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 板(组诗)
宋晓杰
给互换姓名的妹妹
以死相抵,你不适合人间
在这个尘土飞扬的乱世
你清澈的目光是预留出来的晴空
妹妹,原谅我代替你活着
——这不是谁的错,你叫了本该属于我的
姓名。犹如偷换了几案下的生死牌
不过是一场赌局的小小差错
我无意中做了侥幸的逃兵
用你这个尚未完成使命的终结者
堵住了亲人决堤的失声
然而,对于我,不幸还没有完结
黯淡的光,词语的仓库,弥天淫雨,纠葛
充斥着地下室陈腐的霉味儿
使铜铃的名字生锈,湿重的黄铜阴冷
有两个简单的字,我的后半生都将不敢
轻易触碰
——真的,你不适合人间
你适合飘在空中,百合、铃兰和满天星的近左
所以你不能盘桓太久
那一边,有柠檬的阳光和流水的窗棂
没有饥荒,没有疼痛
你决定不再回来
倒退着远离人类的最后一天
你指给女儿那些黄金首饰,幸福的青春和爱情
——是的,它们昂贵得有些沉重
但是,在你那里
它们一文不值!稀薄而纱质的翅膀
不能携带奢侈之物、哭声
更不能附加斤两的儿女私情
它们都是暗物质,严重阻碍你飞升……
夜花园
夜,是灰的——不灰,又能怎样?
独行者的散步,越散越散
梦和呓语的统治者,掐灭了花香
此刻,是谁还原为细长、有筛孔的移动靶
一步一惊弓
星辰和芝麻,同等重要
一肩担着两种道义
分毫不差地移动着准星
心从始至终是偏的,大多数时候不动
情感、凡俗和社会性,如星子,被搬来搬去
再合并、清算,或者归零
星光浮在尘土之上
越夜越美丽,越醉越清醒
倒置的酒瓶和沙漏,与流沙
具有同样的属性
流水宴中,是谁手抚心脏
从脸孔和枝条的罅隙中,侧身经过
在固有的格局里,又春风满面地
坐稳半张椅子
或许是,爱……
爱到最后,就产生了敌意
削着箭,带毒的利器
两个人的小语种
硬碰硬,刚好是啮合的尺度
相同的病,在不同的人身上
轮番来一回——微小的差别被无限放大
如老虎轻嗅玫瑰,发现了细微之美
房间宽大,内心便狭窄了吗
肋骨是最里圈的紧箍咒
重重栅栏
配得上向死的命运
自己配药自己吃
莽撞无畏的英雄主义盛行
弱的心脏如花瓣,闭合,开放
无声地,碎成水晶……
散 场
……悲剧结束
几位功勋演员脱下国王、公主和小丑的服饰
擦干血泪,带着尚未痊愈的伤口
放言要彻夜狂欢
街角吞没了喧嚷
寂静瘆人,向四面八方
伸开几何倍数的扩张触须
空无一人的剧场里,只有瘦小伶仃的她
独自啜泣,收拾残局
在突然降下来的委屈里
黑灯瞎火地往暗里走……
“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
——连那些木头椅子,都笑翻了!
最好的时光
忍不住说从前,碎花衣裳
初相见,远别离,缠绕,冷战
愁苦从脊梁往上蹿
以及寒,另一种暗处的火焰
有案底的人,仍然顶风作案
操盘手亲自操刀——
一个连剖析自己都不怕的人
谁能阻止他头也不回地往黑道儿上走
最好的时光,再不回来
银灰色的经典,束之高阁——
是的,我们没必要弯曲变形
不妨以最微小的创造
把标尺校正哪怕一小寸
顺从着向上的微光
随笔:
亲爱的土豆
宋晓杰
想想那样的日子,也是令人怀念的。我们像土豆一样不招人待见,却又谁家都缺少不得——谁家还没三、五个土豆似的满地乱滚的孩子呢。
作业总是不经写,我们三笔、两笔就能写完。剩余的时间浩浩荡荡,简直多得不知道如何消磨。于是,我们想起“八一”菜园子。
虽然命名为“八一”的菜园子,却与解放军并没什么瓜葛,但我们小小的心中只认为与解放军沾边儿的事儿,都是好的——当然,那里的菜也好吃。
于是,我们一边派人站岗放哨——学以致用嘛;一边偷偷潜入菜园子,开始大面积“扫荡”。
我们最喜欢的是西红柿、黄瓜,揪下来往衣大襟上潦草地蹭两下,或者不蹭,就可以直接享用。吃完这两样,茄子可以排在第三。有时候,最后,才会想起土豆。
夏天与冬天不同,若是冬天,火盆烧土豆会是我们的首选,一边左右两手来回颠着烫手的土豆,一边吸着凉气饥不择食地往嘴里送。可夏天不行。
我们屡屡得手。那么大的菜园子,丢几个果蔬、藏几个小孩子儿,真不算什么。但那次,我们还是被一个表情严肃的男人逮了个正着!
