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没有像李白那样大言不惭地说:“天生我才必有用。”灵感只是很谦虚很详尽地介绍了自己。可是很多人听不进去,他们把灵感神化了。有的说灵感是神送给诗人的天分,是与生俱来的财富,具有专属性;有的说灵感是天人感应,来自神一刹那的感动和恻隐,认为激情可以培养,灵感只能等待。
为了证明自己正确,一些人把伊安搬出来。而伊安确实说过:“我现在好像明白大诗人都是灵感的神的代言人。”还有柴可夫斯基,他在描述灵感时也说得很玄:“忘掉了一切,像疯狂似的,内心在战栗,匆匆地写下草稿,一个乐思跟着一个乐思。”就连歌德这样的大师也坠入五里云雾,说出一段颇具崇拜色彩的话:“我内心得到的感受,比我主动的想象力所提供的,在千万个方面都更富有美感,更为有力,更加美好,更为绚丽。”他把内心的感受,即突然间萌发的灵感看成是神所给予的力量,是超自然的,是不需要付费的天赋之光。
不仅仅以上几位,几乎所有的文学家、艺术家面对灵感的到来,都会心存感激,不约而同地把自己降至奴仆的位置,好像臣子见到了诏书,他们的虔诚和谦卑使人感觉:灵感是来自上天的圣物。好像灵感和泥土、生活、人群没有关系。灵感就是天之骄子,是神赋予文学和艺术的滴滴甘露。
这些迷信的人虔诚无比,他们把自己和泥土结结实实地踩在脚下,却忘记了自己站在哪里,忘记了灵感之花应该开在哪里,忘记了托举灵感之花的生命本体的两只脚所依靠的土地。他们除了迷信就是迷信,把人类在生活中用智慧和生活碰撞所获得的灵感的火花强行归功于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幻,好像这个世界上真有天生的主宰者者和被主宰者,让很多苦苦耕耘的人相信自己就是牛。只会辛辛苦苦地流汗,只会踩出几个笨笨的蹄印,然后吃草,被一只温柔的手挤出白色的奶。而上天手里有鞭子、有种子、有大智慧的灵光,我们头脑里所有开出的灵感之花都是上天赐予的幸运和宠爱,是神的昭示、开光、旨意。
我也曾心无旁骛地膜拜和期待灵感,认为灵感是创作时闪电般出现的奇思妙想,来自大脑之外的大脑。有时甚至想,灵感是天分的影子,是母亲为我存放在第六空间的智慧备份。灵感可以使相同的眼瞳看到世间万物不同的外形和内在根本;灵感可以让构造相同的大脑“墙里秋千墙外道”,新翻妙曲,别开洞天。东风吹开花千树,佳人站在灯火阑珊处。
但我真正动脑筋去探究灵感,特别是研究灵感由何而来,是在进入《醉眼看李白》创作之后,有三个方面接触对我的思考有所启示:
一是读韩作荣先生的《诗的本质》一文,他所列的一个例子引发了我的思考。他是这么写的:儿童看见火车车厢下漏水会说“火车尿尿了”。看到床上一处晃动的光点会用小手去捉。儿童称刚生出的树芽叫“树牙齿”;看到太阳和树枝重合会说“太阳卡在树杈上了”。
对孩子来说,由眼睛所见而萌生的想法是一种意识的幼稚和理性的天真,孩子的话按常理来看是一种见识的逻辑错误。但我们若把它拉入诗人的视窗,它恰恰和诗人所需要的诗性意向和所期望的灵感启迪不期而遇。孩子用错觉的眼发现了诗人所需要的极具美感的想象。用孩子的话说出来是童言无忌,是错而不错的好奇,是现实中实有的意象错觉走进了不自觉的天真。但如果把他安排到一个成熟的诗人身上,让这样的句子从他的笔端走出来,就是产生于理智的奇特联想,就是灵感赋予诗人的独特想象和创造。
韩作荣先生所举的这个例子让我通过反观的方式,从另一个角度清楚地看到了灵感的来源,它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它有上游,有根系,有可以生儿育女的胎盘和子宫。
二是我前不久偶尔翻看自己以前写的一首朦胧诗:
一把锈成历史的剪刀,去时间的前世
剪贴唐朝繁华的轮廓,和一声叹息
丝绸的皮肤里,翻开李白玉树临风的名字
沿着曲径,去一滴醉卧的酒香里寻找知音
拼出一首诗里,两个最动人的句子
情感流泪,梦里的船停靠灞桥
看两座冰峰融化,水里的女子洗去凝脂
牵彩袖,捧玉钟
从如诗如画的腰肢上下来
摘下失眠的眼圈儿,用精神武装情欲
跟在一个丰乳肥臀的影子后面
学习莲步,学习翘首以盼的睡眼迷离
天光白时,和三千佳丽一起踮脚
站成后宫墙头的几枝红杏,嗤嗤笑着
不出墙,就和太阳的颜色混淆在一起
珍藏千年的明眸皓齿晃动君王的权威
一只手,把长在春天的叶片摘下
研制独一无二的灵感
沿着智慧的脑沟跋山涉水
长河落日的时候,一切在清醒中睡去
一轮月是香皂,在昨天的河里清洗绝句
石头睁开一只慧眼,文化在疼痛中临产
始承恩泽的诗歌有了一片国土
阳光在阴阳平仄的间隙里区分季节
邯郸又在学步,书包里背着另一个书包
一个脚印坐在自己的脚印里读书
