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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经典:陈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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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诗百家】陈先发诗选 <wbr>(微信同步)

民间经典:陈先发


                   

责任编辑:一木   http://blog.sina.com.cn/u/2365805704

 

 

 


陈先发诗选

 

陈先发(1967年10月---),安徽桐城人。198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著有诗集《春天的死亡之书》、《前世》,长篇小说《拉魂腔》等,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传播。曾组建“若缺诗社”。曾获奖项、被媒体和文学研究机构授予的荣誉有“十月诗歌奖”、“十月文学奖”、“1986年――2006年中国十大新锐诗人”、“2008年中国年度诗人”、“1998年至2008年中国十大影响力诗人”等数十种。

 

 

睡经

 

每年春末我都有嗜睡症。
我与你们一起寻欢作乐
与你们日光下共餐
我的眼中
有你们一样的远景
我的言语中有你们一样的
      诡异的弹性
但我是睡着的。
我像柳条垂下一般
睡在绷紧的湖岸――
我几乎忘了我曾是行刑者
手中常有崭新的绞索
如今我觉得是个罪人
往往睡得又香又沉

我在你们的逼迫下睡去
在我之前的
那些嗜睡者
庄子,叔本华,李贺,笛卡尔
他们的空白
他们的怪癖
从不妨碍我的再死与再睡
是否有更多后来者在
一场接一场的酣睡中
恢复那曾有过的完整?
我睡在山脚下一间带窗的小阁楼里。
我推开漂浮的桌椅和
扑面而来的四壁

翻个身睡去
我的耳朵蛰伏墙中
随滚烫的呓语流出
我睡着了
请你们不要再推开窗户连声说不

2010年5月

 


 

硬壳

 

诗人们结伴在街头喝茶
整整一日
他们是
大汗淋漓的集体
一言不发的集体
他们是混凝土和木质的集体
看窗外慢慢
驶过的卡车
也如灰尘中藐视的轻睡

而弄堂口
孩子们踢球

他们还没恋爱和乱伦
也未懂得抵制和虚无
孩子们
你们愿意踢多久,就踢多久吧
瞧你们有
多么出色多么冷漠的旁观者

某日形同孩子
肢体散了又聚
对立无以言说
晚风深可没膝
只有两条腿摆动依然那么有力
猜猜看,他们将把球踢往哪里?

2010年1月

 


 

异响

 

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家乡结冰的桌面。
我曾经指它立誓的老榆树
依旧挺立垄上,结着旁若无人的巨大黑瘤

在夏季它曾供出抽象的白花。
有人拿去献给企图媾合的女人,
有人用来祭奠亡者。
白花在不同的手上,
爆裂出不同的声音。
我的耳朵为了分辩异响冲至他们的腕底

现在是冬季。田野因充满思辩而白雾蒙蒙。
我跟他们再次相遇,
彼此都有谦逊的微笑。
但他们看出了我的身子
一捅即破:
多年前,我曾是个歇斯底里的孩子。
我的椅子总是离地半尺——

我知道对他们的描绘远未结束。
是的,我听到
一个声音。我看到雾中朦胧的群像。
我知道彼此的审判
远未结束:
“瞧!它就在那里。”

2010年1月


 

 

丹青见


桤木,白松,榆树和水杉,高于接骨木,紫荆
铁皮桂和香樟。湖水被秋天挽着向上,针叶林高于
阔叶林,野杜仲高于乱蓬蓬的剑麻。如果
湖水暗涨,柞木将高于紫檀。鸟鸣,一声接一声地
溶化着。蛇的舌头如受电击,她从锁眼中窥见的桦树
要高于从旋转着的玻璃中,窥见的桦树。
死人眼中的桦树,高于生者眼中的桦树。
将被制成棺木的桦树,高于被制成提琴的桦树。

2004年10月


 

 

前世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地一下就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震悚:他如此轻易地
又脱掉了自已的骨头!
我无限誊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2004年6月2日


 

 

