路上只有我一个人或一个人没有
因为那么多的车轮碾压着树的影子跑
碾压了树影的身或颈或肢
那时
我就感觉压着我的心似的

 

我不忍心碾压树的影子
真的不愿看那么多没有人性的轮子
以及那么多脚在树影子上面蹍踏而过
现在
我要从自己开始做起

骑车时要弧线走,提起车把跳着走

要么就给自己插上一对纸翅膀在郯东路上空飞过

因为

我真的不忍心碾压树的影子

因为

每片影子就像有心跳,有思想、知冷知暖

躺在大地上的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生命


 

 

一把琴靠在小树上

 

谁将一把琴
靠在一棵小树上
谁相信树会唱歌
我看见
风仅用一点点的劲儿
就将树吹得摇摇晃晃
它那单瘦的枝干
即使在阳光灿烂的日子
都很难保持站立的姿势
而谁相信把琴靠在小树上:小树就会歌唱
它细细的枝条,薄嫩的叶子
又有多少激情多少力量

 

一把琴靠在一棵小树上
我真的听见了小树在歌唱
它歌唱泥土,歌唱太阳
它将摧残它的风,打击它的雨
都当作朋友
还邀请小鸟、白云、放风筝的小孩
在早晨或一天的任何时候
和小树一起歌唱
歌唱四季,歌唱自然,歌唱大地……


一把琴靠在这棵瘦细的小树上
现在谁都相信它会歌唱
如果这把琴靠在我身上
我也会将生命之歌奏响

 

 

探寻光火

 

置身山野,置身沉睡的万物

烟雾浑然---

缭绕整个山野、松隙、谷峰

远山:模糊成凹凸的轮廓

旭日:化为一堆朦胧的火光

于是,我挑起心的灯笼

探寻光火的源头

 

火光倾刻聚为一团炽火

映晰了凸凹的轮廓

我真正看清了远山

从谷中凸成一位寿星、一位汉子的颅

炽火燃烧了----

燃烧了寿星的垂须、汉子的云鬓

汇成七彩的霞光:绚烂、变换

 

那是万物之神的太阳降临

犹如青春、犹如永恒、犹如神明

朦胧的、晶莹的、奇伟的

整个宇宙像泼涂了颜料----

我也已成为一种色彩、一缕云烟

真的飘渺了:为神?为仙?

我只身现实与梦幻

 

一切,使我忘记了

忘记了尘世与喧阗

忘记了尘世的卑俗与恨怨----

我置身山野、置身光火、置身崇高中

山阪,大地倾斜的身躯

阡陌,大山横错的血管

我沿着血管,沿着倾斜的身躯

和遍山松林上升:与新日比高!

 

 

   

 

太阳升起的时候
谁将天上的乌云过滤
它炽热的目光
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看着苍生
看着大地
或者鸟或者树叶甚至生活的结疤飘来时
谁又会伸出心灵的筛子将其筛去
像一位诗人
梦想着最最干净的爱情干净的思想干净的精神
筛去金钱、权力、地位等等世俗的杂质……

太阳转呀转呀
又是谁过滤每年四个季节每日的风雨
这么久……
而黄昏以后
谁会一个人过滤黑夜中更黑的东西

 

树叶 树叶

 

树叶树叶

你在和谁说话

你翻动着单薄的身子

和白云?

和小鸟?

和这个明媚的五月?

 

树叶树叶

你一直说个没完

是在倾诉昨天遭到雨点击伤的痛苦?

是在讲述昨夜的一段噩梦?

你更绿的脸上

显现着内心的不安,内心的忐忑

 

我能像一片树叶吗?

随意地倾诉生活

我彳亍在流失的时光里

谁会倾听我的哀怨,我的忧伤······

 

树叶树叶

我只能通过风呀

吹向你---

请代我向世界诉说!

