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赖特(1927-1980,美国)李晖 译
诗人简介:詹姆斯·赖特(James Arlington Wright),当代美国诗人,深度意象派代表诗人之一,1927年生于美国俄亥俄州马廷斯费里市,1957年以诗集《绿墙》获得著名的耶鲁青年诗人奖,从此显露文坛,1963年出版的诗集《树枝不会折断》确立了他在美洲诗坛与当时占主导地位的“垮掉派”和“纽约派”相对应的地位。1972年,赖特以其《诗歌集》获得普立策诗歌奖。1980年,赖特因癌症在纽约去世。
我试图再一次唤醒并迎接这世界
一棵松树上,
离我的窗台几米远处,
一只鲜艳的蓝色松鸡反复地、上下跳跃
在一根树枝上。
我笑了,当我看见他彻底沉浸于
自己的快乐;因为他和我一样知道
那树枝不会折断。
春之意象
两个运动员
在风之大教堂
舞蹈。
一只蝴蝶点亮在
你青色声音的树枝上。
幼小的羚羊
在月的灰烬里
睡熟了。
春之魅力两种
1.
现在是冬末。
数年前,
我穿过一阵春风,
弯腰的绿色小麦
在特隆赫姆附近的一片田野。
2.
黑雪,
像一种奇怪的海洋生物,
缩回进自己的身体,
将草归还给大地。
十一月底的原野
今天,我独自一人走在一处荒地,
冬天已经到来。
一个篱笆桩附近,两只松鼠
正协力将一根树枝
拖向某个藏身之处,肯定在那些
白蜡树后面的什么地方。
他们仍然活跃,总该要储存橡子
以抵缷寒冬。他们柔弱的
爪子打劫玉米秆之间的几个水槽
趁月亮没看着的时候。
现在土地已冻硬,
我的鞋底该修理了。
我没有任何事情要祈求,
除了这些词语。
我希望它们是
绿草。
秋天开始于俄亥俄州马廷斯费里
在施里夫高中的足球体育场,
我想起提尔顿斯维尔搂着长啤酒瓶的波兰人,
本伍德的鼓风炉前黑人们的灰色面孔,
以及威尔林钢厂得了疝气的守夜人——
做着英雄的梦。
所有那些骄傲的父亲对回家都感到难为情。
他们的女人们咕咕叫得像饥饿的小母鸡,
为爱渴求着。
于是,
到十月初,
他们的儿子们变得漂亮得要命,
极其快速地冲撞彼此的身体。
又到乡间
白房子静悄悄的。
朋友们还不知道我到来。
田野边光秃秃的树上,一只啄木鸟
啄了一下,之后是很长时间的寂静。
我兀自站立,天已近傍晚。
这时我转过脸背对太阳,
一匹马在我长长的影子里吃草。
恩赐
在通往明尼苏达州罗切斯特的公路边上,
暮色轻柔地在草地上向前跳跃。
两匹印第安小马温和的
眼睛,变得模糊。
他们愉快地从柳树下出来
欢迎我和我的朋友。
我们跨过铁丝蒺藜走进牧场,
他们整天都在那里吃草,孤独。
小马紧张地晃动着,简直高兴得不得了,
因为我们到来。
他们害羞地弯下脖子像湿润的天鹅。他们彼此相爱。
没有什么孤独像他们那样。
又到家了,
黑暗中他们开始响亮地咀嚼春天里新生的草丛。
我想用胳膊抱住纤瘦一点的那匹,
因为她朝我走过来
用嘴摩蹭我的左手。
她的毛色黑白,
鬃毛散落在前额上,
轻柔的风触动我去抚摸她的长耳朵
它们纤柔得像女孩手腕上的肌肤。
倏然间我觉得
假如我走出我的身体,我将破茧
而盛开。
一缕空气
当爱消失,我走出
这人类的城市,
只为一缕轻松的空气。
越过一个树间的空隙,
越过那些老人们
卑微的生命,越过女孩:
高高的星星守着它们的宁静。
徒然地寻找位置,
我转身,像泥土,离去。
一只猫头鹰的翅膀盘旋,荒凉
在月亮的雪山之上。
对西弗吉尼亚惠灵最老的妓院已停业传言的回应
我将独自悲伤,
那时我一个人闲逛,几年前,沿着
俄亥俄河畔。
我隐没在流浪者丛林的野草
从主排水管处往上走,
一边沉思,眺望着。
我看见,河边一带,
醋厂附近的
二十三街和沃特街,
傍晚很早就开了门。
招摇着手提包的女人们
沿长长的大街蜂拥到河边
或河上。
我不知道她们能怎样
淹没于每个夜晚,
黎明前几点钟爬上另一边河岸,
晾干她们的翅膀?
