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antcast
Channel: 新颖 锐智 明净
Viewing all articles
Browse latest Browse all 2466

民间经典:多多

$
0
0

【名诗百家】多多诗选 <wbr>(微信同步)

民间经典:多多

责任编辑:一木 http://blog.sina.com.cn/u/2365805704

 

 

 

  多多,原名粟世征,1951年生于北京,1969年到白洋淀插队,后来调到《农民日报》工作。1972年开始写诗,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1986年获得北京大学文化节诗歌奖,2000年曾获首届安高诗歌奖。2005年获得第三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4年度诗人奖,2010年获得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朦胧诗主要代表诗人之一,著有诗集《行礼:诗38首》、《里程:多多诗选1973—1988》、《多多诗选》等。1989年出国,旅居荷兰15年,并曾任伦敦大学汉语教师、加拿大纽克大学、荷兰莱顿大学住校作家。曾多次参加世界各大诗歌节,到过英国、美国、德国、意大利、瑞典等10多个国家的大学举办过讲座和朗诵,现为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教授。

 

 

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十一月入夜的城市
惟有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突然
我家树上的桔子
在秋风中晃动
 
我关上窗户,也没有用
河流倒流,也没有用
那镶满珍珠的太阳,升起来了
 
也没有用
鸽群像铁屑散落
没有男孩子的街道突然显得空阔
 
秋雨过后
那爬满蜗牛的屋顶
 
——我的祖国
从阿姆斯特丹的河上,缓缓驶过……
 
1989
--------------------------------------------------------------------------------
 


在英格兰
 
当教堂的尖顶与城市的烟囱沉下地平线后
英格兰的天空,比情人的低语声还要阴暗
两个盲人手风琴演奏者,垂首走过
 
没有农夫,便不会有晚祷
没有墓碑,便不会有朗诵者
两行新栽的苹果树,刺痛我的心
 
是我的翅膀使我出名,是英格兰
使我到达我失去的地点
 
记忆,但不再留下犁沟
耻辱,那是我的地址
整个英格兰,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亲嘴
整个英格兰,容不下我的骄傲
 
从指甲缝中隐藏的泥土,我
认出我的祖国——母亲
已被打进一个小包裹,远远寄走……
 
1989-1990
--------------------------------------------------------------------------------

 
依旧是
 
走在额头飘雪的夜里而依旧是
从一张白纸上走过而依旧是
走进那看不见的田野而依旧是
 
走在词间,麦田间,走在
减价的皮鞋间,走到词
望到家乡的时刻,而依旧是
 
站在麦田间整理西装,而依旧是
屈下黄金盾牌铸造的膝盖,而依旧是
这世上最响亮的,最响亮的
依旧是,依旧是大地
 
一道秋光从割草人腿间穿过时,它是
一片金黄的玉米地里有一阵狂笑声,是它
一阵鞭炮声透出鲜红的辣椒地,它依旧是
 
任何排列也不能再现它的金黄
它的秩序是秋日原野的一阵奋力生长
它有无处不在的说服力,它依旧是它
 
一阵九月的冷牛粪被铲向空中而依旧是
十月的石头走成了队伍而依旧是
十一月的雨经过一个没有了你的地点而依旧是
 
依旧是七十只梨子在树上笑歪了脸
你父亲依旧是你母亲
笑声中的一阵咳嗽声
 
牛头向着逝去的道路颠簸
而依旧是一家人坐在牛车上看雪
被一根巨大的牛舌舔到
 
温暖呵,依旧是温暖
 
是来自记忆的雪,增加了记忆的重量
是雪欠下的,这时雪来覆盖
是雪翻过了那一页
 
翻过了,而依旧是
 
冬日的麦地和墓地已经接在一起
四棵凄凉的树就种在这里
昔日的光涌进了诉说,在话语以外崩裂
 
崩裂,而依旧是
 
你父亲用你母亲的死做他的天空
用他的死做你母亲的墓碑
你父亲的骨头从高高的山岗上走下
 
而依旧是
 
每一粒星星都在经历此生此世
埋在后园的每一块碎玻璃都在说话
为了一个不会再见的理由,说
 
依旧是,依旧是
 
1993
--------------------------------------------------------------------------------

 
四合院
 
滞留于屋檐的雨滴
提醒,晚秋时节,故人故事
撞开过几代家门的橡实
 
满院都是
 
每一阵风劫掠梳齿一次
牛血漆成的柜子
可做头饰的鼠牙,一股老味儿
 
挥之不去
 
老屋藏秤不藏钟,却藏有
多少神话,唯瓦拾回到
身上,姓比名更重
 
许多乐器
 
不在尘世演奏已久,五把锯
收入抽屉,十只碗碰响额头
不借钟声,不能传送
 
顶着杏花
 
互编发辫,四位姑娘
围着一棵垂柳,早年见过的
神,已随鱼缸移走
 
指着石马
 
枝上的樱桃,不用
一一数净,唯有与母亲
于同一时光中的投影
 
月满床头
 
作梦就是读报的年龄
秋梨按旧谱相撞时,曾
有人截住它,串为词
 
石棺木车古道城基
 
越过一片平房屋脊,四合院的
逻辑,纵横的街巷,是
从谁的掌纹上预言了一个广场
 
一阵扣错衣襟的冷
 
掌心的零钱,散于桌上
按旧城蹋垮的石阶码齐
便一边拾捡着,一边
 
又漏掉更多的欣喜
 
把晚年的父亲轻轻抱上膝头
朝向先人朝晨洗面的方向
胡同里磨刀人的吆喝声传来
 
张望,又一次提高了围墙……
--------------------------------------------------------------------------------