 

 

给我一个窗口

 

我是一个黑夜里的孩子
一个摸不着方向的孩子
给我一个窗口
一个可以看到烛光的窗口
我就不会把陷阱当作平地
不会把暗箭当作朋友的手

 

我是一个黑夜里的孩子
一个在苍凉的郯地不觉的苍凉的孩子
给我一个窗口
一个可以看到月亮星星的窗口
可以让我看到雪花晶莹的翅膀是怎么缓缓地落下
看到树叶在枝头摇曳是怎么的孤寂

 

我是一个黑夜里的孩子
一个在世界上瞎跑的孩子
给我一个窗口
一个可以透过一缕太阳的窗口
冬季里我从此不再寒冷

枯死的心重新绽放花朵

 

给我一个窗口
我就能伸手抓着家乡的炊烟荡起理想的秋千
给我一个窗口
我就不会像盲人在黑暗中写诗
给我一个窗口
无论跑到哪里我从而不再迷失

 

我是一个黑夜里的孩子
在黑暗中拥有了窗口
上帝说:孩子,该知足了吧
一个窗口对一个孩子来说
它预示着光明

通向人生灿烂的的金光大道
飞向远方、以及它相关的人和城市

 

 

一簇甜甜的笑

 

一簇甜甜的笑

在黑夜中盛开

在我的耳畔盛开

在我的手机里盛开

这甜甜的笑

光着脚

踏着冰雪走来

裸着臂

抱着春天走来

它是感情的鲜花

它是感情的火焰

融化了一颗冰冻的心

燃烧了我爱的春天

虽然这笑声

通过电波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躺在昆山的草坪上

 

在昆山
我躺在一块厚厚的草坪上
躺在这深深的草丛
看着上万片重重叠叠的树叶和树叶间纷飞的蝴蝶

 

在昆山
我躺在一块夏风阵阵的草坪上等车
好多只苍蝇飞来了
我躺着:有种被歹徒戗戳抛尸的感觉

 

 

在昆山
我躺在一块厚厚的草坪上看蓝天白云
作为商人,我怎么也看不到任何利润和商机
那儿,我只看到一首诗在夏天飞奔

 

在昆山
我躺在一块厚厚的草坪上等车
这儿没有批发市场的砍价声,讨价声,叫卖声
我活生生地被上海来的公交车弃在路边等待转车或叫倒车

 

在昆山
我来了好多次,好多次转车时我都要躺在这块路边的草坪上
一次是冬天眉毛上沾了好多片雪花
一次是春天身上沾满了细细的新鲜泥土

 

在昆山
我躺在的是一条国道旁的草坪上
昆山向东是上海向北是周庄
在那儿写诗画画的朋友谁也不会想到任立躺在这里胡思乱想

 

在昆山
我躺在春天的草坪上,躺在落着好多斑黄树叶的草坪上
这好多斑黄的树叶像花朵
我在草坪上花丛间不像死尸:我像天使和国王

 

 

 

上帝,我想和你说些话
     
上帝,我想和你说些话
首先,我相信你存在人世间
今天的雨就是不停地下呀,
雨水浇着我的心好凉
上帝,你可知道
我昨夜真的没有安眠
真的,在那无眠的长夜
我思想呀
我得找上帝说些话
 
上帝,我想和你说些话
从我念大学的第一课时我就敬畏你
对你是那么的真诚
现在,我的上帝
我心中有那么多的苦水
想向你倾诉
但我羞的开口,真的
那无眠的长夜伴着我,伴着我
直到今天的雨水将我要说的话淋冷淋湿
 
上帝,我想和你说些话
现在的女人多狠呀
刚刚才说: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一转身的工夫
她就投送给另外一个人的怀抱里
上帝,我想和你说些话
其实,我真的羞口这些
但我真的按奈不住呀
还有好多的痛、苦水
上帝,你听我说
 
 
上帝,我想和你说些话
我再次重复我的真诚
我对我爱的女人像我对待你一样真诚
我是喜欢写诗的人,也是一个不成功的小商人
我想我会用我的财富我的才华
让我爱的女人幸福永远
而昨夜的一切让我失望茫然
我才确信
在这个精神塌方的时代
一些女人就像小羊羔一样被大款小款老男人和小男人领走了:

去小三,小四,小五······
 
上帝,我想和你说些话
为什么呢
你是全世界的主宰呀
在春雨淋湿的大地上
这些爱情的苦水
我怎么向世人诉说
上帝,我想和你说些话
我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真诚
真诚的老天哭了下了那么多的雨水
上帝,我想和你说些话
我想对你说的:
我爱的女人已经走了……
 

人们像蚂蚁蜗牛一样生活着  
  
这个夏季这么热  
从清晨  
那些光膀子的,穿短裤的,穿超短裙露长腿短腿的

穿低领衫露背现乳房的……男人女人  
在常熟的服装城大门口像蚂蚁一样穿梭  
那么多黑头发,黑头发染成黄头发的,小平头、批肩发、光头、烫卷发的……  
他(她)们扛着包,拉着小行礼车、开摩托车、骑电车、蹬三轮车、驾驶大汽车、小汽车的……
在这条服装城东路上

他(她)们像蜗牛一样有目标无目标地奔忙着 

 

这个夏季这么燥  
从清晨  
冗长的汽笛,急促的车铃、发动机声、嘈杂的人声、轮子的摩擦声、刹车声、脚步声  
在服装城内外炸开  
红豆、七匹狼、波司登、伊妹人、巧人的……广告牌上的帅男靓女

高高地站在服装城的墙壁上  
向你微笑,向你风骚 

 

这个夏季我一个人  
一个人像蚂蚁一样乘着拥挤的公交车  
一个人背着行囊在那么多背着行囊的人群中  
从北方沿着京沪线像蚂蚁像蜗牛一样来到常熟  
来到常熟的服装城就像蚂蚁背口粮一样背回一大包服装  
来到常熟像蜗牛一样驭着自己灵魂的壳

在开车的车就是自己的壳,蹬三轮车三轮车就是自己的壳等无数个驭着自己的壳中奔忙 

 

这个夏季  
从清晨  
我怎么看人们人们就怎么像蚂蚁像蜗牛一样庸碌地生活着  
为了美好的生活人们在制造着无数个壳  
无数个壳不得不让自己驭着走  
这个夏季我来到常熟的服装批发城  
服装城像是一棵大树爬满了蚂蚁一样的批发衣服的人群  
服装城路是一条河

那么多驭着自己壳的人们忙忙碌碌、碌碌忙忙-- --- 
我跟你说  
在这些像蚂蚁和蜗牛一样的人群中

那个穿牛仔的,扛着麻织包的就是我

 

 诗歌之小与诗人之大

             ——任立先生与他的郯城

   高亚斌

 

在现代文学中,“城与人”、“地与人”是一个重要的文学主题,它使作家、诗人与大地之间发生了深刻的精神联系,使文学具有了真实可靠的现实生存空间;同时,也藉此构筑了他们的精神空间。

人存在于大地上,真可谓是“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白居易《对酒》),所谓“心怀天下”,所谓“喝令三山五岳:开路”,虽然算得上是壮志凌云,但怎么说也总是让人感到夸大和虚妄。天地宇宙之大,个人只是生如蝼蚁,生有何为?如庄子所言;“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庄子·秋水》)但另一方面,人又是“宇宙之精华,万物之灵长”(莎士比亚语),人可以管窥蠡测、小中见大,可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全在于人之精神境界的大小。

在诗歌中,任立先生极尽自己渺小、朴拙,他没有吐纳宇宙、包容四海的无谓的狂妄与野心。他心怀敬畏、谦恭自奉,只是不知疲倦地用文字经营着自己的郯城,传递着凡庸人生的卑微生存中无比浩瀚的热爱,展示出广袤无垠的人生境界。

 

一、郯城作为精神故乡

 

