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凡修
只能说这个下午,我站在秋天里
那些稻草人比我温暖
他们内心备足易燃品,鸟儿们衔着火星
谁也不敢用力,擦着这个下午
我站在秋天里——
那些稻草人褴褛的样子看似比我要落魄
却高我一头。
谷穗也高我一头。
满坡丘陵之间
我的头颅,先于低下
却羞于清点哪一棵是稗草青,哪一棵是谷穗黄
两只手不知所措。
是插兜里还是揣袖里一直迟疑
反正,快五点了,大片的风,一直没刮起来
附:五诗人评介这首诗
1、深刻的反省与思考——浅读张凡修诗歌《风衣》…………………………(山东肥城)张红静
2、张凡修诗歌《风衣》究竟要表达什么…………………………………………(陕西)黄土层
3、小评张凡修《风衣》………………………………………………………(江西萍乡)赖咸院(笔名柳碧青)
4、读张凡修《风衣》,感觉有话要说……………………………………………(河南)梁文权
5、浅谈张凡修《风衣》结尾的画龙点睛之笔…………………………………(重庆酉阳)肖龙飞
许久不读诗了,一直觉得读诗是在做一套心灵和思维的体操。只有不断地去读,才能充实,健康,完整。但这前提是,必须是好诗,才能引导人,而不是误导,将人领入迷茫。《风衣》应该是与人比较容易产生共鸣的一首。
全诗共四节,情感逐渐加深。第一节点明季节是秋天,时间是下午,人物是“我”还有稻草人,小鸟。从表面上看,诗人与稻草人对比,稻草是易燃的,比“我”更容易燃烧起来,也自然比我温暖,以此反衬“我”内心的冷。这个冷,是冷漠还是落寞?我们不知道。稻草本无心,却极易燃烧。由此忽然感悟,那些肤浅的,极易燃烧的东西果真就是好的东西吗?那些轻浮的,人人追逐的,果真都是人人想要的么?以此再来理解冷,寂寞虚空难道不正是真实而实在的东西吗?这样理解好像是思想开了一个小差。还是继续回到诗歌上来。小鸟衔着火星,小鸟口中的一粒粮食正是激起稻草人内心燃烧的东西。啊,粮食,我们何尝不是每天为粮食而奔波,为了生计,一只只小鸟就是我们每一个庸庸碌碌的人,每次都要躲过稻草人的眼睛。没有脚的傀儡,稻草人其实也很可悲,它并没有捉鸟的本领,它是一个假人,也就没有跳动着的火热的心,应该不是温暖的。实质上,诗人的目的不在于说稻草人,而在于说稻草人背后的,那个感叹不如稻草人温暖的“我”。“我”在秋天的黄昏,慨叹不如一个稻草人。也许稻草人还没有失去什么的忧伤,但人不同。人有那么多本来拥有却最终将失去的东西。那么是什么呢,是时间,是亲情,还是友情爱情?这些宽泛的词语不足以解释感情上的落寞。
第二节,“褴褛”和“落魄”这两个形容词很直接的对稻草人进行了描写。稻草人,穿着破烂的衣服,整日呆在一个地方履行一个职责。而“我”呢,也许离乡背井,四处奔波,也许功成名就,也可能身败名裂,一无所成。谁知道呢,反正“我”穿一件风衣,看似很暖,很阔绰和时尚。关键地方还在后两句,稻草人高我一头,谷穗也高我一头。为什么我矮了下去呢?因为我的心在低处,我的眼睛也在低处。它们都比我高,从地理位置上看,这是丘陵地带。丘陵,应该是和缓的有些高低起伏的地带。“我”站在低处看到的稻草人和谷穗都应是高我一头的。从内心的感情来看,稻草人的褴褛和落魄,谷穗的低矮都要高我一头,传达的是一种低落,忧伤和凄冷的感觉。
第三节,直接写出了一个“低”字。如果第二节还算含蓄,那第三节“我”早就已经按捺不住,感情由内敛到喷发。“我的头先于低下”我为什么低下去?一个“羞”字让人找到了答案。为什么羞于区分稗草青与谷穗黄呢?一个是“我”可能是不辨是非的人,也可能自觉没有资格或能力去辨认。在满坡丰收的丘陵地带,“我”可能为我的窘迫而惭愧和无所适从。另外,起伏的丘陵就像大地上的一个个馒头,忽然就想到了坟墓,想到了死亡。这是多么可怕的联想。
第四节,两只手不知所措,不知道插兜里还是揣在袖里。插在兜里,大多是一种悠闲自在的形象,揣在袖里,是一种猥琐,窘迫的形象。无论如何,“我”穿着风衣,不是在抵挡外在的风,实在只是遮挡内心的寒冷。末句“反正,快五点了,大片的风,一直没刮起来”诗人内心还希望有一场风吹来,好让这风衣有用武之地,好让穿风衣的看起来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实实在在。
