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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咏志看好的二十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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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咏志珍藏的21颗“诗歌钻石”



01.马永波:《薇薇》
 
 
她从车站的台阶上向我跑过来
我没有张开手,好像
也没有正眼看她,但我肯定在笑
我在想她刚生下来时我偷她的奶粉吃
放在窗台上的,被姐姐骂
那时我也十八岁
大学正放暑假
我们有四五年未见了
若干年前回克山老家
我抱她抱得太紧,结果被她挠了
她哭得很伤心
一屋子的亲人都沉默了
那时她有十几岁
我总觉得她还是小孩
但那时她就已经长大了
我们并肩走在红军街的坡路上
谈着她今后的打算
晚上八点的火车,她要去
一个陌生的地方读书
夕光中她上唇的绒毛微黄
“一个幼小的身体等待一个粗暴的世界。”
穿过熙熙攘攘的广场时
她突然说,“老舅,
我也写东西,写诗和散文。”
人们都到哪里去了
融化一般的消失
先是姐姐的那双眼睛
然后是还在说话的小噘噘嘴
白衬衣,刮我脸颊的手指
背带牛仔裙,脚印,脚印
一双大松糕鞋歪歪扭扭
游着,包括上面的一点脏
都融化了。车站悬在空中
我也在融化,在一首诗中
无助地——我说的话她无法听见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谁也找不见谁
       2000.8
 
 
 
02.杨黎:《中年维特的烦恼》
 
  
中年维特的烦恼,它包括
权力、金钱和性三个方面
而少年维特的烦恼
是单纯的,像火一样
书商一边说,一边
将订金放在我的面前
我知道,权力
就是金钱和美女的基础
一个人有了它
烦恼就不再是维特的烦恼
 
所以说书中的男主人公
他应该是四十岁左右
一个副处级干部
他每天梦想着升为处长
并被这个梦想折磨得难受
当然我们不想这些。我们
只想着做好事,把快乐
带给每一个女人
像炎热烦闷的夏夜
突然吹来一股凉风
 
那就让维特永远当一个副处长
把他的烦恼排泄在女人身上
(一个有限的女人)
比如他的处长上司,年近五十
但我不愿把她写得太过干瘦
一个女人,还是有一点肉为好
我看着书商漂亮的女秘书
我已经醉了,我想
我醉了之后
又怎么办
 
外面天色已晚
书商叫他的秘书
送我回家
 
 
03.黄灿然《亲密的时刻》
 
 
当我赶到将军澳医院,
在矫形与创伤科病房见到父亲,
他已躺在床上输葡萄糖液,
受伤的右手搁在胸前,包着白纱布;
母亲悄悄告诉我,父亲流泪,
坚持不做手术,要我劝劝他。
我只劝他两句,父亲
便签字同意了,比预料中顺利,
就像这医院、这病房比预料中
整洁和安静,周围都是翠绿的山,
护士小姐天使般友善——没错,
这里像天堂,或世外桃源。
手术后我喂父亲吃饭,
这是我们一生中最亲密的时刻:
由于我出生后,父亲就长期在外工作,
当我们一家团聚,我已经长大,
所以我们一直很少说话;
当我成家立室,搬出来住,
我跟父亲的关系又再生疏,
每逢我打电话回家,若是他来接
他会像一个接线员,说声“等等”
便叫母亲来听,尽管我知道
我们彼此都怀着难言的爱。
而这是神奇的时刻,父亲啊,
我要赞美上帝,赞美世界:
你频频喝水,频频小便,我替你
解开内裤,为你衰老而柔软的阴茎
安放尿壶——你终于在虚弱和害羞中
把我生命的根敞开给我看:
想当年你第一次见到我的小鸟
也一定像我这般惊奇。
 
 
04.王家新《冰钓者》
 
 
在我家附近的水库里,一到冬天
就可以看到一些垂钓者。
一个个穿着就军大衣蹲在那里,
远远看去,他们就像雪地里散开的鸦群。
他们蹲在那里仿佛时间也停止了。
他们专钓那些为了呼吸,为了一缕光亮
而迟疑地游近冰窟窿口的鱼。
他们的狂喜,就是看到那些被钓起的活物
在坚冰上痛苦地摔动着尾巴,
直到从它们的腮里渗出的血
染红一堆堆凿碎的冰……
这些,是我能想象到的最恐怖的景象,
我转身离开了那条
我还以为是供我散步的坝堤。
 
