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
冬风起，我手头有大石榴。
石榴红
且甜，粒粒讶许同
颗颗石榴
好像这遥远京城夜晚
街道上闪烁的车灯
它们沉缓的归心
在夜色中璀璨地绽开，抽出枝芽。
冬风起，石榴
有憨厚的笑，而我心
多感伤：不能把它们
寄给围餐桌而坐的亲人
远方
客说，远方
有人要披着雨水
流泪，走入沼泽
年终，就是她的
考验期
路边的艾草
有一瞬的恍惚
医治众生的草头方
没有从自己身上
找到
遥不可及
转瞬间，粉红的大雾
弥漫于草莽与市井
秋夜
团结湖公园北侧的那位瘦妈妈
又在树下拙劣地唱：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
她又在向行人
伸出乞讨的干枯手臂
但夜晚
没有一缕阳光
把她照耀
没有一丝雨露
来将她心疼
一群无能的不孝的子孙
隐藏在黑暗中，做着哑巴
抬不起头来
他们墨色的
低低的羞愧的视线，看着她
高高的歌声，看着冷风
不给她一点点温暖
蒲公英与影子
他老了，眼神痴滞
似乎什么都听不懂了。
女导游说了两次
尊胜寺的接引僧也说了两次：
踏入佛门
不要踩门槛
他却软软地
一脚踏在大雄宝殿的门槛上
迟迟不把它放下来
罪过啊罪过
似乎连未生出新叶的树枝，和枝上的一只鸟
也这样说。这老人
却无动于衷
他的瘦身体颤啊颤
移动到殿门外，偏离人群的甬道上
那里，几株小小的蒲公英
在砖缝间落下自己的影子
阳光正炽烈
操场
我知道
这一切，都有深层的缘由。
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
面壁，独自练习棒球
球打飞了
请我把球扔给他
我给他一个抛物线的应答
他的脸上
浮现出如身旁朝阳般干净的笑
另一个年轻人，在那头
不停地蹦跳
好像要将天空撞破。
那个总是慢悠悠的中年人
今天怎么了？他靠着双杠
来回蹭背，往日
他蹭的是树
一个小孩子，跑几步
停下来，阳光捧住了他稚嫩的脸庞
他出神地看着操场的一角
那里一群龙钟的老人
在笨拙地练拳
几乎每天，他们都聚在一起
一个多小时
手脚起落，偶尔用力
拍打自己
他们不约而同的集聚
绝对
晚餐
很晚了，我去餐厅
看到一位清洁工妈妈
和那个疯子
那位穿橘色马夹的妈妈
瘦小而寒冷
她把黎黑的面孔
埋进一碗1.2元的八宝粥
一个旧矿泉水大瓶盛装的多半瓶水
和粥，组构成
她的这顿晚餐的全部内容
劳累了一天，她吃得疲惫而缓慢
过了好一会，她挟起矿泉水瓶
端起盘子
一摇一晃地走了
我想喊住她
为她买份饭
舌头却总被千根丝线牵住
那个疯子
那个曾经的山大数学系的教师
吃过饭
一边用纸擦着碗
一边对着空气说话
他的语声时而低沉时而大声
他的妻子和儿子一定还在
他的对面坐着
一定还未在车祸中
死去，他们一定时刻
陪伴他，他们一家三口
依旧笑语熙熙
越过他的头顶
我看到窗外
明亮的夜色。
看不到道旁的杨柳的脸的
但我知道
它们又泛出了嫩绿
春来得晚，但是绿
总要在它们的身体里溢出来的
黄云与脸
第一场春雨落下来时
文瀛十一斋前的几株迎春花树
已开满了一身的黄花
彼时春寒陡峭
乌云带来的灰暗遍布天地
萧瑟冷风一阵阵吹过
它们仿佛
就是一堆堆被吹冷且压暗的
火焰和灵魂
但我知道，过不多久
它们就会有芳香的燃烧
它们是甜醇的美酒
不怕深巷子曲折萦回的遮蔽
这不，今天归回
我看到几位摄影师
带着一个女孩子在树下拍摄
一树树绚烂的意态悠远的黄云
比那个女孩子青春四溢的脸
美丽多了
午后
午后
看到两个人，在天空散开了
没有风，没有撕扯，但是他们
轻轻慢慢地散开
这尘世，早注定了，会将他们
自然而然地分开
他们也会心怀惆怅和感伤
他们也会在人间的孤独处
向着心灵深处珍藏的那个地方
遥遥地凝望
然而，他们的面容是会消失的
他们的爱
也会消失的
慢慢消逝的天空
会让他们忘记，生命里
走进过谁
曾拉着谁的手指
一切，都会消失的
像这个午后，没有风，云彩淡淡的
然而，什么都没剩下
一颗星星
一颗星星在天上
我的一些话，要对它说
我的秘密
我的心事
我的感激
我的由感恩而生的羞愧
只能对它说：
在尘世间，我就这样
得到了一份亲情，和恩情
熙攘红尘，我因此
多了几个永久的亲人
但这些话，我不对你说
不对任何人说
只对那颗遥远的星星说
它从来都不是哑巴
却从来都不说话
它张着泉水般的眼睛，在深蓝的天幕上
静静地，把一切，都接了过去
拯救
洪水滔滔，滔滔
隆隆水声扩成通天之鼓
呼救与互相找寻之声已渐弱
收拾不起盛水的瓦盆
那个农妇一脸的绝望与凄惨
满身满头泥水
抱着一块木板荡漾着浮去
家已残破，家园已毁
内心的壁垒无助地
坍塌，天空中低低地奔涌黑灰的噩梦
大风不停地卷起水浪与挣扎的牛羊
一切都是无可抵御的漩涡。
佛，在端庄与慈悲之中
在山门之外，您怎样拯救
这颠覆的众生
和您自己？泥、草叶木根、石头、水
已浸至巨大的佛颈……
聂权诗人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60517e850102du3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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