 
北方的海


北方的海,巨型玻璃混在冰中汹涌
一种寂寞,海兽发现大陆之前的寂寞
土地呵,可曾知道取走天空意味着什么
在运送猛虎过海的夜晚
一只老虎的影子从我脸上经过
——噢,我吐露我的生活
而我的生命没有任何激动。没有
我的生命没有人与人交换血液的激动
如我不能占有一种记忆——比风还要强大
我会说:这大海也越来越旧了
如我不能依靠听力——那消灭声音的东西
如我不能研究笑声
——那期待着从大海归来的东西
我会说:靠同我身体同样渺小的比例
我无法激动
但是天以外的什么引得我的注意:
石头下蛋,现实的影子移动
在竖起来的海底,大海日夜奔流
——初次呵,我有了喜悦
这些都是我不曾见过的
绸子般的河面,河流是一座座桥梁
绸子抖动河面,河流在天上疾滚
一切物象让我感动
并且奇怪喜悦,在我心中有了陌生的作用
在这并不比平时更多地拥有时间的时刻
我听到蚌,在相爱时刻
张开双壳的声响
多情人流泪的时刻——我注意到
风暴掀起大地的四角
大地有着被粮吃掉最后一个孩子后的寂静
仁是从一只高高升起的大篮子中
我看到所有爱过我的人们
是这样紧紧地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一起……
十月的天空
十月的天空浮现在奶牛痴呆的脸上
新生的草坪偏向五月的大地哭诉
手抓泥土堵住马耳,听
黑暗的地层中有人用指甲走路!
同样地,我的五指是一株虚妄的李子树
我的腿是一只半跪在泥土中的犁
我随铁铲的声响一道
努力
把呜咽埋到很深很深的地下
把听觉埋到呜咽的近旁:
就在棺木底下
埋着我们早年见过的天空
稀薄的空气诱惑我:
一张张脸,渐渐下沉
一张张脸,从旧脸中上升
斗争,就是交换生命!
向日葵眉头皱起的天际灰云滚滚
多少被雷毁掉的手,多少割破过风的头
入睡吧,田野,听
荒草响起了镀金的铃声……
1988年2月11日
 --------------------------------------------------------------------------------


——纪念普拉斯 

1
这住在狐皮大衣里的女人
是一块夹满发夹的云
她沉重的臀部,让以后的天空
有了被坐弯的屋顶的形状
一个没有了她的世界存有两个孩子
脖子上坠着奶瓶
已被绑上马背。他们的父亲
正向马腹狠踢临别的一脚;
“你哭,你喊,你止不住,你
就得用药!”
2
用逃离眼窝的瞳仁追问:“那列
装满被颠昏的苹果的火车,可是出了轨?”
黑树林毫无表情,代替风
阴沉的理性从中穿行
“用外省的口音招呼它们
它们就点头?”天空的脸色
一种被辱骂后的痕迹
像希望一样
静止。“而我要吃带尖儿的东西!”
面对着火光着身子独坐的背影
一阵解毒似的圆号声——永不腐烂的神经
把她的理解华向空中……


九月


九月,盲人抚摸麦浪前行,荞麦
发出寓言中的清香
——二十年前的天空
滑过读书少年的侧影
开窗我就望见,树木伫立
背诵记忆:林中有一块空地
揉碎的花瓣纷纷散落
在主人的脸上找到了永恒的安息地
一阵催我鞠躬的旧风
九月的云朵,已变为肥堆
暴风雨到来前的阴暗,在处理天空
用擦泪的手巾遮着
母亲低首割草,众裁缝埋头工作
我在傍晚读过的书
再次化为黑沉沉的土地……
 
 1988 
--------------------------------------------------------------------------------

 

致太阳
   

   给我们家庭,给我们格言
   你让所有的孩子骑上父亲肩膀
   给我们光明,给我们羞愧
   你让狗跟在诗人后面流浪
   给我们时间,让我们劳动
   你在黑夜中长睡,枕着我们的希望
   给我们洗礼,让我们信仰
   我们在你的祝福下,出生然后死亡
   查看和平的梦境、笑脸
   你是上帝的大臣
   没收人间的贪婪、嫉妒
   你是灵魂的君王
   热爱名誉,你鼓励我们勇敢
   抚摸每个人的头,你尊重平凡
   你创造,从东方升
   起你不自由,像一枚四海通用的钱!
--------------------------------------------------------------------------------

 

墓碑

北欧读书的漆黑的白昼
巨冰打扫茫茫大海
心中装满冬天的风景
你需要忍受的记忆,是这样强大。
 
倾听大雪在屋顶庄严的漫步
多少代人的耕耘在傍晚结束
空洞的日光与灯内的寂静交换
这夜,人们同情死亡而嘲弄哭声:
 
思想,是那弱的
思想者,是那更弱的
 
整齐的音节在覆雪的旷野如履带辗过
十二只笨鸟,被震昏在地
一个世纪的蠢人议论受到的惊吓:
一张纸外留下了田野的图画。
 
披着旧衣从林内走出,用
打坏的田野捂住羞恨的脸
你,一个村庄里的国王
独自向郁闷索要话语
 
向你的回答索要。
--------------------------------------------------------------------------------
  
 
居民

 

他们在天空深处喝啤酒时,我们才接吻
他们歌唱时,我们熄灯
我们入睡时,他们用镀银的脚指甲
走进我们的梦,我们等待梦醒时
他们早已组成了河流

在没有时间的睡眠里
他们刮脸,我们就听到提琴声
他们划桨,地球就停转
他们不划,他们不划
我们就没有醒来的可能
在没有睡眠的时间里
他们向我们招手,我们向孩子招手
孩子们向孩子们招手时
星星们从一所遥远的旅馆中醒来了
一切会痛苦的都醒来了
他们喝过的啤酒,早已流回大海
那些在海面上行走的孩子
全都受到他们的祝福流动
流动,也只是河流的屈从
用偷偷流出的眼泪,我们组成了河流……
--------------------------------------------------------------------------------
 

 

里程

 

一条大路吸引令你头晕的最初的方向
那是你的起点。云朵包住你的头
准备给你一个工作
那是你的起点
那是你的起点
当监狱把它的性格塞进一座城市
砖石在街心把你搂紧
每年的大雪是你的旧上衣
天空,却总是一所蓝色的大学
天空,那样惨白的天空
刚刚被拧过脸的天空
同意你笑,你的胡子
在匆忙地吃饭
当你追赶穿越时间的大树
金色的过水的耗子,把你梦见:
你是强大的风暴中一粒卷曲的蚕豆
你是一把椅子,属于大海
要你在人类的海边,从头读书
寻找自己,在认识自己的旅程中
北方的大雪,就是你的道路
肩膀上的肉,就是你的粮食
头也不回的旅行者啊
你所蔑视的一切,都是不会消逝的
--------------------------------------------------------------------------------
 
    

告别

 

长久地搂抱着白桦树
就像搂抱着我自己:
  满山的红辣椒都在激动我
  满手的石子洒向大地
  满树,都是我的回忆……
秋天是一架最悲凉的琴
往事,在用力地弹着:
  田野收割了
  无家可归的田野呵
  如果你要哭泣,不要错过这大好时机!