每个作家和诗人都有一个精神上的故乡。终其一生,福克纳在邮票大小的约克纳帕塔法县的小镇上进行着精神上的盘桓,哈代流连于名不见经传的僻静的威塞克斯乡村,而马尔克斯则钟情于马孔多小镇,……在中国现代文学中的情形也是如此,萧红念念不忘童年的呼兰河与后花园,沈从文以全身心营构着属于他的湘西边城世界,苏童则不知疲倦地讲述着自己的枫杨树故乡,莫言有属于自己的高密东北乡,……每个作家和诗人都是属于大地的,也都有一个属于自我的故乡,他们常常以此作为心灵的出发地与思想展开的起点,留下属于自我的精神图像。

对于任立来说,郯城就是他的故乡,是他的安身立命之地。在郯城,诗人留下了自己的人生记忆,留下了他的成长记忆与人生悲喜。这里承载了诗人全部的生命体验,成为诗人生存的见证。在郯城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城,诗人找到了人生的诗意栖居和美好的精神家园,找回了自己的回忆与眺望。在他的诗歌里,触目所见都是故乡的一切:街道、房屋、行人、银杏,以及郯城的风雨晴晦、郯城的花开花落……所有这些,都留下了诗人的温暖记忆,烙下了诗人的情感印记。郯城是他诗歌的出发点,也是目的地,这里是他与大地连接的精神脐带,“因为我一低手/就抓起了生我养我的泥土……”(《这是我的家》)在这里,即使是在冬天,诗人也会觉得我们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因为这里有着属于他的爱情(《这个世界属于我们俩人的》)。在郯城,留下了诗人的过去与现在,留下了诗人的荣辱往事、爱恨情仇,正如诗人所写:在苍凉的郯地的白云上写诗/我写下第一句是爱/第二句是恨”(《我在一朵白云上写诗》)。只要是在这里,随处都可以是诗人的家园,就算是露宿在车站,诗人也并不觉得孤单,他感受到“我是老郯城的一口枯井/或者是郯城站西南角一片生长着菖蒲的干洼田”,甚至“是地球遮挡的另一半月亮”(《今晚躺在郯城站》),这就有了鲁迅“心事浩茫连广宇”的气度。诗人从郯城看到了蒙山、泉城济南,看到了整个山东省,之后,他就看到了整个天下,小小的郯城,使诗人与整个世界乃至整个宇宙发生了深刻的联系。

在任立的诗歌里,郯城的一切都是小的:小的天空、小的城市、小的街道、小的房子……连诗人的爱情也是小的,小得只能容纳下两个人,容不得其他人的涉足,为此,他写过《这个世界属于我们俩人的》一诗,成为对“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爱情誓言的形象阐释。同时,郯城的小,也使诗人感到了局促与束缚,使他“在郯城手中的笔舞不起来”、“在郯城的天空下无法飞翔”(《小郯城》),从而构成诗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也许,正是因为找到了诗歌,诗人才最终从这小小的生存空间里,找到了精神的余裕,得以摆脱这座精神“围城”,实现永恒的精神超越。正如他在《我给小树打手机》一诗中所写:“在郯城这片荒凉的大地/除了面对诗歌,我很孤独”,看来,狭隘的现实生活之小,并没有拘囿诗人内心世界的天空之大,诗人是永远能够超越当下的生活处境的。

无论是书写城市还是书写乡村,写地方就是写人,沈从文是如此,莫言也是如此,其他作家也都莫非如此。正是在对郯城的不知疲倦的书写中,任立找到了自我形象的对应物,找到了自己与世界联接的关节点,并找到了自我存在与表达的契机,从而与郯城发生了难以割舍的精神联系。

 

二、地域书写与民间性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一书中写道:“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如果说都市中国只是斑驳陆离的中外杂糅、土洋结合的奇异的嫁接,那么,乡土中国才是中国民众的生存本相,是中国曾经有过的历史和可以窥察的现实。中国社会的这一乡土性特征,在文学中也得到了显而易见的体现。在悠长久远的诗歌传统中,对乡土的叙述、对家园的乡愁、对故乡的咏歌,几乎构成了中国传统诗歌的永恒主题。现代诗人则赋予了这种乡土叙述以时代色彩,唱出了一曲曲现代性带给乡土中国巨大变化的热情颂歌,或者乡土中国日益衰微的挽歌。