                2003——2013
 
 
05.张曙光:《有关陶渊明》
 
 
我们真的羡慕陶渊明吗?我们究竟会
羡慕他些什么?人们总是向往那些
无法实现的事情。但事实上,有时它们
很容易做到,只要你真的想做,或真的去做
但问题是,我们究竟会羡慕他些什么?
一个酒鬼,一个近似的乞丐,一个不识时务
辞掉官职回到老家种地的人。这事情并不难
远远超过办一张去美国的签证,美国
或是他妈的老欧洲――但除了他却很少有人
这样做过,一千多年一直是这样,我是说
真正地回到老家种地。因此也许我们
还要给他加上一个傻瓜的名号――
他会天真到种秫去酿酒,而不是直接
从经销商那里去获取。他锄地,在傍晚
扛着锄头回家,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那滋味并不好受。我曾经短期干过一些农活
耕地,锄草,收割麦子,我在里面找不到
任何诗意(只是充满了倦意)。所幸的是还有
月亮陪着他回家,像一只狗。但那不是李白的月亮
也不是苏东坡和姜夔的月亮。他只是不经意地看到――
鸟儿们归巢,虫子们在草丛鸣叫,求偶。那月亮
占据了天空,有时比人脸还要大。
 
 
06.李亚伟《天山叙事曲》
 
 
他要去渡塔里木河
要长相没长相
不要才华又有那么一点
 
一个软弱的人,背着粮袋骑马过天山
没有理由
也没有命数
如此没用的人
背着什么也无济于事
 
因为如果是流沙
它会自己走,张着小嘴吹风
会抬头游过黄黄的腾格里
因为如果是数字
它会和邂逅有关
小小的嘴唇会对着牧区抢先读出O
一个靠软弱远行的人,他要流淌
水会来帮他
蛇会来帮他
一个过时的人,他要动脑筋
一夜行走就会走到信中
 
如此软弱的人
河水都比他硬
这样的人内心甜蜜,长着高个
我们在城里碰到
这样的人,常常是熟悉的朋友
常常是女孩的哥哥
 
这样的人只有去渡塔里木河
戴着草帽,所有的省份都不要他
这样的人去当兵不会朝外国射击
这样的人去作客会把主人送走,自己留下来
戴着草帽,粗通文墨
在上游写信,或者在下游的磨坊里碾米
用阳光催促事物朝坏处发展
无情无义
看着女子绣花边
心就比丝线还狠
 
塔里木河正在上涨
淹没了沿岸的小个儿
而那软弱的人,在毡房里碰完了运气
白天如同牧民的儿子
晚上如同篡位的叔叔
胆儿比太监的那个还小,信心又不足
放出去的牧群一次也没收回来
这样的人,我碰到过
在城里很有文化,你还未揍他
脸就吓白,心跳好几天
这样的人翻过了天山
像是一心要为葡萄干而死,我管不了他
他纯粹不需要自己,只想利用自己渡河
红花在天山里开了又开
他又骑了一匹含情脉脉的马
这样的人,正是我的兄弟
渡河之前总来到信中
 
 
07.于坚:《恒河》
 
 
恒河呵
你的大象回家的脚步声
这样沉重
就像落日走下天空     
 
 
08.张枣:《钻墙者和极端的倾听之歌》


钻机的狂飚,启动新世纪的冲锋姿态,
在墙的另一边:
             呜,嗷,呜嗷!
阵痛横溢桌面,退闪,直到它的细胞
被瓦解,被洞穿,被逼迫聚成窗外
浮云般的涣散的暗淡。你试图确定
钻点在何处。在墙的右上额,不,在
左边偏中的某一点上。不,整个墙
在哆嗦迸裂,追踪的目光如两只蝙蝠
撞落到地面。
            钻墙者半跪着,头戴
安全帽。他钻入的那个确实的一点
变成墙的另一面的
  猜疑,残碎,绝望,和
凌乱的腥风。工具箱在膝盖边,
  敞开着:
这些筋骨,意志,喧旋的欲望,使每个
方向都逆转成某个前方。
机油的芬芳仿佛前方有个贝多芬。
钻墙者半跪着,眼神绷紧——
莫非前方果真会有一个中心?
因而即使前方像镜子,
  也得置身其中?
他爱前方那肉感的羁绊。
他爱前方那含金的预言。
他爱虚随着工具箱的那只黄鹂鸟,
伶俐而三维的活泼,
颤鸣婉啼,似乎仍有一个真实的外景,
有一角未经剪贴的现实,他爱
钻头逼完逆境之逆的那一瞬突然
陷入的虚幻,慌乱的余力,
  蹋空的马蹄,在
墙的另一面,那阴影摆设的峭壁上。
                               
