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松作品:从明天开始7首
李轻松,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沈阳市作协副主席,专业编剧。诗集:《垂落之姿》,《李轻松诗歌》,《无限河山》等。长篇小说:《玫瑰墟》,《花街》,《心碎》等六部。散文随笔:《女性意识》,《行走与停顿》。舞台剧:现代评剧《神圣的天职》,实验诗剧《向日葵》、话剧《大地芬芳》、话剧《春江花月夜》(合作)、京剧〈〈明月与子翰〉〉等。另有影视作品多部。
对手戏
久违的铁,我离开你已有几辈子了
我反复的轮回,就是为了刀尖能对上麦芒
为了高山配上流水
我一次次地杀声动地,却找不到敌手
身前的江山与身后的空寂
早已成了一场前戏。我的手按在铁钎上
沧海不动、一粟不动
那一段沉默的倾诉,只有一段伏笔倾听
而真正的打铁无需酝酿。我已等得太久
我在路上消耗了青春、酒、桂花
只为私设那绝世的炉台
有多少对手戏就有多少台词要说:
你且等等,让我先念完我的独白——
快把我体内的蝴蝶放飞吧!
快把那精神的铁质提炼出来——
庙堂之上的君主,江湖之远的游子
这铁一般的意志就是一场较量
仿佛在山巅之巅
这铁一样的孤独就是一座城堡
孤悬在流水之上
蝴蝶蜕去了她的粉饰
好铁蜕去了他的锈迹
这场铁一直打到手软,打到昏迷
一滩泥里的水或一汪水里的骨头
彼此的毁灭与重生、此岸与彼岸
让汗水与泪水互相地涂抹吧
直到天地翻覆、骨肉相连……
重逢之喜
遇到你并非刻意。没有规定的情境
不被预谋的一场相遇,说来就来
在周期表之外,陌生的元素
有一种体认,铁负载着家族的重量
我不吐不快。那些刺痛的族史
那些迁徙的脚步,还有男人与传统
所结构的故事,曾经因铁而炫目
因铁而生,而亡,这是对铁的又一次瓦解!
而铁潜伏已久,铁从未抛弃过我
等我想与他重逢的时候,他就等在那儿
满脸的庄重,一身的铁锈
铁腕强硬,那铁的气息弥漫了我
我归属于你。你就是我的忘我之境
我在弯路上徘徊,陷入
我的每一步都是歧途。是你的神来之笔
成为我的底色,我粗糙的爱
好男人就是这样的铁!坚忍、深邃
你有着隐秘的翅膀,能够带我飞翔
你不开口时,替万物代了言
那不屈的品格铸成了大爱
或大错,我在你的易折处被贯通
旧时光的倒叙,手艺的延伸
又冷,又热,这轮番的锻造会成精品
又软,又硬,在通往性别的道路上
你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真容
你是我的工业也是我的农业
你是我的古代也是我的现代
你是的身体更是我的灵魂
个人史
铁,你是另一个自我,或非我
当手工遇上现代,城市包围了村庄
你折射出来的故乡,已非我的出生地
你显露的技艺,只适于我写诗
适于那想象的农事
在一场细雨或暴雪中,进入角色
在众多的金属中,我独爱你这一种
你左手的菠菜、右眼的秋波
都在海带中汲取了铁质
或在黑木耳与黄豆里炼出
我的每块骨头都富含了矿物质
我要发掘出一座稀世之矿
曾被腐蚀的牙齿、秀发、目光
还有我的亲人和土地——
如今都被一场炉火洗礼
消失的祖先与庙宇,谁能给我庇护?
给我安身的茅屋,立命的子孙
铁就是我的个人史诗,先于我降临于世
后于我继续活着。我家族的血性,
早已摆脱了文明的束缚
拒绝氧化,穿过水与火的牢狱
回归到真正的野性……
现在,我的心被疯狂击打,
那一场铁的风暴从我的右手卷起
经过我胸前的灯塔、腹部的森林
顺着每一条秘密的小径
到达我的心室。我颤抖、短暂的失忆
被震荡的花期!