   
     什么时候我知道铃声是绿色的

从树的任何方向我都接受天空
树间隐藏着橄榄绿的字
像光隐藏在词典里
被逝去的星辰记录着
被瞎了眼的鸟群平衡着,光
和它的阴影,死和将死
两只梨荡着,在树上
果实有最初的阴影
像树间隐藏的铃声
在树上,十二月的风抵抗着更烈的酒
有一阵风,催促话语的来临
被谷仓的立柱挡着,挡住
被大理石的恶梦梦着,梦到
被风走下墓碑的声响惊动,惊醒
最后的树叶向天空奔去
秋天的书写,从树的死亡中萌发
铃声,就在那时照亮我的脸
在最后一次运送黄金的天空—— 
给乐观者的女儿
  
  
    噢,你的情节很正常
    正像你订报纸
    查阅自己失踪的消息一样
    乐观者的女儿
    请你,也来影响一下我吧
    也为你的花组织一个乐队吧:
    看,你已经在酒店前面的街上行走
    已经随手把零钱丢给行人
    还要用同样的仪态问:“哦,早晨
    早晨向我问候了吗?”
    还要用最宠爱别人的手势
    指指路旁的花草指指
    被你娇惯的那座城市
    正像你在房间中走来走去
    经过我,打开窗子
    又随手拿起桌上的小东西
    噢瞧你,先用脚尖
    颤动地板,又作手势
    恫吓我什么
    如果有可能
    还会坚持打碎一样东西
    可你一定要等到晚上
    再重回我的手稿
    还要在无意中突然感到惧怕
    你惧怕思想
    但你从不说
    你为心情而生活
    你生活的目的
    就是小心翼翼地保护它
    但你从不说
    我送给你的酒——你浇花了
    还把擦过嘴唇的手帕
    塞到我手里,就
    满意地走来走去
    “抚摸一切,想到一切
    不经我的许可就向我开口
    说出大言不惭的话
    你可以使一切都重新开始
    你这样相信
    我这样相信吧
    你就一刻也不再安静
    可也并不流露出匆忙
    你所做的一切都似是而非
    只有你抚摸过的花
    它们注定在今晚
    不再开放
    呵,当你经过绿水的时候
    你不是闭起眼睛
    不是把回忆当作一件礼物
    你说你爱昨天古怪的回忆
    你不是在向那所房子看呵
    着呵看了很久
    你可知道
    你怀念的是什么
    你要把记忆的洞打开
    像赶出黄昏的蝙蝠那样
    你要在香烟吸尽的一刹那
    把电灯扭亮,你要作回忆的主人——
    1977
  --------------------------------------------------------------------------------

 图画展览会
  

 他们看守绿色的山脊
    召唤初次见到阳光的女人
    那冰冷削瘦的乳房
    向着解放,羞涩地耸起
    他们在麦田中行进
    要用火红的感情的颜色
    涂画夕阳沉没时
    那耀眼的悲剧……
    他们向更远的石头进发
    为后来的孩子留下诚实的足迹
    他们有意让故事停顿
    像在路上休息
    他们传播最早的情欲
    像两个接触在一起的身体
    他们强调爱与接近
    还有古老的告别……
    1979
    --------------------------------------------------------------------------------

     

妄想是真实的主人
  
    而我们,是嘴唇贴着嘴唇的鸟儿
    在时间的故事中
    与人
      进行最后一次划分:
      钥匙在耳朵里扭了一下
    影子已脱离我们
    钥匙不停地扭下去
    鸟儿已降低为人
    鸟儿一无相识的人。
    1982
  --------------------------------------------------------------------------------
  


      被俘的野蛮的心永远向着太阳
  

但是间隔啊间隔,完全来自陪伴和抚摸
    被熟知的知识间隔
    被爱的和被歧视的
    总是一个女人
    成了羞辱我们记忆的敌人
    放走,放走能被记住的痛苦
    看守,看守并放走这个诺言
    更弱的更加得到信任
    不与时间交换的心永远在童年
    每一声叫喊消除一个痛苦
    必须,必须培养后天的习惯
    更加复杂的人必须提醒我们
    面对更加深沉的敌人
    尤其不能记住得到爱抚的经验
    被沟通的只是无足轻重的语言
    明天,还有明天
    我们没有明天的经验
    明天,我们交换的礼物同样野蛮
    敏感的心从不拿明天作交换
    被俘的野蛮的心永远向着太阳
    向着最野蛮的脸——
      1982
  --------------------------------------------------------------------------------
  
    

 那是我们不能攀登的大石
  
    那是我们不能攀登的大石
    为了造出它
    我们议论了六年
    我们造出它又向上攀登
    你说大约还要七年
    大约还要几年
    一个更长的时间
    还来得及得一次阑尾炎
    手术进行了十年
    好像刀光
  一闪——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当他敞开遍身朝向大海的窗户
    向一万把钢刀碰响的声音投去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当所有的舌头都向这个声音伸去
    并且衔回了碰响这个声音的一万把钢刀
    所有的日子都挤进一个日子
    因此,每一年都多了一天
  最后一年就翻倒在大橡树下
  他的记忆来自一处牛栏,上空有一往不散的烟
    一些着火的儿童正拉着手围着厨刀歌唱
    火焰在未熄灭之前
    一直都在树上滚动燃烧
    火焰,竟残害了他的肺
    而他的眼睛是两座敌对城市的节日
    鼻孔是两只巨大的烟斗仰望天空
    女人,在用爱情向他的脸疯狂射击
    使他的嘴唇留有一个空隙
    一刻,一列与死亡对开的列车将要通过
    使他伸直的双臂间留有一个早晨
    正把太阳的头按下去
    一管无声手枪宣布了这个早晨的来临
    一个比空盘子扣在地上还要冷淡的早晨
    一阵树林内折断树枝的声响
    一根折断的钟锤就搁在葬礼街卸下的旧门板上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死亡,已成为一次多余的心跳
    当星星向寻找毒蛇毒液的大地飞速降临
    时间,也在钟表的滴答声外腐烂
    耗子,在铜棺的绣斑上换牙
    菌类,在腐败的地衣上跺着脚
    蟋蟀的儿子在他身上长久地做针线
    还有邪恶,在一面鼓上撕扯他的脸
    他的体内已全部都是死亡的荣耀
    全部都是,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一个瘦长的男子正坐在截下的树墩上休息
    第一次太阳这样近地阅读他的双眼
    更近地太阳坐到他的膝上
    太阳在他的指间冒烟
    每夜我都手拿望远镜向那里瞄准
    直至太阳熄灭的一刻
    一个树墩在他坐过的地方休息
    比五月的白菜畦还要寂静
    他赶的马在清晨走过
    死亡,已碎成一堆纯粹的玻璃
    太阳已变成一个滚动在送葬人回家路上的雷
    而孩子细嫩的脚丫正走上常绿的橄揽枝
    而我的头肿大着,像千万只马蹄在击鼓
    与粗大的弯刀相比,死亡只是一粒沙子
    所以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所以一千年也扭过脸来——看
                      