预感到一种来临,虽然你不能确定那
突破点,在这边墙上,你的内部。
  是的——
浩茫袭上心头。闭上眼。让它进来,
带着它的心脏,
  一切异质的悖反的跳荡。
消化它。爱它。爱你恨的。
  一切化合的,
错的。腾空你的内部,搬迁同时代的
家具,设想这间房
  在任何异地而因地制宜。
呜,嗷,呜嗷!
              喧嚣的粒子激荡,眼前
腾起一幅古战争的图景,
  镶入一个凭虚而
变形的,袅动的框架,逸散着,
  漂移着,使
室内谛听的空间外延,唉,这么多
男人必须嘶喊和倒毙,这么多马匹
只剩下身体的一小半,这么多鹰鹫和
历史的闪失:
  这就是每克噪音内蕴的真谛。
“是你,既发明喧嚣,又骑着喧嚣来
救我?表象凹凸,零散,冷。”呜嗷!
突然,静寂——
              闹粒子中断,落下。
喂,兄弟,我
在这儿。在尘埃的中心。
  菊花在桌上。
一杯水,如仪典,握在你掌心。
你的那边,秋阳泻下一段锦绣,
换下窗帘。
工具箱边的那只黄鹂鸟
跃到你肩头。
水清澈无比,犹如第一次映照人像。
我听见你在咬苹果。
  甜的细经珠喷礴,又
缤纷地祝福般落下。喂,兄弟:
一切都会落入静寂中,不,
落入空白中,像此刻。难道不是吗?
喂!水晃了晃。空白圆满,大而无外。
其内核有饱实之磁
归纳一切喧嚣,项目和头发:落下,
  回归——
还原成窗外临风咏望的苹果林。
喂,monsemblable,我看不见你的脸,
但我
仿佛听见了你的表情,
  那是休息的表情,
红润的,好的。
清澈是空白的手套,
  摆弄事物的方式。
我听见你的自语
分叉成对白,像在跟谁争辩。
  而墙,只是
一个布景,
  一个不能成为其实物的称谓。
你钻找的中心,没有。我们必须团结。
我拍打我的墙告诉你。
  我听见你在听。
你关掉你衣裳兜里的小收音机,
贝多芬的提琴曲嘎然而止,
  如梯子被抽走。
我听见你换钻头,
                它失手坠地,而空白
激昂地回荡而四溅!
我听见你换好了钻头,而危机
半含机遇,负面多神奇,我,几乎是你
——
呜,嗷,呜嗷!空白的
钻机放歌:
          喧嚣只是静寂的工装裤,
一切合一又含众多,
  空白依托的形形色色,
以致我们被允许
望出窗口并且朗读:
苹果林就在外面,外面的里面,
苹果林确实在那儿,
源自空白,附丽于空白,
                      信赖它……
 
 
09.肖开愚《北站》
 
 
我感到我是一群人。
在老北站的天桥上,我身体里
有人开始争吵和议论,七嘴八舌。
我抽着烟,打量着火车站的废墟,
我想叫喊,嗓子里火辣辣的。

我感到我是一群人。
走在废弃的铁道上,踢着铁轨的卷锈,
哦,身体里拥挤不堪,好像有人上车,
有人下车,一辆火车迎面开来,
另一辆从我的身体里呼啸而出。

我感到我是一群人。
我走进一个空旷的房间,翻过一排栏杆,
在昔日的剪票口,突然,我的身体里
空荡荡的。哦,这个候车厅里没有旅客了,
站着和坐着的都是模糊的影子。

我感到我是一群人。
在附近的弄堂里,在烟摊上,在公用电话旁,
他们像汗珠一样出来。他们蹲着,跳着,
堵在我的前面。他们戴着手表,穿着花格衬衣,
提着沉甸甸的箱子像是拿着气球。

我感到我是一群人。
在面店吃面的时候他们就在我的面前
围桌而坐。他们尖脸和方脸,哈哈大笑,
他们有一点儿会计的
假正经。但是我饿极了。他们哼着旧电影的插曲,
跨入我的碗里。