在上游


十月,炊烟更白,含在口中的薪火燃尽
死去的亲人,在傍晚的牛眼中,不止一次地醒来
它默默地犄角向下,双眼红了,像雨水浸泡的棺木
它牙齿松动,能喊出名字的,已经越来越少。
时断时续的雨水,顺着旧居,顺着镜子在汇聚
顺着青筋毕露的乡亲们在汇聚
有的河段干涸,露出黝黑板结的河床
有的河段积水,呈现着发酵后的暗绿
几声鸟叫,隔得很远,像熬着的药一样缓慢
这么多年,正是这些熟悉的事物,拖垮了我的心:
如果途经安徽的河水,慢一点,再慢一点。如果下游消失的
必将重逢在上游。如果日渐枯竭的故乡,不再被反复修改
那些被擦掉的浮云,会从纸上,重新涌出
合拢在我的窗口:一个仅矮于天堂的窗口

2004年10月


 

 

鱼篓令


那几只小鱼儿,死了麽?去年夏天在色曲
雪山融解的溪水中,红色的身子一动不动。
我俯身向下,轻唤道:“小翠,悟空!”他们墨绿的心脏
几近透明地猛跳了两下。哦,这宇宙核心的寂静。
如果顺流,经炉霍县,道孚县,在瓦多乡境内
遇上雅砻江,再经德巫,木里,盐源,拐个大弯
在攀枝花附近汇入长江。他们的红色将消失。
如果逆流,经色达,泥朵,从达日县直接跃进黄河
中间阻隔的巴颜喀拉群峰,需要飞越
夏日的浓荫将掩护这场秘密的飞行。如果向下
穿过淤泥中的清朝,明朝,抵达沙砾下的唐宋
再向下,只能举着骨头加速,过魏晋,汉和秦
回到赤裸裸哭泣着的半坡之顶。向下吧,鱼儿
悲悯的方向总是垂直向下。我坐在十七楼的阳台上
闷头饮酒,不时起身,揪心着千里之处的
这场死活,对住在隔壁的刽子手却浑然不知。

2004年11月




纪念1991年以前的皂太村


我能追溯的源头,到此为止
涧溪来自苔痕久积的密林和石缝
夜里的虫吟、鸟鸣和星子,一齐往下滴
你仰着脸就能寂静地飞起
而我只习惯于埋头,满山抄写碑文
有些碑石新抹了泥,像是地底的冤魂
自已涂上的,作了令人惊心的修改。
康熙以来,皂太村以宰畜为生
山脚世代起伏着蓄满肥猪的原野
刀下嚎叫把月亮冲刷得煞白,畜生们
奔突而出,在雨水中获得了新生
但我编撰的碑文暂时还不能概括它们。
此峰雄距歙县,海拔1850米多。我站上去
海拔抬高到1852米。它立誓:
决不与更高的山峰碰面,也不逐流而下
把自已融解于稀薄的海水之中

2004年6月


 

 

最后一课


那时的春天稠密,难以搅动,野油菜花
翻山越岭。蜜蜂嗡嗡的甜,挂在明亮的视觉里
一十三省孤独的小水电站,都在发电。而她
依然没来。你抱着村部黑色的摇把电话
嘴唇发紫,簌簌直抖。你现在的样子
比五十年代要瘦削得多了。仍旧是蓝卡基布中山装
梳分头,浓眉上落着粉笔灰
要在日落前为病中的女孩补上最后一课。
你夹着纸伞,穿过春末寂静的田埂,作为
一个逝去多年的人,你身子很轻,泥泞不会溅上裤脚

2004年10月


 

 