在现代文学中,有着地理空间书写的传统,周作人称之为地方性写作,具有地域写作的特征。任立的诗歌写作,继承的就是这一脉,对于他来说,郯城就是他的故乡,是他生命和精神的源头和归宿。在历史上,郯城这片弹丸之地,曾经是春秋时期郯国的封地,在这里留下了孔子师郯子”的佳话,流传过“孙庞斗智”、“于公断案”和“东海孝妇”之类的传说,出现了鲍照、徐陵、何承天等历史名人。诗人就生长于斯,在这里,他不断接纳着历史,并从民间和大地不懈汲取。他的诗集《郯地,以及它相关的人和城市》,就记录了诗人的成长史和精神史,这里有“月季花、翠绿的竹林/遮满天空的樱桃树”(《这是我的家》),有诗人熟悉的“团结路、建设路、205国道……”(《让我想想》),有“三轮车、独轮车、公交车/在风中奔跑”(《这儿的风在吹》),……诗人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散发着乡村风情的小城”里(《这是我的家》)通过故乡、家园、土地等等这样一些贴近生命本质的东西,诗人切切实实地走向大地、走向民间,从而与民间社会、与底层人群之间发生了血脉相连的情感联系。

任立笔下的郯城,小而言之,是诗人的家乡、家园和寄身之所;大而言之,则是整个乡土中国的缩影。以郯城为视野中心,任立聆听、感受和揣测这个世界。而且,诗人还找到了与民间对话的途径,他以民间的视角、民间的口语方式和民间的平等姿态,窥视中国乡土社会的温暖与凉薄、丰厚与贫乏。在他的《小郯城》中,他叙写“沙墩乡的农民编织的柳条簸箕”、“秋天丰收的银杏果”;叙写那些“在京城在省城做官的谁谁谁”、“什么局长、乡长的被双规被逮捕了”之类的闲言碎语;叙写“郯城很小/像一把抄菜的锅铲子/端起一铲菜可以盛满每家每户的菜盘子”,散布着人间的温暖的烟火气息。诗人对郯城的叙写,是一种淳朴质实的平民意识的自然流露,也是诗人对民间文化的自觉靠拢和对民间趣味的宽厚包容。另外,由于在中国社会的现代性进程中,传统文明日渐式微,美好的人性开始凋残,在《让我想想》这样的诗里,诗人写道:“我把我的身体甚至思想/已典当给这个我工作二十余年的工厂”、“我祈祷自己何时能活到金钱消失的时代”,渗透着他对现代文明异化人性的深长叹息。

 

三、诗歌之“小”与精神之大

 

每个作家诗人都有一方“自己的园地”(周作人语),杜甫有他的草堂和浣花溪,陆游有他的伤心沈园,蒲松龄有他的小小聊斋……而任立先生则在诗歌里找到了自己的小郯城。对于他来说,郯城不但是他生命的出生地,而且也是他的一切:他的爱情与孤单、快乐和悲伤、成功与失败、屈辱与尊严……所有这一切,诗人都以一些细微琐屑的日常小事表现出来,却能够如此深刻地击中人心,震荡着人的灵魂。

在任立的诗歌里,他没有关注宏大叙事,也没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宏图大略。他这样写过:“我是地道的郯地人/一只蚂蚁就可将我踩成郯地的一块黑土”(《这儿的风在吹》),足以见出他卑以自牧的谦逊品质。在诗歌里,他只是生活中的一个细心的采撷者,以仰望或者俯察的姿态,窥测揣度那些小小的事物里包孕的博大与丰盈,寻找潜藏其间的微言大义。他几乎把全部情感都倾泻在那些小小不言的事物上,一缕阳光、一丝微风,都会深深地牵动诗人的情愫、开启诗人的心扉、重创或者拯救诗人的灵魂。在他的《有时候》一诗中,他这样写道;“有时候/一片羽毛会将我撞伤/零点五分贝的声音/会击穿我的耳膜……”对于诗人来说,一片羽毛、一丝声音、一个眼神、一阵毛毛雨、一粒沙子……都能够引起他灵魂的深刻搅动、在他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唯其有一颗热情、敏感的诗人之心,才能感受到那些来自细节的小小感动,也才能够领悟人之存在的渺小与伟大,这也正是任立先生诗歌的弥足宝贵之处。