我感到我是一群人。
但是他们聚成了一堆恐惧。我上公交车,
车就摇晃。进一个酒吧,里面停电。我只好步行
去虹口,外滩,广场,绕道回家。
我感到我的脚里有另外一双脚。
 
 
10.多多:《少女波尔卡》

 
同样的骄傲,同样的捉弄
这些自由的少女
这些将要长成皇后的少女
会为了爱情,到天涯海角
会跟随坏人,永不变心
 
 
 
11.柏桦《苏州记事一年 》


正月初一,岁朝 
农民晨起看水 
开门,放爆竹三声 
继续晨,幼辈叩头 
邻里贺年 
农民忙于自己 

初五,财神的生日 
农民迎接不暇 
采购布匹 

十五,悬灶灯于厨下 
连续五夜 
挂起树火,大张灯市 
山水,人物不见天日 
妇女为去病过三座石桥 
民众击乐,鼓励节日 

二月初八,大帝过江,和尚吃肉 
前三后四风雨必至 
有人称龙头,有人吞土 
农家因天气而成熟 
有利无利但看“二月二十” 

三月初三,蚂蚁搬米上山 
农妇洗发、清目 
又吃油煎食品 

清明,小麦拔节,踏青游春 
深蓝、浅绿插入水中 
妇女结伴同行 
以祈青春长存 

四月初一,闲人扛大锣、茶箱 
老爷从属西军夜 
红衣班扮刽子手 
(演员出自肉店、水果店、豆腐店) 

立夏见三新:樱桃、青梅、元麦 
中医这天勿用 
蚕豆也等待尝新 

四月十四日,轧神仙 
吕纯阳过此 
无需回避 
他的影子在群众中济世 

五月五,端午出自蒲剑 
也出自夏至的替身 
儿童写王字于前额 
身披虎皮,手握蒜头 
而城隍是大老爷 

六月六,寺院晒经 
各户晒书籍、图画、衣被 
黄狗洗澡、打滚 
老人或下棋、或听书、或无事 
小孩吃茶于七家 
面貌动荡不宁 

立秋之日,以西瓜供献 
也制巧果、蝶形油炸 
以期颐养天年 

八月十五,中秋 
柿饼、月饼于月下 
蔬菜吃完了 
摆上鲤鱼 
得下签者不予参加 

九月九,郊外登高 
望云、望树、望鸟 
小贩漫游山下 

十一月,日短月长,市场发达 
财主收租、收账、剥皮 
而冬至大如年 
农民重视 

冬至,全家吃夜饭 
豆芽如意,青菜安乐 
年糕、汤团、圆之意 
儿子不得外出 
嫁女不利亲人 
南瓜放出门外过夜 

十二月过年,送灶 
灯具多自制 
热热闹闹、繁文缛节 

除夕,又是鸡鸭鱼肉 
提灯笼要钱者 
来往不绝,直到天明 

除夕之末,男孩怀旧 
果子即压岁,即吉利 
老鼠即女孩的敌人 
惟大人不老,放爆竹三声
 
 
12.王寅《诗之五》
 
 
事物使你也使我受了伤
我们倒地如雪
 
我们的历史
犹如冰川的最初几页
 
我们的手
接触绿叶成为诗歌
 
膝盖在梧桐树下
也是绝妙篇章
 
 
13.郑单衣《凤儿》
 

今夜,我贪婪的凤儿是只狐狸
她爱我时,犹如夏季
香水洒过五遍,凤儿的头发轻盈若许
这别后的小手总是温软纤细
几日不见,竟如此芬芳迷离

此地是他乡,夏至也照样清风徐徐
这会儿,我见她饮下凉水。再往后
又点数颈项上的黑痣
入夜时,灯笼微胖,近在咫尺
我却想着盐和一群羊子

哦,有多少珠帘在这时幽闭
又有多少怨尤,在弄着一件单衣
夜和夜,如此不同。但凤儿的房间里
一种气息却熟悉另一种气息。这多像
满满一篮鲜梨,心怀柔玉,一只

又一只,我为她剥下果皮。就像她对我
重复一席温存的话语
但所有的话语都只是一句。在今夜
梨儿走遍周身。爱,展开
火红之躯,又在我心中布下了风雨
 
 
14.余怒《守夜人》
 

钟敲十二下,当,当
我在蚊帐里捕捉一只苍蝇
我不用双手
过程简单极了
我用理解和一声咒骂
我说:苍蝇,我说:血
我说:十二点三十分我取消你
然后我像一滴药水
滴进睡眠
钟敲十三下,当
苍蝇的嗡鸣,一对大耳环
仍在我的耳朵上晃来荡去
 