我写这首诗时,很多唯美的字句是凭借灵感在一个瞬间跳出来的。写完后自己就想,都这个年龄了,不配写这样的诗句。但写出来了我就要感谢灵感。于是回过头在字里行间寻找灵感。结果很失望,把这些句子拆开看实在没有什么奇特的。只是用了一些最常用的汉字,是生活中我们自身的一些举动,是我们平常随处可遇的一些事物。如月剪刀、唐朝的繁华、丝绸、皮肤、眼圈儿、几枝红杏、明眸皓齿、长河落日香皂、书包脚印等等,都是现实生活中拉拉杂杂、随处可见的事物。但这就叫生活,它在积累中发酵,不断地分解变异,不断地举一反三,不断地重叠整合,它灵感的母亲,是一种灵性喷发的生命之源。
三是我闲时翻看有关李白的史料和他的诗句。才发现他的灵感与“苦读”和“苦行”密切相关。李白并不是自幼神童,大器天成,他小时候也是一个贪玩好耍的孩子。有一次在溪边玩耍,见到一位老妪在石头上磨一根铁杵。他上前问:“您磨它干什么?”老妪给他讲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道理。李白由此顿悟,开始专心苦读,结果“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李白曾说过:“余小时,大人令诵《子虚赋》,私心慕之。”这说明他少年时代已经涉猎很广,显露出过人的不凡才华。
李白10岁时,随其父李客到文风楼赴晚宴,客人们都知李白年少学厚,想考考他,要他以文风楼为题写一首诗,李白稍作思考吟出了四句:“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想象之大胆奇特让四座皆惊。
15岁以后为了潜心研读,李白隐居到大匡山的大明寺,帮寺中抄写经文,同吃斋饭,一直到25岁。这十年间,他攻读了大量书籍,先秦诸子,楚辞汉赋,佛道经典,无所不读,广采博纳。应该说青少时代的李白是一个潜心苦读的典型。“苦读”奠定了他雄厚的文学基础,是受益终身的文化典藏和知识宝库。
有这样的底蕴,灵感的出现看似一种偶然,其实它的身后藏有决定性的必然。有这样的必然作为底力,李白在创作时灵感就处于扫射状态,写下每一个汉字都是一颗子弹,是穿透式打击,有火舌般的燃点,让读者的灵魂为之一震,诱发出强大的共鸣感。不信我们去翻看一下李白那些脍炙人口的诗句,他思维中突现的意境、意象、意念、夸张、比喻、想象,以及所选用的恰到好处的词汇和语句,都不是天外来客。它们已在李白囤积素材的仓库内储备了多年,那些出人意料、光艳耀人的意象一定是他“苦读”和“苦行”时期自己亲眼所见、平日所闻、脑中所思的东西。当它与写作主题切合后,就形成灵感的闪现和突发。而这一切亮点均来自诗人的生活积累和知识积累。他就是从这当中捕捉、发现、提炼,才有了超乎常人的生发和捕捉灵感的本领。绝不是简单的天赐神授,妙笔生花。
25岁之后李白仗剑去国,辞家远游。说是漫游其实是“苦行”。分前后两次:第一次是离开故乡青莲之后,出夔门,登巫山,下江陵。尔后南穷苍梧,东涉溟海。然后酒隐安陆。这十年间他往来于襄阳、江夏,北游洛阳,暂隐过嵩山。第二次是离开政治中心长安之后,客居梁园(开封),他北游到河北、山西。西游到陕西、汾县。东游到山东。南游到江苏、浙江、湖北、湖南一带。
两次“苦行”是诗人用眼睛和大脑在大自然的学堂里苦读的过程,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次由一个人跋涉的“万里长征”。“山光水色青于蓝”、“登高壮观天地间”。在跋涉中采风的李白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每一个踩出的脚印都是扎实的功底。每一朵进入过眼睛的花都可能在适当的时候绽放出灵感之花。
由此看来李白在诗歌创作中能够佳句迭出,横披六合,“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并不是天降神思,凭空而得,它来自于诗人孜孜不倦的“苦读”和“苦行”,是诗人学识、经历、遭际、思索、感悟综合一体的沉积厚垒。文人将其称之为底蕴,它是才华的沃土,是诗歌昆仑李白胸腹中的另一座昆仑。植根于这片沃土之上,又置身于“一览众山小”的高度,诗人的思维和才气就是灵感居住的房子。呼吸吐纳时刻,推开门窗就是一派豁朗畅达的天地。
我真羡慕李白,一双会思考的眼睛结伴于一双以苦为乐的脚,一个善于加工的大脑挤满了可以转化为灵感的细胞。一旦进入创作,只须临窗,世界那么熟悉,眺望的眼睛就会倏然一亮。“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
当灵感如潮袭来,意境奇崛的想象、画面和写意就被一支笔默写于纸上,汉字说话,神韵有灵,奇诡飘逸之才华必生。
诗人就成为真正的诗人,声名鹊起,冠盖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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