1983
  --------------------------------------------------------------------------------
  


      北方闲置的田野
  

 有一张犁让我疼痛
    北方闲置的田野有一张犁让我疼痛
    当春天像一匹马倒下,从一辆
    空荡荡的收尸的车上
    一个石头做的头
    聚集着死亡的风暴
    被风暴的铁头发刷着
    在一顶帽子底下
    有一片空白——死后的时间
    已经摘下他的脸:
    一把棕红的胡子伸向前去
    聚集着北方闲置已久的威严
    春天,才像铃那样咬着他的心
    类似孩子的头沉到井底的声音
    类似滚开的火上煮着一个孩子
    他的痛苦——类似一个巨人
    在放倒的木材上锯着
    好像锯着自己的腿
    一丝比忧伤纺线还要细弱的声音
    穿过停工的锯木场穿过
    锯木场寂寞的仓房
    那是播种者走到田野尽头的寂寞
    亚麻色的农妇
    没有脸孔却挥着手
    向着扶犁者向前弯去的背影
    一个生锈的母亲没有记忆
    却挥着手——好像石头
    来自遥远的祖先……
    1983
  --------------------------------------------------------------------------------
  
     

当春天的灵车
  
    穿过开采硫磺的流放地
    当春天的灵车穿过开采硫磺的流放地
    黎明,竟是绿茵茵的草场中
    那点鲜红的血,头颅竟是更高的山峰
    当站立的才华王子解放了
    所有伸向天空深处的手指
    狂怒的蛇也缠住了同样狂乱的鞭子
    而我要让常绿的凤凰树听到
    我在抽打天上常在的敌人
    当疾病夺走大地的情欲,死亡
    代替黑夜隐藏不朽的食粮
    犁尖也曾破出土壤,摇动
    记忆之子咳着血醒来:
    我的哭声,竟是命运的哭声
    当漂送木材的川流也漂送着棺木
    我的青春竟是在纪念
    敞开的雕花棺材那冷淡的愁容
    当隆冬皇帝君临玫瑰谷
    为深秋主持落葬,繁星幽暗的烛火
    也在为激烈的年华守灵
    悲凉的雨水竟是血水
    渗入潮汐世代的喧嚣也渗入竖琴
    世代的哀鸣,当祭日
    收回复日娇艳的风貌
    装殓岁月的棺木也在装殓青春
    当我的血也有着知识的血
    邪恶的知识竞吞食了所有的知识
    而我要让冷血的冰雪皇后听到
    狂风狂暴灵魂的独白:只要
    神圣的器皿中依旧盛放着被割掉的角
    我就要为那只角尽力流血
    我的青春就是在纪念死亡。死亡
    也为死者的脸布施了不死的尊严
    1983
  --------------------------------------------------------------------------------
  


      从死亡的方向看
  
    从死亡的方向看总会看到
    一生不应见到的人
    总会随便地埋到一个地点
    随便嗅嗅,就把自己埋在那里
    埋在让他们恨的地点
    他们把铲中的土倒在你脸上
    要谢谢他们。再谢一次
    你的眼睛就再也看不到敌人
    就会从死亡的方向传来
    他们陷入敌意时的叫喊
    你却再也听不见
    那完全是痛苦的叫喊!
    1983
   --------------------------------------------------------------------------------
 
  
      爱好哭泣的窗户
  
    在最远的一朵云下面说话
    在光的磁砖的额头上滑行
    在四个季节之外闲着
    闲着,寂静
    是一面镜子
    照我:忘记呀
    是一只只迷人的梨
    悬着,并且抖动:
    “来,是你的”它们说
    早春,在四个季节中
    撕开了一个口子
    “是你的,还给你,原来的
    一切全都还给你”说着
    说着,从树上吐掉了
    四只甜蜜的孩儿
    而太阳在一只盆里游着
    游着,水流中的鱼群
    在撞击我的头……
    1983
   --------------------------------------------------------------------------------
 
  
     语言的制作来自厨房
  
    要是语言的制作来自厨房
    内心就是卧室。他们说
    内心要是卧室
     妄想,就是卧室的主人
     从鸟儿眼睛表达过的妄想里
     摆弄弱音器的男孩子
     承认;骚动
    正像韵律
    不会作梦的脑子
     只是一块时间的荒地
    摆弄弱音器的男孩子承认
    但不懂得:
    被避孕的种子
    并不生产形象
    每一粒种子是一个原因……
    想要说出的
    原因,正像地址
    不说。抽烟的野蛮人
    不说就把核桃
    按进桌面。他们说
    一切一切议论
    应当停止——当
    四周的马匹是那样安静
    当它们,在观察人的眼睛……
    1984
   --------------------------------------------------------------------------------
 


     歌声
  

歌声是歌声伐光了白烨林
    寂静就像大雪急下
    每一棵白烨树记得我的歌声
    我听到了使世界安息的歌声
    是我要求它安息
    全身披满大雪的奇装
    是我站在寂静的中心
    就像大雪停住一样寂静
    就连这只梨内也是一片寂静
    是我的歌声曾使满天的星星无光
    我也再不会是树林上空的一片星光
    1984
    --------------------------------------------------------------------------------

  
       冬夜女人
  
    (节选)
  