井水词


牛呀,羊呀,马呀,都有一颗霞青云淡的心。老陶
狠狠掐灭烟头,说:“这几乎赤裸可见”,它们在黎明的
厩中闲谈,谈雨水,谈收成,田埂上夏季越滑越远。
谈主人,衰老的驼子,咳得很凶,勾着腰朝下生长
绝望地生长,灌浆,壳却是空的。有时的话题要塌向唯心主义
“鹭鸶的白,难道是谁洗出的?还有泥泞的黑,我们终生的
奴役”。许多事物,生而注定。要趁黑前往湿漉漉的山顶
或是牛呀,羊呀,马呀的子宫里扎营。要趁黑去井中
提水。他有点瘸了,剩下的半桶水,注向石槽
它清亮地回旋,夹着三两声未散的鸟鸣,碎叶翻腾。
老陶哑了多年,突然地说:“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2004年10月


 

 

悼亡辞


山冈,庭院,通向虚空的台阶,甚至在地下
复制着自身的种子。月亮把什么都抓在手里,河流却舍得放弃。
要理解一个死者的形体是困难的,他坐在
你堂前的紫檀椅上,他的手搭在你荫凉的脊骨
他把世间月色剥去一层,再剥去一层
剩下了一地的霜,很薄,紧贴在深秋黑黑的谷仓。
死者不过是死掉了他困于物质的那一点点。
要理解他返回时的辛酸,是多么地困难
他一路下坡,河堤矮了,屋顶换了几次,祠堂塌了大半

2004年9月


 

 

黄河史


源头哭着,一路奔下来,在鲁国境内死于大海。
一个三十七岁的汉人,为什么要抱着她一起哭?
在大街,在田野,在机械废弃的旧工厂
他常常无端端地崩溃掉。他挣破了身体
举着一根白花花的骨头在哭。他烧尽了课本,坐在灰里哭。
他连后果都没有想过,他连脸上的血和泥都没擦干净。
秋日河岸,白云流动,景物颓伤,像一场大病。

2004年6月


 

 

青蝙蝠


那些年我们在胸口刺青龙,青蝙蝠,没日没夜地
喝酒。到屠宰厂后门的江堤,看醉醺醺的落日。
江水生了锈地浑浊,浩大,震动心灵
夕光一抹,像上了《锁麟囊》铿锵的油彩。
去死吧,流水;去死吧,世界整肃的秩序。
我们喝着,闹着,等下一个落日平静地降临。它
平静地降临,在运矿石的铁驳船的后面,年复一年
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垮了。我们开始谈到了结局:
谁?第一个随它葬到江底;谁坚守到最后,孤零零地
一个,在江堤上。屠宰厂的后门改做了前门
而我们赞颂流逝的词,再也不敢说出了。
只默默地斟饮,看薄暮的蝙蝠翻飞
等着它把我们彻底地抹去。一个也不剩

2004年10月


 

构图

  
  他坐在夏日的庭院打盹,耳中
  流出了紫黑的桑椹,和蝉鸣
  一条铁丝绑着他齿间白桦围成的栅栏
  鼻孔翕动,掉下一小截烧焦的
  椴木。这样的结构真难啊,左上角的
  大片天空,湛蓝,却生着虫眼
  可以推断这一年蝗灾很凶,天也干燥
  一院子的杏树不结杏子,只长出
  达利焦黄的眼珠。能窥见的室内
  清风缠绕着桌上的<<航海日志>>
  久久不忍离去,它的封面绘着庭院
  有人貌似打盹,其实早已死去。
  书中有一个雕花木匣,木匣内有一个
  镶嵌铁盒,铁盒内有一个纯白纸杯
  纸杯内安放他生前难以饮尽的
  半杯海水。海水布满我大志未酬的虫眼
  
  2004年11月


 

 

仿八大

  
  秋天踩着水调歌头,踩着菩萨蛮
  野鸭在雨后的湖上,翻跟斗
  朝着湖滨的朱门,吊白眼。
  流水因袭了本国的老章法,一笔又一笔
  倾向于脸上平抹,内心既汹涌,又缓慢。
  宴席散尽,你到高于柳梢的楼上独饮
  旧天堂的墙上写着“拆”字,可这湖水
  是能拆掉的么?我倒要看看
  你们又能建设什么样的新章法?
  我距明朝灭亡350年,我距天坛1100公里。
  是的,我有着不合时宜的孤单,我偏爱景物冰凉的
  过去式:枯荷举着,仿八大山人,像钟声入暮。
  