题目“风衣”是一个外在的形象,风衣包裹的内心才是真实的东西。一切外在的,都如同这个风衣,不可以外在轻浮的东西作为评判的标准。风衣包裹的也许是一个空壳,倒不如一个没有生命的稻草人温暖,不如一个低矮的谷穗充实。诗歌是在唤醒真实的情感,真实的人生,是对人生的深刻的反醒和思考。
2、张凡修诗歌《风衣》究竟要表达什么
读张凡修诗歌,一直有一种身份上的疑惑。“农民诗人”是社会给予张凡修的标签,我说过这个标签未必合适。从《丘陵书》以来,张凡修的农民身份可谓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所以,我的判定是张凡修只是写了农村题材的一些诗歌作品而已,他的身份不是农民,而是诗人。因为是诗人,他才那么不安分于脚下的土地,总是替一支流水,一节马骨,一株高粱,一朵棉花,甚至一只蝈蝈,说出它们的渴望,揭示出它们的存在意义。
比如这首《风衣》,你说诗歌里的“我”是农民,还是知识分子?都可以,也都不完全。初读《风衣》感觉不到一种隐含在内里的心跳,似乎一个人穿着风衣的人,打庄稼地里走过,走得落寞而谦卑。像风吹过田野,意义很是单薄和轻飘。但是,反复阅读,就觉得不是这么会事。
犁不下深,何以翻出土地里的腐殖质。
细读下去,确实有一颗灵魂,在庄稼地里漫步,同时洒下谦卑的呢喃和自省,使得诗境疏朗、开阔且流动。“我站在秋天里”,这一句是紧扣题目《风衣》的。自然界的清冷和萧疏之感,徐徐而来。“那些稻草人比我温暖”,那么,“我”怎么了?难道“我”的内心连易燃品也不具备吗?这样的诘问和反躬自省,借稻草人意象,对自己的内心刻镂深刺了一下。
还是老问题,“我”怎么了?在罗江诗歌节上张凡修发言稿里有一句话“1975年高中毕业一直在家乡务农,以种地,打工,做些小生意为生。”这个基本信息,我写《丘陵书》书评时漏掉了。其实,这就是张凡修的现实处境。读张凡修的诗歌离不开这个现实处境。
《风衣》第二节,说稻草人比“我”落魄,但是高“我”一头,谷穗也高“我”一头。从风物收回眼光到自身,诗人为什么“也落魄”?其实这就是处境。大抵有来自生存的压力,有来自创作上的困惑,有来自寻找自我创新途经的艰辛吧。
结合第一节,对自己的谦卑和自嘲,越来越不客气。进入第三节时,诗人直面的对象是整个丘陵地带,丘陵是多么广袤连绵,而自己的收成呢?自己的求索结果呢?默默行走的诗人,“先于低下头”,近乎于羞愧的心态,审视然后移开目光的是那些“稗草青和谷穗黄”。还有贫瘠的土地,还是纠结的词语呢?
羞愧之下,埋藏着的是无声的惋叹。
尾一节出现了“两只手不知所措”的窘迫和尴尬。这是一个农民式的窘迫和尴尬吗?恐怕不是如此简单。是一个知识分子的窘迫和尴尬吗?也未必沾不上边。其实,还是一个上了一些年纪的诗人的窘迫和尴尬,比较靠谱。
这样看来,解读这首《风衣》就不能停留在田野和庄稼上,而是人生的境况和生命的自觉上才合适。不是小抒情,是大抒情。只不过,情绪内敛不张扬,才能凝结成一颗坚硬的精神内核。面对时光的流逝,不浪费自己。
全诗,时间是在秋天,下午五点,地点在谷子地,人物有稻草人,鸟儿们,稗草,谷穗,风衣,整个丘陵地和诗人自己。时间概念是解读这首诗歌的关键部件,秋天,一年3/4时光已去,下午5点,一天时光已日落西山,而诗人呢?五十多岁的诗人(黄土臆测:或许写这首诗的时候,诗人还不到50岁吧。),做了些什么,还有什么没做,当自然的时光与生命的时光获得了一种同构的触动和暗合之后,一丝难言的恍惚感阵阵袭来,令人“不知所措”!这不是一个平庸之辈的措手不及,而是胸怀大志的人才有的举动和反应。
“反正,快五点了,大片的风,一直没刮起来”。即便大片的风刮起来,诗人毕竟是诗人,先知先觉。因为总在反思自己的境况,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有《风衣》在身,对未来就会少了许多的隐忧和顾盼之虞。这是诗人的坦然,也是诗人的睿智。是诗人对于自我焦灼心理的解纷。从后来的发展看,张凡修没有辜负丘陵,没有辜负父老乡亲,没有辜负读者,也没有辜负自己。