 
15.臧棣:《临海的沙丘》
    (为吴晓东而作)
  
在一片树林背后,它的气息
趋向强烈;似乎要将我们
熟悉的空气抽空。它躺在
它自身的赤裸中。我能感到
它强烈地吸引着我的兽性。
它不像我们,有里外之分。
  
它的局部随处可见
曲线柔和如交响乐的乳房,
尚未被亨利·莫尔的想象征服过。
而它的面部表情一旦被捕捉。
便让人联想到被幽禁的处女
是怎样对待陌生人的。
  
风的手时而有力地伸出,
时而轻柔地滑过:
变化莫测,却从不显形。
风的手比人的脚步
更经常地触及到它的肌体。
  
风的狐步舞推进着我们的知识。
使她的形状像云,并且轻飘。
经过如此多遍空虚的抚摸,
它已毫无高度可言。
只有一种沉闷的风度,
展示着那不能完全溶解于
时光的存在的奥秘
  
用脚踩着它的侧背。
我能明显地感到它的肌肤
有一种深度:尽管松软
却无法穿透。我的践踏
也不能令它产生伤口,
或是类似的记忆。
  
我来到这里。我带来了
我的一切。但我无法和它
交换任何东西。我的生命
不可能在此留下痕迹。
我的抵达也不能被它的天真
所证实。更不用说遥相呼应。
  
 
 
16.陈东东《公园》
 
 
初春。初春。初春
带灰尘的树
雾气蒸腾的街
从狗眼里瞥见的情侣
 
初春。初春。初春
湖上的避孕套,开花的笔记本
天鹅,浮萍
去年的诗句有开始动用
 
初春。初春。初春
鲜花来到玻璃房
孩子们玩蛇形气球
恭谦的马,供歌星照相
 
初春。初春。初春
阴影之中草木肥美
阴影之中嘴唇亲吻
一场雨水淋透了塑料艇
 
初春。初春。初春
笛子吹奏太阳,终生播撒群鸟
一个老人在听众咳嗽。一个老人
他回忆着初春
 
 
17.钟鸣《耳人》
 
 
事虽行不通,可知你并不了解我,认输算了,我本身就是个耿直而无法忍受什么的人,又多有蹇涩,只是偶尔与你相识而已。
 
蹦呀蹦呀,小矮人
耳朵触耳朵,你
听见什么,细叶梨么,
还是吼闹的鱼?
 
你钻进皇帝的梦中,
还是我身子里?
在谁的耳膜上哭呢?
在那一片水中游着?
小矮人,着红衣,
小矮人,念咒语。
 
是婚嫁的,
还是亡国的?
社鼓,纸马。
小矮人,小矮人,
 
在谁眼里祀雨?
金枝叶,紫叶梅,
蓬莱的杏子,
我打坐的柳树。
 
小矮人不怕枭首,
小矮人也不怕爱情,
他没有胡桃一样
狂蹦乱跳的心。
 
小矮人最怕的是
文字狱,是皇帝的
香炉,漂亮的缎子,
小书生们的投壶。
 
奖你一条小白腿,
奏你一片金箔,
然后再揭你的羊裘,
砍你的头,铜镜子,
玉蟾蜍,在棺材里,
再为你小小的死亡封侯。
 
小矮人,手捉鸾刀,
鼻子一股膻腥,
像个吃荤的钓叟,
更像没魂的石头。
 
哄呀哄呀,小矮人,
让我饮一盅菊花酒吧,
让我尝尝宫中乐事:
如梦的鲛鱼,比荔枝
还甜的玫瑰乳头,
帘子后吹的空管,
绢纸上写的星斗。
 
就为了和你弈弈棋,
你抖出了我的秘密,
你像密探一样盯着我的五脏,
而我只是你的风帘,
你也只是我的画屏。
 
小矮人,一锭金子,
小矮人,一把锈弓。
呼吸的灵丹妙药,
死亡的内部伎俩,
 
1993
 
 
18.吕德安:《父亲和我》
 
 
父亲和我
我们并肩走着
秋雨稍歇
和前一阵雨
像隔了多年时光

我们走在雨和雨的间歇里
肩头清晰地靠在一起
却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我们刚从屋子里出来
所以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这是长久生活在一起
造成的