  2004年11月


 

 

陈绘水浒(之五)


  松林寡淡,大相国寺寡淡
  路上走过带枷的人,脸是赭红的
  日头还是很毒
  云朵像吃了官司,孤单地飘着
  诵经者被蝉声吸引,早就站到了枝头
  替天行道的人也一样内心空虚。
  书上说,你突然地发了疯
  圆睁双目,拔掉了寺内巨大的柳树
  鸟儿四散,非常惊讶
  念经的神仙像松果滚了一地


 

 

病中吟


早晨,不得不谛听鸟鸣。一声声
它脆而清越,又不明所以,像雨点的锥子
落下,垂直地落下,越垂直就越悲悯。
一年一度的大病,我换了几张椅子
克制着自已,不为鸟鸣所惑而滑出肉体。
也不随它远去。它拽着焦黄的尾巴,在松冠消逝
有些起伏,有些黯然

2004年10月


 

 

秋日会


她低挽发髻,绿裙妖娆,有时从湖水中
直接穿行而过,抵达对岸,榛树丛里的小石凳。
我造景的手段,取自魏晋:浓密要上升为疏朗
竹子取代黄杨,但相逢的场面必须是日常的
小石凳早就坐了两人,一个是红旗砂轮厂的退休职工
姓陶,左颊留着刀疤。另一个的脸看不清
垂着,一动不动,落叶踢着他的红色塑料鞋。
你就挤在他们中间吧。我必须走过漫长的湖畔小径
才能到达。你先读我刻在阴阳界上的留言吧:
你不叫虞姬,你是砂轮厂的多病女工。你真的不是
虞姬,寝前要牢记服药,一次三粒。逛街时
画淡妆。一切,要跟生前一模一样

2004年11月


 

村居课


他剥罢羊皮,天更蓝了。老祖母在斜坡上
种葵花。哦,她乳房干瘪,种葵花,又流鼻血。
稻米饭又浓又白,煮完饭的村姑正变回田螺。
小孩子揭开河水的皮,三三两两地朝里面
扮鬼脸。哦,村戏的幕布扯紧了,但蓝天仍
抖动了几下。红花绿树,堪比去年。
一具含冤的男尸浮出池塘,他将在明年花开时
长成一条龙。鸟儿衔着种子,向南飞出五里
蘸鼻血的种子,可能是葵花,可能是麦粒

2004年10月


 

 

天柱山南麓


(一)
十一月河水清洌,适合做成塔尖
收割余下的刀口正慢慢抚平
田野上,吹拂着大病愈后的轻松
我坐在河岸,用红笔标出你的位置。
中年了,许多事物变得易于确认:弧形的
池塘说明它是个空壳,梯形的则蓄满幽灵。
你笑着,在地图中合上小木箱
果子烂了,以迎接初雪

(二)
燕雀不知鸿鹄,却是秋日同窗
在宿命的丛林
你变成我,我变成你。
有时在枝头共眺,山下连绵无尽的村庄
每一户都住着母亲。时而灰蒙蒙,时而铁锈色
无端端悲喜交加

有时绕着贫穷的屋檐,飞五圈
如将这屋檐捆绑了,再捆绑,五次。粥泼了
哭着:要解开,要割断!