    A
  
    除了过路的星星在窗上留下哈气
    没有,没有任何动物折磨我
    蚊虫全被装进玻璃管内
    我看到它们鲜红的嘴
    并且关怀它们的命运:
    雪,在四季保持它的压力
    四季,雪有着粉红色的肉
    雪的眼睛是无处不在的
    大雪下了整整一年
    但是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想念谁的意思。我是
    属于自己的——我的想法
    看管着我
    我在这样简单地
    把指甲掐进肉里
    一百年来夜夜如此……
    [B
  
    这张过于善良的脸,总让我想起
    一块自愿接受运斧的寿材
    那会眨眼睛的窗框
    当然就是你善良的耳朵
    在一开一合。还有一双红肿的手
    像甜菜冻在地里
    同样是善良的……
    过去是神话,酒浆四溢
    但是不。现在不
    我不放任何人进来
    我要了解,要了解
    如果你能回答
    葡萄厌恶茄子什么
    我被你忘记的
    是什么—一我会再多看你一眼
    就像这条河流,在看你……
    1985
  --------------------------------------------------------------------------------
  
     


  
  -  灰暗的云朵好像送葬的人群
    牧场背后一齐抬起了悲哀的牛头
    孤寂的星星全都搂在一起
    好像暴风雪
    骤然出现在祖母可怕的脸上
    噢,小白老鼠玩耍自己双脚的那会儿
    黑暗原野上咳血疾驰的野王子
    旧世界的最后一名骑士
    ——马
    一匹无头的马,在奔驰……
    1985
   --------------------------------------------------------------------------------
 
     

春之舞
  
    雪锹铲平了冬天的额头
    树木
    我听到你嘹亮的声音
    我听到滴水声,一阵化雪的激动:
    太阳的光芒像出炉的钢水倒进田野
    它的光线从巨鸟展开双翼的方向投来
    巨蟒,在卵石堆上摔打肉体
    窗框,像酗酒大兵的嗓子在燃烧
    我听到大海在铁皮屋顶上的喧嚣
    啊,寂静
    我在忘记你雪白的屋顶
    从一阵散雪的风中,我曾得到过一阵疼痛
    当田野强烈地肯定着爱情
    我推拒春天的喊声
    淹没在栗子滚下坡的巨流中
    我怕我的心啊
    我在减:我怕我的心啊
    会由于快乐,而变得无用!
    1985
   --------------------------------------------------------------------------------
 
    

冬夜的天空
  
    四只小白老鼠是我的床脚
    像一只篮子我步入夜空
    穿着冰鞋我在天上走
    那么透明,响亮
    冬夜的天空
    比聚敛废钢铁的空场还要空旷
    雪花,就像喝醉酒的蛾子
    斑斑点点的村庄
    是些埋在雪里的酒桶
    “谁来接我的脖子啊!”
    我听到马
    边走边嘀咕
    “喀喷喀喷”巨大的剪刀开始工作
    从一个大窟窿中,星星们全都起身
    在马服中溅起了波涛
    唤,我的心情是那样好
    就像顺着巨鲸光滑的脊背抚摸下去
    我在寻找我住的城市
    我在寻找我的爱人
    踏在自行车蹬上那两只焦急的香蕉
    让木材
    留在锯木场做它的恶梦去吧
    让月亮留在铁青的戈壁上
    磨它的镰刀去吧
    不一定是从东方
    我看到太阳是一串珍珠
    太阳是一串珍珠,在连续上升……
      火光深处    
    1985
  --------------------------------------------------------------------------------
   

 

忧郁的船经过我的双眼
    

从马眼中我望到整个大海
    一种危险吸引着我——我信
    分开海浪,你会从海底一路走来
    陆上,闲着船无用的影子,天上
    太阳烧红最后一只铜盘
    然后,怎样地,从天空望到大海
    ——一种眩晕的感觉
    好像月亮巨大的臀部在
    当一个城市像一位作家那样
    把爱好冒险的头颅放到钢轨上
    钢轨一直延伸到天际窗口滚动
    除我无人相信
    如果我是别人
    会发现我正是盲人:
    当一个城市像一位作家那样
    把爱好冒险的头颅放到钢轨上
    钢轨一直延伸到天际
    像你——正在路程上
    迎着朝阳抖动一件小衣裳
    光线迷了你的双眼呵,无人相信
    我,是你的记忆
    我是你的爱人
    在一个环天气中我在用力摔打桌椅
    大海倾斜,海水进入贝壳的一刻
    我不信。我吸满泪水的眼睛无人相信
    就像倾斜的天空,你在走来
    总是在向我走来
    整个大海随你移动
    噢,我再没见过,再也没有见过
    没有大海之前的国土……
    1985

  --------------------------------------------------------------------------------

 

北方的声音
    许多辽阔与宽广的联合着,使用它的肺
    它的前爪,向后弯曲,卧在它的胸上
    它的呼吸,促进冬天的温暖
    可它更爱使用严寒——
    我,是在风暴中长大的
    风暴搂着我让我呼吸
    好像一个孩子在我体内哭泣
    我想了解他的哭泣像用耙犁耙我自己
    粒粒沙子张开了嘴
    母亲不让河流哭泣
      可我承认这个声音
      可以统治一切权威!
    一些声音,甚至是所有的
    都被用来理进地里
    我们在它们的头顶上走路
    它们在地下恢复强大的喘息
    没有脚也没有脚步声的大地
    也隆隆走动起来了
      一切语言
      都将被无言的声音粉碎!
                      