滴水的声音像折下的一支细枝条
像过冬的梅花

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
但这近乎于一种灵魂
会使人不禁肃然起敬

依然是熟悉的街道
熟悉的人要举手致意
父亲和我都怀着难言的恩情
安详地走着
 
 
19. 韩东:《明月降临》
  
   月亮
   你在窗外
   在空中
   在所有的屋顶之上
   今晚特别大
   你很高
   高不出我的窗框
   你很大
   很明亮
   肤色金黄
   我们认识已经很久
   是你吗
   你背着手
   把翅膀藏在身后
   注视着我
   并不开口说话
   你飞过的时候有一种声音
   有一种光线
   但是你不飞
   不掉下来
   在空中
   静静地注视我
   无论我平躺着
   还是熟睡时
   都是这样
   你静静地注视我
   又仿佛雪花
   开头把我灼伤
   接着把我覆盖
   以至最后把我埋葬
直到秋天世道清平
刀说:割谷杀妻古来之风
面含花色的人从此君临
                  1985年
 
 
 
20.史蒂文斯:《两只梨的研究》(张枣译)
 
 
I
整本教科书。
梨儿不是古提琴,
裸体或瓶子。
没有东西像它们。
 
II
它们黄色的外形
从弧线的布局里
向着底部鼓涨。
轻描淡写的红斑。
 
III
有着弧线的轮廓,
它们不是平淡的表面。
它们是浑圆的,
向着顶部变细。
 
IV
从立体的角度感受,
它们是蓝色的小碎片。
一片干硬的叶
垂在颈顶。
 
V
黄色在闪亮。
形形色色的黄也跟着闪亮,
橙黄,桔黄和淡黄绿
在表皮变化花样。
 
VI
梨子的影
洒落绿布如墨迹。
梨子的显身,
自外于人之眼。
 
 
21.瓦莱里•拉尔博:《形象》(黄灿然译) 
 
I
 
有一天,在哈尔科夫城里的工人聚居区
(啊,在俄罗斯南部,那里所有披白头巾的女人
看上去一个个都像圣母!),
我看见一个年轻女人从水泉回来,
像从奥维德时代以来就是的那样,
挑着两桶水,各悬在扁担两端,
平衡在她颈部和肩部上。
我看见一个小孩走近她,跟她说话。
接着,她身体优雅地朝右边倾斜,
让那个注满清水的桶碰触地面
使小孩跪下来喝水时嘴唇刚好够得着。
 
II
 
有一天早晨,在鹿特丹博姆皮耶斯码头
(那是1900年9月18日,约八点),
我看着两个年轻姑娘正在上班的途中,
背对其中一座大铁桥
她们说再见,准备各走各路。
她们互相温柔地拥抱,她们颤抖的双手
既想又不想分开,她们的嘴唇
在悲伤地收回时又贴得更近,
彼此的眼睛互相凝视着……
她们就这样站在那里很长时间,互相紧挨着,
在繁忙的人群中直立不动,
当拖船在河流上哀号
而火车鸣着笛在那些铁桥上往返。
 
III
 
在科尔多瓦和塞维利亚之间,
有一个小站,不知道为什么
南方特快列车总在那里停靠。
这旅行者徒劳地环顾四周,希望
能在尤加利树下昏昏欲睡的小站外
看见一个村落。
他只看见安达卢西亚风景:翠绿和金黄。
但在铁轨另一边,面对它,
是一座用黑枝和泥巴筑成的棚屋。
听见火车到了,衣衫褴褛的孩子们跑出来。
姐姐带领他们,来到靠近月台的地方,
接着,没说一句话,而是微笑着,
她跳起舞来讨钱。
她的双脚在尘土里显得乌黑,
她的脸脏兮兮,并不漂亮,
而她跳舞,透过她灰裙的大破洞
你可以看见她嶙峋赤裸的大腿在摇晃,
她小小的黄肚子在摆动,
每次都会有几个绅士窃笑
在他们雪茄的气味中,在餐车里……
 
后记
 
亲爱的主啊,是不是我永远不可能
认识小俄罗斯那个女人,
鹿特丹那两个朋友
和安达卢西亚那个小乞丐,
加入她们
铸成不可溶解的友谊?
(唉,她们永远没机会读到这些诗,
她们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名字,或我这颗温柔的心,
然而她们存在着,她们此刻活着!)
是不是我永远不可能得到
认识她们的伟大快乐?
因为,主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她们四个在一起
我可以征服一个世界。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3a11580102vq4q.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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