    (三)
炊烟散去了,仍是炊烟
它的味道不属于任何人
这么淡的东西无法描绘

    (四)
野花颓败,像你换了一个面孔。
年轻人更加耗电,伏在小木桌上写信
倘我的卷刀不够锋利,你的结局将在铅笔中
遭到涂改。哦,捂着胸口的小河呜咽
翻腾了几百里,仍是克制不住的泡沫
在落款。我垂柳的教鞭指向水面
你画出的波浪发黄,小石桥更高地拱起
负木柴的佝偻老人正经过
黑压压的人群走出了河底的淤泥

    (五)
我把诗稿置于陶罐中
收藏在故乡雕龙的屋梁。
此屋建自明末,多少衰落的星斗敲打过
这鱼鳞状小青瓦――――
多少人消失了
穆旦啊,北岛,你们在夏季的圩堤冲出缺口
而我恰是个修补圩堤的人。
  


 

口腔医院(下)

 

分辩的眼睛。并非区别的眼睛。
这只眼睛看到,
一只不祥的旧球被踢出京城―――
在它的运动中,拥有身体,
不再需要新的容器了。
像一滴汗从我的耳根滑过,
在谵妄中拥有一个新的名字。
喊一声试试?瞧瞧她在
哪里应答―――
在河的对岸,
还是在一枚幽闭的钉子里面;
在骨灰盒中,
还是在30年前某个忧心忡忡的早晨。
或者像婚前那样,迷信四边形的东西,
躲在柜子里写了一夜的短信。
用声音的油漆,
把自已刷一遍。
用胆汁把房子建成穹形,在小凳子上
摆放了形形色色的盒子。
喊一声试试?瞧瞧哪个盒子
会打开自已:
找到一个词!
顺从这个词,一切由它说了算。
让我们在廉价店铺里谈论它。
在死前攥着儿子的手留下它。
并最终藏在棺材里抚摸着它。
我们发誓忠于它:
一个词。
像码头上的青年军官发誓忠于
他白癫疯的妻子。
我们愿意毁掉其它所有的词并
忠于那个盒子里的一切:
它的旧衣服。那些不可捉摸的红色。
闭着眼。闭着嘴―――
听从这个词来瓦解窗外的荒野。
听从它将幼龙变成老龙。
听从这些和解:在线与线之间;
在心电图和它的隐喻之间;
在柳树和榆树之间;
在阿房宫与水立方之间……
随清风达成口腔中的史学,
像秦始皇完成对美色的勘误。
让这个词告诉你我们将抵达哪里。当你寻欢的
脚步像鱼击的锡鼓
在松针撞出微小的回声。
听从这个词,像一个老妇人在展览馆里
拔着它一无所附的灰烬。
听从它在维斯康辛的白烟滚滚,当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
轻于纸张的诗句也
听从它在头顶的石榴中
传来爆裂的噼噼啪啪声。
听从其中的盐。听从这座“霜刃未曾试”的课堂。
听从它的名下之虚。
当你连说一声谢谢都很难了。
这码头转动,
你坐在椅子上朝我眨着眼睛,
这是“忘我”和吞咽的眼睛。
当体内帘子的拂动,遮蔽了婚后的卧室。
小窗子在直觉中跳向柳树。
炊烟露出充满经验的弧形。
我告诉你这个词已经找到了。
当我喊到“柳树”,
便有一株在某个角落醒过来―――
像摆在膝上的《坛经》,
从某一页涌出了合唱。
当我喊到“蜘蛛”,
灵魂的八面体就来了,
我拒绝了其中的七面。
像一幅画着墙的画挂在墙上,
里面的门仿佛从未有人开启。
当我喊到“花儿”,
花园卡在了我的喉咙中,
这包含了椭圆,路线,和单音节的悲悯。
因为讲不清的原因我们在交换着身体。
我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三个词。
是别的一些东西。
另一座码头上,植物性的悲欢。
在“那年。婚后”―――
当小瓶子只容得下两具啼笑交集的身体。
我们所追逐的词将回到那里。
我会放弃说出,口腔里堆积的
那些名字。那些机体。那些过时的谎言。
在全部的硬币涌出瓶口之前。
对一次苟同众议的婚姻,
我手中的鞭炮需要满街的鞭炮来否定。
我虚无的牙疼在
找回那个词像小姑娘
卖光了花儿后放下她的空篮子:
当一群又恢复为一个。
这是绝望的哲学,
也是清新的雨滴。
远游中我崩溃过一次,
也仅仅承认过这一次。
我知道我爱的并不是你―――
我一个人在暴雨后的锯木场闲逛。好吧,
我知道有“某个东西”:
不管它在哪里,
我将一直环绕着它。由它来宽恕遭遇它的人们。
在杜冷丁一样口腔中。在杜冷丁一样的夜空下。