1985
  --------------------------------------------------------------------------------
  

 

北方的夜
    
    蝙蝠无声的尖叫震动黄昏的大鼓微微作响
    夕阳,老虎推动磨盘般庄严
    空气,透过马的鼻孔还给我们的空气
    光亮,透过锁眼透出的光亮
    箭一般地隐去
    每一个黄昏都曾这样隐去
    夜所盛放的过多,随水流去的又太少
    永不安宁地在撞击。在撞击中
    有一些夜晚开始而没有结束
    一些河流闪耀而不能看清它们的颜色
    有一些时间在强烈地反对黑夜
    有一些时间,在黑夜才到来
    女人遇到很乖的小动物的夜晚
    语言开始,而生命离去
    雪,占据了从窗口望去的整个下午
    一个不再结束的下午
    一群肥大的女人坐在天空休息
    她们记住的一切都在休息
    风景,被巨大的叶子遮住
    白昼,在窗外尽情地展览白痴
    类似船留在鱼腹中的情景
    心,有着冰飞入蜂箱内的静寂
    在牧场结束而城市开始的地方
    庄稼厌倦生长,葡萄也累坏了
    星星全都熄灭,像一袋袋石头
    月光透进室内,墙壁全是窟窿
    我们知道而我们应当知道
    时间正在回家而生命是个放学的儿童
    世界是个大窗户窗外有马
    在吃掉一万盏灯后的嘶鸣:
    一只大脚越过田野跨过山岗
    史前的人类,高举化石猛击我们的头
    在我们灯一样亮着的脑子里
    至今仍是一片野蛮的森林
    一些鹿流着血,在雪道上继续滑雪
    一些乐音颤抖,众树继续付出生命
    开始,在尚未开始的开始
    再会,在再会的时间里再会……
    1985
  --------------------------------------------------------------------------------
     

里程
    
    一条大路吸引令你头晕的最初的方向
    那是你的起点。云朵包住你的头
    准备给你一个工作
    那是你的起点
    那是你的起点
    当监狱把它的性格塞进一座城市
    砖石在街心把你搂紧
    每年的大雪是你的旧上衣
    天空,却总是一所蓝色的大学
    天空,那样惨白的天空
    刚刚被拧过脸的天空
    同意你笑,你的胡子
    在匆忙地吃饭
    当你追赶穿越时间的大树
    金色的过水的耗子,把你梦见:
    你是强大的风暴中一粒卷曲的蚕豆
    你是一把椅子,属于大海
    要你在人类的海边,从头读书
    寻找自己,在认识自己的旅程中
    北方的大雪,就是你的道路
    肩膀上的肉,就是你的粮食
    头也不回的旅行者啊
    你所蔑视的一切,都是不会消逝的
    1985
  

--------------------------------------------------------------------------------


    
    是黎明在天边糟蹋的
    一块多好的料子
    是黑夜与白昼
    互相占有的时刻
    是曙光从残缺的金属大墙背后
    露出的残废的脸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炉子倾斜太阳崩溃在山脊
    孤独奔向地裂
    是风
    一个盲人邮差走入地心深处
    它绿色的血
    抹去了一切声音我信
    它带走的字: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昔日的歌声一串瞪着眼睛的铃铛
    是河水的镣铐声
    打着小鼓
    是你的蓝眼睛两个太阳
    从天而降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两把锤子轮流击打
    来自同一个梦中的火光
    是月亮重如一粒子弹
    把我们坐过的船压沉
    是睫毛膏永恒地贴住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失去的一切
    肿胀成河流
    是火焰火焰是另一条河流
    火焰永恒的钩子
    钩爪全都向上翘起
    是火焰的形状
    碎裂碎在星形的
    伸出去而继续燃烧的手指上是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1985
  --------------------------------------------------------------------------------
 

十月的天空
    
    十月的天空浮现在奶牛痴呆的脸上
    新生的草坪偏向五月的大地哭诉
    手抓泥土堵住马耳,听
    黑暗的地层中有人用指甲走路!
    同样地,我的五指是一株虚妄的李子树
    我的腿是一只半跪在泥土中的犁
    我随铁铲的声响一道
    努力
    把呜咽埋到很深很深的地下
    把听觉埋到呜咽的近旁:
    就在棺木底下
    埋着我们早年见过的天空
    稀薄的空气诱惑我:
    一张张脸,渐渐下沉
    一张张脸,从旧脸中上升
    斗争,就是交换生命!
    向日葵眉头皱起的天际灰云滚滚
    多少被雷毁掉的手,多少割破过风的头
    入睡吧,田野,听
    荒草响起了镀金的铃声……
    1986
  

--------------------------------------------------------------------------------

哑孩子
    
    那男人的眼睛从你脸上
    往外瞪着瞪着那女人
    抓着墙壁抓着它的脸
    用了生下一个孩子的时间
    你的小模样
    就从扇贝的卧室中伸出来了
    那两扇肉门红扑扑的
    而你的身体
    是锯
    暴力摇撼着果树
    哑孩子把头藏起
    口吃的情欲玫瑰色的腋臭
    留在色情的棺底
    肉作的绸子水母的皮肤
    被拉成一只长简丝袜的哀号
    哑孩子喝着喝着整个冬天的愤怒:
    整夜那男人烦躁地撕纸
    整夜他骂她是个死鬼!
    1986
  --------------------------------------------------------------------------------
  

关怀
    
    早晨,一阵鸟儿肚子里的说话声
    把母亲惊醒。醒前(一只血枕头上
    画着田野怎样入睡)
    鸟儿,树权翘起的一根小姆指
    鸟儿的头,一把金光闪闪的小凿子
    嘴,一道铲形的光
    翻动着藏于地层中的蛹:
    “来,让我们一同种植
      世界的关怀!”
    鸟儿用童声歌唱着
    用顽固的头研究一粒果核
    (里面包着永恒的饥饿)
    这张十六岁的鸟儿脸上
    两只恐怖的黑眼圈
    是一只倒置的望远镜
    从中射来粒粒粗笨的猎人
    ——一群摇摇晃晃的大学生
    背包上写着:永恒的寂寞。
    从指缝中察看世界,母亲
    就在这时把头发锁入柜中
    一道难看的闪电扭歪了她的脸
    (类似年轮在树木体内沉思的图景)
    大雪,摇着千万只白手
    正在降下,雪道上
    两行歪歪斜斜的足迹
    一个矮子像一件黑大衣
    正把肮脏的田野走得心烦意乱……
    于是,猛地,从核桃的地层中
    从一片麦地
    我认出了自己的内心:
    一阵血液的愚蠢的激流
    一阵牛奶似的抚摸
    我喝下了这个早晨
    我,在这个早晨来临。
                  

--------------------------------------------------------------------------------

搬家
    
    冬日老鼠四散溜冰的下午
    我作出要搬家的意思
    我让钉子闹着
    画框,装过雪橇
    书桌,搬到田野的中央
    我没发觉天边早就站满了人
    每个人的手是一副担架的扶手
    他们把什么抬起来了——大地的肉
    像金子一样抖动起来了,我没发觉
    四周的树木全学我的样儿
    上身穿着黑衣
    下身,赤裸的树干上
    写着:出售森林。
                      