如果不是篱笆上那个大豁口坏的事儿,就是丢三落四的王红一路落下的土豆泄露了我们的行踪——她的上衣口袋实在装不下几个土豆,何况还被她贪心地撑露了洞。结果,我只好充当了“信使”的不光彩角色,被潜送回家找大人来处理这桩“案件”。唉,一顿训斥或轻微的肢体接触是少不得的。
这么多年,仍顽固地爱着土豆。
土豆像居家的人,是我们平静日常中不可缺少的食物之一。你看呀:七碟八碗的大餐与杯盏之声一样,属于节日或宴请。平常的餐桌上,三、两盆碗,外加一碟咸酱小菜,就是舒心养胃的百姓日子了。如果逢到阴雨连绵的夏季,虽不像从前备战备荒似的整袋整袋储着大白菜、土豆,有一、两个土豆就行了,一家人也不至于抱着空饭碗。
现在的超市是懒人的天堂,一空车进去,一满车出来,衣食用度全部搞定。再不用在阴暗、潮湿的墙角苦苦翻找晚餐的内容,却发现泛着绿光的土豆生出鲜嫩、怪异的芽苞,不知该欢喜还是沮丧。
学校放假,把儿子“拯救”出来,除了宝儿似的嘘寒问暖,再就是犒劳他清淡寡水的胃。“吃什么尽管说!”可是这么多年,我听到的还是那句毫无新意的话:“有土豆就行……”
别以为儿子体谅我厨艺一般,免得我难堪,才通情达理、若无其事地出此下策,他确实对除了土豆之外所有的肉、海鲜并不怎么感冒儿。每每谈到儿子的身高时,面对瞠目结舌的种种疑问,像个注定得不了满分的学生——我真的说不清都给他吃了什么,使他见风就长平地升起1米88的海拔。
亲爱的儿子,我拿什么奉献给你,难道只有亲爱的土豆?!
多年前,曾有一作者问我,生活原本平淡无奇,我等庸碌琐屑之辈如何把它写得“花样儿”百出,有些“看头儿”。我灵机一动,便胡诌道:比如土豆,谁都吃过,天天吃、顿顿吃,还不吃得你绝食、轻生、对生活失去信心?但你试试土豆丝、土豆片、土豆块、土豆泥、土豆丸子嘛……
土豆差不多是北方人的第二主食了,没有它,无论贫寒还是富庶的生活,都将有个缺口。土豆朴素、温良、和善、合群,与什么食物一起炖,都不会抢了谁的锋头,却又不至于迷失自己。说起来,土豆几乎没有什么副作用。像北方的人,憨厚、平凡、不太挑剔,总能保持“大局”的稳定、周全。
这让我想起文森特.梵高,想起《吃土豆的人》。那是他接触印象派之前最重要的作品。百多年前也许乌有的人啊,却令百年之后的一个“外国人”心绪难平。
是的,这是夏日一个浓睡刚醒的午后,一天又一夜的豪雨过后,难得的瓦蓝晴空,绿草,红花,鸟雀欢叫,蜂蝶乱舞,脚手架上正在升腾的城市,都是繁荣的种种迹象,但我却忽然想起陌生国度里那群吃土豆的人——
他们团团围坐,也许是刚刚完成一天的劳作之后。房檐是低矮的,四壁是漆黑的,外露的房脊像他们嶙峋的瘦骨触目惊心。他们清贫、困顿、惟悴、色衰,一盘土豆、几杯淡茶,显然谈不上营养。但是,他们的面容是松弛的,目光是平和的,尤其那盏昏黄的吊灯降下的温暖光晕,将他们严严实实地笼罩、覆盖……
“我要土豆!”土地就给了他们土豆;“我要团圆!”上帝就给了他们团圆。这些,就这些,已足够他们感恩的了。你看,他们只有坦然与沉静,没有一丝抱怨和抗争。
2007年,我写给《土豆》一首诗,那其实,就是写给我自己——
昏暗的灯光下,
你是温和的,需要慢,不能说话
躲在暗的角落里,才舒心养胃
灯光是昏昏的,均匀地覆盖。倘若打开——
就会有山坡、丘陵、盆地,和一条条奔赴的路
深浅不同的阴影,就是这么来的……
多少年了,在浩荡的人群中
想起最多的,就是你,和我自己
的出处……当然,我是乐观的:一边在花围裙上
抹着手指上的菜汁、咝咝地吹着凉风
掀开锅盖;一边耐心地等待
——永无出头之日!
(发表于2014年3期《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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