从未有过完整的柳树。
我曾经那么害怕它的完整,
如今我受够折磨,
再也不用怕它了。连同一旁的田垄,
新长出的瓜果,
也已不足为惧。
从未有过红马达。
当语境的口腔医院在我的口腔中建成。
谁又能像这
餐桌上烤熟的蟒蛇
一样做到物我两忘?
从未有过故乡。
孔城:江淮丘陵的一个小镇。
四月的孩子在青石板上玩着亚麻色的
螃蟹、老龙和螺旋桨。
他们将一直
玩到秋天:我不在其中。
这本身就是另一场拒绝。
但从未有过拒绝。在它嘈杂的街道上,
我走过了,却没有力气再走一遍。
那些老竹竿搭起的狗肉排档上,
夜间赌酒,吸毒的少女,
从不谈起自已的父母和姓名,
只给我们摸一摸她刺了靛青虎头的腹部。
从未有过另一个人―――
让我在公园长椅上醒来时会变成他。
当啤酒中捷足先登的岛屿,
混合着夜里越来越稀少的鸟鸣。
从未有过一堵墙。
脸上写着“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
二胡从它的背后探来,
带给我一个声音,
一个满月的声音。
一个老女人在旧皮箱里整理儿子遗物,
小溪水顺着她的脚踝攀登的声音。
从未有过“下岗工人”。
当他们的80年代全部用于在废墟中
寻找自已的女儿。
从未有过他们的煤油灯。
和一毛三分钱一斤的早稻米。
从未有过穷人的天堂。
也从未有过我的目的地。
当我对它的一无所求演变为
诙谐。并对这种诙谐有了不可抵御的憎恨。
从未有过一种语言练习,
可以完成那屈辱的现实。
从未有过挖苦。
从未有过鲁迅。
从未有一封信。它写道:
“我造出过一只笼子。从那里飞出的
鸟儿永远多于飞进去的鸟儿。
从那里出生的女儿,
要多于背叛的女儿。
她们的口红。她们绷得紧紧的牛仔裤。她们的消化器官。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总是在家里难以隐身”―――
从未有过这个家。也从未有过放置盒子的那些角落。
从未有过窗外葡萄和
它们体内歌唱轮回的乐队。
从未有过秦始皇。
当他在带箭的车辇上豪迈宣告了
万物的臣服,
宣告了锯齿状的墙垛和群岛的逶迤,
宣告了神秘的珠算。
从未有过更远的世界,当蓝眼球的盎格鲁-撒克逊人,
他们对别人疆域的征伐,
必须由失败者记录下来。
从未有过镁光灯的频闪,
当你喊着“茄子”,那些骨灰盒里脸,
沉淀在硫磺冲洗的底片里。
从未有过浮云,
从未有过斜塔。
从未有过孔雀。为了开屏寻找那恒定的观众,
她必须依赖主题公园,
长出一年三换的丑脸。
从未有过一种远游,像
空气中的高头大马,
当她绕着树干大叫三声,
树下的僧侣走向了圆熟。
从未有过“田纳西州”和“陶渊明”,
当他们结出的篱笆是瞬间的,山巅
坛子里的晚霞再不能安慰你。
从未有过一个词是我们这双手的
玩物,
也从不是我们这颗心的玩物―――
从未有过“那年。婚后”像
我们并不信任的医生一样,
当他醇练的手术在某个早晨消失,
当卖花姑娘的篮子是空的。
我们的口腔如何才能不辜负,
那偶然闯入的天赋……
从未有过对立。
也从未有过和解。
从未有过一把必然的椅子在我死去后,
能如此长久地这么空着。
连此刻的喘息它也再记不起。


2008年5月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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