1986
  --------------------------------------------------------------------------------
  

 

风车
    
    永恒的轮子到处转着
    我是那不转的
    像个颓废的建筑瘫痪在田野
    我,在向往狂风的来临:
    那些比疼痛还要严重的
    正在隆隆走来,统治我的头顶
    雷电在天空疾驰着编织
    天空如石块,在崩溃后幻想
    尾巴在屁股上忙乱着
    牛羊,挤成一堆逃走
    就是这些东西,堆成了记忆
    让我重把黑暗的呼啸
    搂向自己……
    而,我们的厄运,我们的主人
    站在肉做的田野的尽头
    用可怕的脸色,为风暴继续鼓掌——
    1986
  --------------------------------------------------------------------------------
  

当我爱人走进一片红雾避雨
    
    夕阳,背着母亲走下黄铜屋顶
    失去动力的马匹脱下马皮
    森林,移到了石头滚动的悬崖边缘
    从崖边倒下了马尿
    砖石垒成了马头,马脸
    由二十四枚铅弹镶嵌
    没有,没有任何葬送的对象
    (而坑无比巨大)
    代替女人巨大的臀部
    象棋大师的秃顶移动
    沙子的影子移动
    水的重量完全是失重
    手指代替五个男友
    抠屁股的男孩子把头隐入云中
    (女人健康的臀部是天空永恒的敌人)
    折断了在树上经过而没有停留的
    季节辗磨着麦子,手风琴缩紧肺叶
    有着蜂形面孔的女人
    把害怕死亡的裙子拧成了绳
    在她们反穿的衬衣领口
    一个价格控制着我们
    (灰白的天空是个玻璃大产房)
    井口会动的土地呵,夜间被盗走的河流
    棺材溢出人的油脂
    双腿拥抱被放倒的天空
    被偷看过的井口
    被撕开的风
    被踏成灰烬的开垦者
    有着河湖眼睛的女人,从我们的腋下
    继续寻找她们的生命
    (手术桌被剖开了)
    身穿塑胶潜水服,高速公路光滑的隧道
    把未来的孩子——生出来了!
    1987
  --------------------------------------------------------------------------------
  

 

中选
    
    一定是在早晨。镜中一无所有,你回身
    旅馆单间的钥匙孔变为一只男人的假眼
    你发出第一声叫喊
    大海,就在那时钻入一只海顺
    于是,突然地,你发现,已经置身于
    一个被时间砸开的故事中
    孤独地而又并非独自地
    用无知的信念喂养
    一个男孩儿
    在你肚子中的重量
    呼吸,被切成了块儿
    变成严格的定量
    一些星星抱着尖锐的石头
    开始用力舞蹈
    它们酷似那男人的脸
    而他要把它们翻译成自己未来的形象
    于是,你再次发出一声叫喊
    喊声引来了医生
    耳朵上缠着白纱布
    肩膀上挎着修剪婴儿睫毛的药械箱
    埋伏在路旁的树木
    也一同站起
    最后的喊声是;
    “母亲青春的罪!”
    1987
   --------------------------------------------------------------------------------
 

 

我姨夫
    
    当我从茅坑高高的童年的厕所往下看
    我姨夫正与一头公牛对视
    在他们共同使用的目光中
    我认为有一个目的:
    让处于阴影中的一切光线都无处躲藏!
    当一个飞翔的足球场经过学校上方
    一种解散现实的可能性
    放大了我姨夫的双眼
    可以一直望到冻在北极上空的太阳
    而我姨夫要用摄于——把它夹回历史
    为此我相信天空是可以移动的
    我姨夫常从那里归来
    迈着设计者走出他的设计的步伐
    我就更信:我姨夫要用开门声
    关闭自己——用一种倒叙的方法
    我姨夫要修理时钟
    似在事先已把预感吸足
    他所要纠正的那个错误
    已被错过的时间完成:
    我们全体都因此沦为被解放者!
    至今那闷在云朵中的烟草味儿仍在呛我
    循着有轨电车轨迹消失的方向
    我看到一块麦地长出我姨夫的胡子
    我姨夫早已系着红领巾
    一直跑出了地球——
    1988
  --------------------------------------------------------------------------------
  

 

笨女儿
    
    在漆黑的夜里为母亲染发,马蹄声
    近了。母亲的棺材
    开始为母亲穿衣
    母亲的鞋,独自向树上爬去
    留给母亲的风,像铁一样不肯散开
    母亲的终结
    意味着冬天
    从仇恨中解体
    冬天,已把它的压力完成
    马蹄声,在响亮的铁板上开了花
    在被雪擦亮的大地之上,风
    说风残忍
    意味着另一种残忍:说
    逃向天空的东西
    被麻痹在半空
    意味着母亲的一生
    只是十根脚趾同时折断
    说母亲往火中投着木炭
    就是投着孩子,意味着笨女儿
    同情炉火中的灰烬
    说这就是罪,意味着:
    “我会再犯!”
    

1988
  --------------------------------------------------------------------------------
  

1988年2月11
    
    ——纪念普拉斯
  
    1
  
    这住在狐皮大衣里的女人
    是一块夹满发夹的云
    她沉重的臀部,让以后的天空
    有了被坐弯的屋顶的形状
    一个没有了她的世界存有两个孩子
    脖子上坠着奶瓶
    已被绑上马背。他们的父亲
    正向马腹狠踢临别的一脚;
    “你哭,你喊,你止不住,你
    就得用药!”
  