诗歌有其小,诗人却有其大。宏大的诗歌主题,可以建构在微渺不足道的事物上,这在中外文学史上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比如朦胧诗人梁小斌的《中国,我的钥匙丢了》、作家毕飞宇的小说《地球上的王家庄》,等等,都是以几乎完全不相称的意象并置,产生极度醒目的艺术效果。任立也是这样,在的诗歌中,他没有一味贪多求大,而是以谦逊和敬畏的姿态,把许多美好的思想都寄托在很小的意象上,一片银杏叶、一片落叶、一片雪花等等,都能够成为诗人思想的载体。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有一句诗“在一朵野花中看见天堂”,正是这样,任立也是致力于在微小中寻求到浩瀚无穷的心灵天地,诗歌意象之小,反而衬托出其人生境界之更大。

现代诗歌曾经经历过一个宏大叙事、好大喜功的时代,建立了一个空洞浮泛、大而无当的诗歌传统。在那个狂热躁动的时代,曾经抹杀了多少个人的存在和私密的心灵空间,疏失了多少对于个人内心最为细致入微的动人细节的微妙呈现!紧随其后,又是商业时代对于世俗利益的无休止追求,人们都显得好高骛远、凌空蹈虚,他们汲汲于对貌似强大的事物的热情追逐,沉湎于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与故弄玄虚的言说,而绝不会静下心来,以谦逊的姿态聆听万物、探究卑微事物所潜存的精神力量。在这样一个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时代,就更能够显出甘于以“小”自居的可贵:在这里,“小”是一种品格、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洞悉彻悟之后的大智慧。于细微处才能见精神,唯其能小,方显出其精神与人格之大,这也正是任立诗歌的意义之所在。

(高亚斌:1973生,甘肃静宁人,文学博士,兰州交通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诗人,评论家,在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60余篇,有散文、诗歌500多首(篇)见于国内外各类期刊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简评任立的诗

                   孙基林  宋颖

     诗歌在经历了80年代昙花一现的繁荣之后,一度进入熊市,一跌再跌,终于如美人迟暮,门前冷落鞍马稀了。在这样一个尴尬的背景之下,诗人的遭遇就是去年单位测评中/在群众众矢之下/我卷了铺盖回家待岗/贫困的生活/扫去我的一切斯文(《诗人的遭遇》),诗人任立用笔记录下自己的遭遇,没有故弄玄虚自作清高,也没有顾影自怜放大音量呻吟,尽管在现实生活中,他被一些人人为地涂抹得面目全非/真像家乡人说的/我是一个神经病/也像妻子说的/是个真正的时代傻子、时代的穷鬼,他仍然执着地笔耕不辍,痴心地把诗歌这片黑白相间的羽毛”“插在相册里/当作我的翅膀(《一片羽毛》),他坚定得就像《挂在墙上的鱼》,离开了水的鱼/将风当水/即使死了/也没有放弃生命的梦想
      
诗歌陷入低迷状态,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阅读的缺席却是不容忽视的。造成阅读的空场,就诗歌自身的弊端来说,一个需要正视的原因是,当下诗人对于谴词造句的过分热衷,对于奇、险意象的过分偏爱,精心构建了连业内人士也不甚了然的词语的迷宫,致使诗歌越来越晦涩难懂,人为地拉大了阅读与写作之间的距离。所幸的是,任立的写作与这一流行病相悖,他的诗是好懂的。然而好懂并不意味着浅薄,像他这种诗性盎然却又好懂的诗,恰恰是读者欢迎的。佛陀说:众生皆有佛性,在诗人眼里,天籁万物皆有诗性。诗人从树叶上明媚的五月,从白云里流浪的鸟鸣,阅读着、聆听着大自然的心声(《树叶树叶》),甚至连宇宙间泪滴般滚动的尘埃,他也从中听到了天籁的声音,并且联想到了星的身世(《星的身世》)。诗人用他那特有的体贴入微的神经末梢,触摸着上苍赐予滚滚尘世的天籁之音,又用明白如话的语言,在读者内心拨弄出美妙的和弦。
     