我要死掉多少细胞,才能换来这一场新生?
铁和花这场戏剧,就像身体与灵魂的纠缠
到底是不是一场永恒的误会
或永恒的彼此背叛?
从明天开始
从明天起,我要做一个铁人
从一块铁开始修身,提炼铁质
书写一段铁血的情节——
我要打出战栗的蝴蝶
那深藏于指甲里的太阳
打出雪里的腊月、冰里的火焰
软骨症里的春天。
能熬过这场击打就能活到百岁
能活过别人就是经典!
从明天开始,我要把泪水咽回去
把每一个哽咽的时刻
都淬一遍火。我就是块回炉的铁
不惧再一次被折断!
所幸我还有铁腕能够对抗
这伤口之唇,这不折之骨
使每一次的苦难我都能幸存!
我铁面、柔心,慢慢地接近了幸福。
铁有关我们的生死
关于生死,我们用平淡的口吻说起
就像说到身边的铁。一些激情重温了一遍
铁屑就是我们的往事。不怕再开口
更不怕火烧到我们的内心。
在这个对峙多于温暖的时代里
谁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硬度?
梳松的骨质,流失的钙
从骨骼中丧失,却在精神上弥补
我们互相渗透的铁,在火中飘荡
有些伤是不可复述的。现在有了边缘之痛
每段经过的血都能够凝集
是良心上的疤痕,或凤凰中的火
铸就一生的荣耀吧,用铁的力度
还有什么能够击垮我们?碎裂的梦境
身体中的矿藏,都具有了铁的比重
我们可以死过数遍,但铁一直不死!
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
要多少锻打才能贱起血肉?
我们的身心已一片残败。永不喊疼
病便成了一道屏障,目光更像凶器
刺伤了幽暗的锈迹。一段冷场的爱
在两段铁的轨迹中能否相遇?
关于铁的抒情与叙事
对于铁来说,那是一段被遗弃的往事
火是蓝的,有着自己的沸点和冰点
那把大锤抡圆了,汗水就流成了河
每次经过这团火,我都是个怀剑的人
我按住那道锋芒,像按住火山的熔岩
浪尖的嘶鸣。等待着与心动的人
来一场对决,那将是峰颠之战。
当然必须要等待那火候
早了或迟了,都会变成一块生铁
我积郁了半生的尘埃
一锤落下,瞬间便飞溅起来。
我露出了我的真面目、骨头
以及岁月的沉渣。这个埋在生活里的人
心上打满了各式的补丁
难免露出残破的针脚、斑驳的铁锈
至于打铁的轻重与深浅,我早已熟知
经历过火与水的人,都是坚硬的
所谓的大风浪,或大风流
都是被锻打出来的上品
更经得起时光的打磨,经得起生锈
才会让那些锋刃和尊严都有硬度……
打铁的人
一个打铁的人,就是一首诗的核心所在。
这个人沉默、面部不清、须发丛生,
他的铁散落在民间,又深藏杀机。
这个人必须有一副硬骨头。
必须在铁屑飞溅时,裸露那一身的肌肉
一个在汗珠里现身的人
必有着生铁的味道、淬火的味道
那一道白烟升起,他就是个欲生欲死的人
一个崇拜“铁”的人,比刚更有韧性
更不易折断。一块铁在手上被反复掂量
像掂量这一生。无论是鸿毛之轻或泰山之重
都要经他亲手打造。而那些闪光的部分
是亮在眼前,还是怀在体内
如何呈现永远是他的品格所致
一个打铁的人,持锤如同执剑
要的就是那个力道。轻敲还是重击
他惯于用韵律定论。他对于敌手也会报上名来
藏起那锋芒、柔情和对铁的敬意
只有他的须发、皮肤、目光都是利刃。
这与持刀不同,与蒙面也不同
在精神的层面相差十万八千里……
一个打铁的人,饱含着一块铁的天性。
他与铁互为知己,彼此守候又共同锻造
“铁”的生死便带一种玄妙。
如同他触摸到了,血的甜腥、水的沸点、冷的光芒
(刊于《中国诗人》2015年第3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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