张凡修老师,我去过他博客很多次,感觉他应该是一位很有味的“老头”,而且每次我打开博客见自己博客上方有个“有最新动态”的提醒,打开看,一定会有他的,他不仅写诗的数量和质量多,而且也推荐别人的诗,很多时候,我都在他博客里读到好的诗。对于他的诗,我总感觉他经过了很多的深思熟虑,因为每一首都是那么简约,他的诗基本上是属于乡土的,我是这么认为,而且选用的题材也差不多,都是些很平常的东西,但读来却让人感动。相对来说,我更喜欢这首《风衣》,或许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的叙述方式吧,“那些稻草人比我温暖/他们内心备足易燃品,鸟儿衔着火星/谁也不敢用力,擦着这个下午”、“满坡丘陵之间/我的头颅,先于低下/却羞于清点哪一棵是稗草青,哪一棵是谷穗黄”……读着这样的这样的句子,我感觉到一种疼痛感,它超越了一般的乡土诗,乃是他挖掘出了更深层次的东西,或者是反思,或者的诘问,但那种痛疼一直在诗人的心中,这仿佛是不言的事实,但为何诗人会有这种疼痛,我不知道,只是它感动了我,这就是好诗,我的标准呵呵呵。
4、读张凡修《风衣》,感觉有话要说
(河南)梁文权
有时候,擅长写诗的人,诗题就是诗眼,就是一首诗的灵魂。诗人善于总结,或者说总结得恰到好处,可谓画龙点睛之笔。读了张凡修的《风衣》,更加坚定了我的这一想法。
一首诗的好与不好,搭眼一看,便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一首好的诗歌,应该能达到一种境界:看破却不说破,指东打西,乘其不意攻其不备。无疑,诗人张凡修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技高一筹,让人叹为观止。
穿风衣的季节,自然多在秋季,当然了,二八月是最好的时候。诗作者却抛开乍暖还寒的春天,只取秋天这一丰收季节,想必用意深刻,有所寓意吧。应该来说,下午是这个时间段里,最佳的一段时光,正午刚过,温度自然稍高,而此刻,风尚未起,感觉温暖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某种气氛一触即发,悬而未决,让人期待,悬念的美。
大概熟悉乡村环境的人都知道,田间地头,尤其是高粱红时,谷子黄时,有心的庄稼人便会在地头立起一个高高的稻草人,手执一杆长长的鞭子,气定神闲,驱赶那些来犯之敌——麻雀。稻草人浑然不觉,“我”此时此刻的心理感受。
“我站在秋天里——/那些稻草人褴褛的样子看似比我要落魄”,“我”站着,“我”也只能站着,身为一个农民,我没有一刻空闲,可以坐下来,饮茶读报,谈论国家大事小情。因为我身处社会的最底层,“我”落魄的样子,连“我”自己看了都会觉得心疼。“我”也只有一刻不停歇地劳作,才能解决眼前的温饱。在“我”看来,什么都要比“我”高上一头,“我”是如此地卑微,微不足道。
首先,“我”是一个农民,其次,“我”还是一个诗人。说句农村人不好听的话,大有点“狗咬耗子多管闲事”的感觉。一个农民,不好好种地,偏要摆弄什么诗歌,而且那么的像模像样,怎么会不叫人笑话呢?况且,“我”还是一个五谷不分的所谓的知识分子,整个一个旧知识分子书呆子形象,刻画入木三分,又跃然纸上。
寥寥数语,便将一个人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透彻,不能说不让人心生佩服,叹为观止。两只不知所措的手,连放哪里都要迟疑思考,究竟什么才是合适的,什么才是稳妥的,让人猜测,活生生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民形象。其实,“我”心生迟疑的还并不止这些,“我”一直在担心,“快五点了,大片的风,一直没刮起来”。这才是“我”最想要的。
那么,我究竟在担心什么呢?住在农村的人都知道,大风一起,沉甸甸的谷穗就有可能倒伏,减产,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原因所在。还有,稻草人的形单影孤,衣衫褴褛,能不能经历住这场风暴,又有几人会知道呢?
稻草人浑然不觉,“我”是怎么想的;“我”浑然不觉,别人是怎么想的。其实说白了,地球,又何尝不是一块最大的责任田,“我”在其上种植了一块黄金水稻,“我”又何尝不是一个稻草人,有意无意地看护着自己美好的家园。
这样看来,稻草人的命运,和我的命运息息相关,紧密相连。那么,谁又为“我”披上一件遮风避雨,防寒保暖的风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