因为西弗吉尼亚惠灵那条河,
只有两条岸:
一条在地狱,另一条
在俄亥俄州布里奇波特①。
而且没有人会犯自杀罪,只是
去寻求死亡之外的
俄亥俄州布里奇波特。
译注:
① 布里奇波特(Bridgeport)是康狄涅格州的第一大城市。
自俄亥俄中部一辆巴士窗户,一场雷阵雨之前
装满粗饲料的牛槽堆放在一起
北方的云团就要来了。
风在白杨树之间踮起了脚。
银色的槭树叶眯起眼
看向地面。
一位老农,他绯红的脸颊
带着威士忌的歉意,摇摇摆摆到谷仓门
从苜蓿地里召唤他的上百头
霍斯坦黑白奶牛。
今天我如此开心,所以写下这首诗
当那只圆滚滚的松鼠蹦蹦跳跳
窜过玉米穗仓库的屋顶,
月亮突然间从黑暗中站起来,
我意识到死是不可能了。
时间的每一刻都是一座山。
一只鹰在天堂的橡树间庆贺,
欢呼:
这就是我想要的。
暮色
谷仓后面蓄水池的石头
浸泡在石灰水中。
我祖母的脸是一枚小小的枫叶
被压进一个秘密的盒子。
蝗虫向下爬进我童年时代的
暗绿色裂缝。插销在树间轻声作响。你的头发灰白。
城市的乔木枯萎。
远处,购物中心空荡而变暗。
一个红色炼钢厂的影子。
俄亥俄,一个冬日
精明,防备,而老练的动物
柏拉图和基督拒绝给你们坟墓。
而独自睡了多年的人,将过早地
把脸独自转向那面共同的墙壁。
在土拨鼠跟十字架之间,一个人
整个下午,我都用来哀悼。
我太冷了,没法对漂在你脸上的
草根和星星之雪发出抗议。
在俄亥俄
缚在双轮马车上的白色母马
温和地慢跑
在七叶树湖附近
已拆除的集市周围。
一个水源处的沙岩石块
使深绿色的苔藓透出凉意。
太阳飘落,一枚小小的金黄色柠檬
溶化在水中。
我倾斜在一只喇蛄的嘴巴边上,出神。
闹鬼房子的地窖像古代城市,
陷落在一大堆苹果后面。
一个寡妇在门廊前缩拢着嘴唇
低语。
雨
这是万物之沉陷。
闪光灯掠过黑暗的树木,
女孩们跪地,
一只猫头鹰的眼皮落下。
我双手悲伤的骨头掉入一个
怪石磊磊的深谷。
从一家商业中心逃离的祈祷
我丢下那些杂志的愚昧。
我想在一棵树底下躺下来。
这才是唯一要务,不是死亡。
这是永久不变的
小风的幸福。
突然,
一只野鸡拍动翅膀,我转过身
只见他消失在道路
潮湿的边缘。
致傍晚的星:明尼苏达中部
在小镇边缘的水塔下面
一只巨大的艾尔谷犬琢磨着草地远处
一条长长的小溪。
几英里外,一整片果园静静地
升入黑暗。
天空中出现一点光亮,
大草原上的一盏灯。
身体之美丽白昼,你的手携带贝壳。
在这辽阔的平原西部,
动物比我们更狂野,
从昏暗的绿色山岗上下来。
此刻它们能看见你,知道
这敞开的草地没有危险。
牛奶草
那时我站在这,在露天里,茫然失神,
我肯定俯视了好长时间
那成排的谷物,草地远处,
那小小的房屋,
白墙,缓缓走向谷仓的动物。
现在我低下头。一切都变了。
凡我曾失去、我为之哭泣的
成为一件原始的、温和的事物,那小小黑色的眼睛
在隐秘中爱着我。
它就在这。在我手的触碰间,
空气中充满微妙的生物
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时我怕死
有一次
我害怕会死在
一片干枯的野草地里。
但现在,
我整天走在潮湿的田野间,
努力地保持平静,倾听
昆虫们不厌其烦的响动。
或许它们正在品尝那慢慢凝聚
在空蜗牛壳
和大地上秘密的麻雀羽毛栖落处的新鲜露水。
试着祈祷
这一次,我抛开了我的身体,任它
在黑暗的荆棘里哭泣。
这世上
仍然有美好的事物。
此刻是黄昏。
此刻是女人们触摸烤面包片的手指
间美好的黑夜。
一棵树的灵魂开始晃动。
我触摸树叶。
我闭上眼睛,想到水。
回家的路上的河流
巨大的桥墩阴影下面
霍比·约翰逊淹死于一个吸孔。
我甚至不记得
他面目全非的模样。
我的窗外,此时,明尼阿波利斯
沉溺,黑暗。
天黑了。
我没有生活。
所有这一切还剩下什么?
盲目的流浪汉出售美国国旗
和劣质的爱国主义诗歌。
星期六晚上永远在下雨,
妓院,矿渣场和河流
之间,朝家的方向。
耶稣基督啊,捷克斯洛伐克人
又喝醉了,正爬下
砂石粗糙的
墓地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