    2
  
    用逃离眼窝的瞳仁追问:“那列
    装满被颠昏的苹果的火车,可是出了轨?”
    黑树林毫无表情,代替风
    阴沉的理性从中穿行
    “用外省的口音招呼它们
    它们就点头?”天空的脸色
    一种被辱骂后的痕迹
    像希望一样
    静止。“而我要吃带尖儿的东西!”
    面对着火光着身子独坐的背影
    一阵解毒似的圆号声——永不腐烂的神经
    把她的理解华向空中……
                      

1988
   --------------------------------------------------------------------------------
 

 

通往父亲的路
    
    坐弯了十二个季节的椅背,一路
    打肿我的手察看麦田
    冬天的笔迹,从毁灭中长出:
    有人在天上喊:“买下云
    投在田埂上的全部阴影!”
    严厉的声音,母亲
    的母亲,从遗嘱中走出
    披着大雪
    用一个气候扣压住小屋
    屋内,就是那块著名的田野:
    长有金色睫毛的倒刺,一个男孩跪着
    挖我爱人:“再也不准你死去”
    我,就跪在男孩身后
    挖我母亲:“决不是因为不再爱!”
    我的身后跪着我的祖先
    与将被做成椅子的幼树一道
    升向冷酷的太空
    拔草。我们身右
    跪着一个阴沉的星球
    穿着铁鞋寻找出生的迹象
    然后接着挖——通往父亲的路……
    1988
  --------------------------------------------------------------------------------
  

九月
    
    九月,盲人抚摸麦浪前行,荞麦
    发出寓言中的清香
    ——二十年前的天空
    滑过读书少年的侧影
    开窗我就望见,树木伫立
    背诵记忆:林中有一块空地
    揉碎的花瓣纷纷散落
    在主人的脸上找到了永恒的安息地
    一阵催我鞠躬的旧风
    九月的云朵,已变为肥堆
    暴风雨到来前的阴暗,在处理天空
    用擦泪的手巾遮着
    母亲低首割草,众裁缝埋头工作
    我在傍晚读过的书
    再次化为黑沉沉的土地……
    1988
  --------------------------------------------------------------------------------
  

钟声
    
    没有一只钟是为了提醒记忆而鸣响的
    可我今天听到了
    一共敲了九下
    不知还有几下
    我是在走出马厩时听到的
    走到一里以外
    我再次听到:
    “什么时候,在争取条件的时候
    增加了你的奴性?”
    这时候,我开始嫉恨留在马棚中的另一匹
    这时候,有人骑着我打我的脸
                      

1988
  --------------------------------------------------------------------------------
  

大树
    
    看到那把标有价格的斧子了吗?
    你们这些矮树
    穿着小男孩儿的短裤
    那些从花朵中开放出来的声音
    一定伤透了你们的心:
      “你们的伤口
      过于整齐。”
    你们,听到了所以你们怕
    你们怕,所以你们继续等待
    等待大树作过的梦
    变成你们的梦话:
      “大树,吃母亲的树
      已被做成了斧柄”
                      

1988
  --------------------------------------------------------------------------------
  

 

1986年6月30
    
    横跨太平洋我爱人从美国传信来:
    “那片麦子死了——连同麦地中央的墓地”
    这是一种手法——等于
    往一个男人屁股上多踢了一脚
    就算盖了邮戳
    一共44美分
    这景象背后留有一道伏笔
    譬如,曼哈顿一家鞋店门口有一幅标语:
    “我们来自不同的星球”
    或者,一块从费城送往辛辛那提的
    三种肤色的生日蛋糕上写的:
    “用一个孩子愈合我们之间的距离”
    这景象背后再无其他景象
    推一的景象是在旧金山:
    从屁股兜里摸出
    一块古老的东方的猪油肥皂
    一个搀扶盲人过街的水手
    把它丢进了轰鸣的宇宙。
                      

1988

  --------------------------------------------------------------------------------

 

蜜周
  
  
  第一天
  
  叶落到要去的路上
  在一个梦里的时间
  周围像朋友一样熟悉
  我们,却隔得像放牧一样遥远
  你的眼睛在白天散光
  像服过药一样
  我,是不是太粗暴了?
  “再野蛮些
  好让我意识到自己是女人!”
  走出树林的时候
  我们已经成为情人了
  
  第二天
  
  山在我们面前,野蛮而安祥
  有着肥胖人才有的安祥
  陌生闪了一个回合
  你不好意思地把手抽回
  又觉得有点庸俗
  就打了我一个耳光
  “要是停电就好了
  动物园的野兽就会冲破牢笼
  百万庄就会被洪水冲走!”
  
  第三天
  
  太阳像儿子一样圆满
  我们坐在一起,由你孕育着
  我用发绿的手指拨开芦苇
  一道闪着金光的流水
  像月经来潮
  我忍不住讲起下流的小故事
  被竖起耳朵的行人开心地摄去
  到了灯火昏黄的满足的时刻
  编好谎话
  拔干净裤腿上的野草刺
  再亲一下
  就飞跑去见衰老的爹娘……
  
  第四天
  
  你没有来,而我
  得跟他们点头
  跟他们说话
  还得跟他们笑
  不,我拒绝
  这些抹在面包上的愚蠢
  这些嗅东西的鼻子看货物的眼睛
  这些活得久久的爷爷
  我再也不能托着盘子过礼拜天了
  我需要遗忘
  遗忘!车夫的脚气,无赖的口水
  遗忘!大言不惭的胡子,没有罪过的人民
  你没有来,而我听到你的声音:
  “我们画的人从来不穿衣服
  我们画的树都长着眼睛
  我们看到了自由,像一头水牛
  我们看到了理想,像一个早晨
  我们全体都会被写成传说
  我们的腿像枪一样长
  我们红红的双手,可以稳稳地捉住太阳
  从我身上学会了一切
  你,去征服世界吧!”
  
  第五天
  
  看到那根灰色的烟囱了吧
  就像我们肤浅的爱情一样
  从那个没有带来快乐的窗口
  我看到残废在河岸上捕捉蝴蝶
  当我自私地温习孤独
  你的牙齿也不再闪光
  我们都当了真
  我们就真的分了手
  
  第六天
  
  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
  从开始。
  你真的不爱了?
  真的。所以可以结婚了。
  你还在爱。
  不爱。结婚。
  你只爱自己。
  (想着别的事情,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一直都在欺骗你。
  (街上的人全都看到了
  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家伙
  正在欺侮一个姑娘)
  
  第七天
  
  重画了一个信仰,我们走进了星期天
  走过工厂的大门
  走过农民的土地
  走过警察的岗亭
  面对着打着旗子经过的队伍
  我们是写在一起的示威标语
  我们在争论:世界上谁最混帐
  第一名:诗人
  第二名:女人
  结果令人满意
  不错,我们是混帐的儿女
  面对着没有太阳升起的东方
  我们做起了早操——
                  
  1972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Viewing all articles
Browse latest Browse all 2466

Trending Artic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