同样是聆听天籁的回音,任立通过不同视点的选择,完成了对于各种心理体验的准确表达。他怀着大悲悯的心情站在世俗之外,俯视苍生:留下炽热的目光/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看着苍生/看着大地(《过滤》);而他那《停在树头的目光》,则焦灼地希望狂风像铁锤一样帮我打开挡板/打开生活/打开视野/看见坚强的树干/听到树根与泥土的心语,寻找生活的本真;他的诗歌《卖肉的也被吹到巷子口》则更真切和直接地表达了他对俗态生活的殷殷关切之情:生意是越来越难做/这本来在固定门市卖肉的/也被迫摆在居民多的巷子口/其实这是抢拦生意呀/就像这年头下岗的工人/从企业、公司流落尘世各个角落,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表达的却是设身处地的关怀。他把自己置身世内,还原为生活的一分子:人人都认为我是一只小小的米虫/我飞翔的力量/并非是因为自己的翅膀/是来自于风/来自于世俗的风/吹着我在这社会百态的上空。然而,诗人的志气毕竟是不俗的:我有时对生活就是这样/当我被认为是一只小小的米虫时/我会把雷电捂手里闷死/把荣誉擎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当我被认为是一只小米虫时》)。任立在诗中淋漓尽致地表达出了他不屈的性格特征和诗性理想。他的眼睛不断地被这些天籁之音点亮:这天籁的声波/轻轻晃动了世界,晃动了大地/使叶片上的露珠亮了起来/使我的心灵洞开了光//我听见/来自空中的鸣响……它会传向一切生灵的耳朵/传向一切根须一切枝梢/我听见了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黎明是怎么来得(《黎明是怎么来得》),他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这些浑然天成的诗句中,妙笔生花。
     
从美国自白派诗人的自杀现象,到顾城、海子们决绝地告别了青春华年,乃至于众多诗人对于死亡命题的执意追索,死亡命题像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影子,总是多情地捕捉着诗人的目光。从某种意义上讲,命运的悲剧往往是性格的悲剧造成的。这些也许是诗人的特质:纤细敏感的触觉、略带偏执的性格、不合流俗的心性。它们使得诗人就像悠悠岁月递给人们的一个哀婉的音符,完成了传递天籁之音的使命之后,就被上帝吝啬地收回,只剩下袅袅余音,惹人伤感。终极命题在任立的笔下,也或多或少地流露了这种倾向,是值得注意和有所警醒的:一片斑褐的枯叶/残挂在枝头飘摇……我看着这凄凉的情景/感觉自己也像这片枯叶/挂在生活的枝头……冬天/逼向大自然的时候/也在悄悄逼向我(《逼向我的冬天》)。
     
可喜的是,任立的笔下,爱就像一束束灿烂的阳光,冲刷掉了生活的阴霾:一簇甜甜的笑/在黑夜中盛开……它是感情的火焰/融化了一棵冰冻的心/燃烧了我爱的春天(《一簇甜甜的笑》)。爱是诗人永恒的灵感之源。任立的诗中,随处可见这种因爱而生的让人怦然心动的句子你的目光/像这个春天将我撞倒了……我的眼前一亮/像闪电划破我爱情的夜空(《郊野的春天将我撞倒了》)。
     
天籁之音是千变万化的,能够听到天籁之音,是诗人的幸,亦是诗人的不幸。它对于诗人任立是幸还是不幸呢?学无止境,幸运总是降临给那些有准备的心灵的。


      孙基林,山东大学现当代文学研究所所长、教授
         宋颖,著名青年诗评家,大学讲师。)

注:以上诗文发表在2015年8期《时代文学》(上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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