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琼，女，1980年生，四川南充人，2001年南下打工，有作品散见《人民文学》《诗刊》《独立》《活塞》等，出版诗集《女工记》《黄麻岭》《郑小琼诗选》等十部，有作品译成德、英、法、日、韩、西班牙、土耳其语等语种。
诗六首
四川/
郑小琼
可园记
大清积弱，变法学西洋，科举
换学堂，书生退守园中，春风当药
佐以丹青与水墨，鲜花开镜中
明月似少女的轻腰，洋务与乡绅
打败了太平军，洋务者，办矿挖煤
冶铁造枪，居庙堂，做高官
乡绅居岭南东江边，隔皇帝有些远
起园盖房，筑楼阁，种竹梅兰菊
修身又养性，避世园林中，寄情
虫鸟草木，读诗作画，在后花园
饮酒，写诗，《诗经》里的雅歌
蔷薇丛中的明月，它们酷爱
可园里的气息，腐朽的大清
已无骨，八旗子弟不再骑马拉弯弓
他们居城中，逛窑子，斗鸡斗狗，斗蟋蟀
人民如经霜的草木，枯槁而麻木，
众夷不再归化，万邦不来朝拜
雨声隔住了迷乱的大清，窗下读古籍
昔日山河莺飞草长，农书安排
五谷桑麻，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
雅集有清风与美酒，清涩的少年
耕读人生，还抱得美人归，河水洗净
污浊，世间啊，像明月一样清明
如今江山黑暗而疲惫，洋务未能
富国强民，同治不中兴，国家枝繁叶茂
根却腐朽而糜烂，洋人的炮弹打开了
皇帝的后花园，沙俄割地，百姓造反
大清摇摇欲坠，执迷不悟的朝廷
迷乱而颓废，书生似杜鹃在啼血
人生多半南辕北辙，乡绅却殊途同归
乡间练兵，读兵法，也作诗画
写清秀诗词，筑高墙，把浊世隔园外
可，是滋味也是境界，乐天安命
亦进亦退，可轩可阁，可楼可亭
可官可民，可文可武……人生堪可
曲折，美景堪可赏玩，池塘堪可养鱼
高楼堪可远眺，可中庸也可论语……
碧廊送来幽深的戒备，游廊蕴藏巫术
这闲散的生活有些慵懒
画梅画兰，著一本《可园剩草》
时光转角遇见兰亭，不遁世
也不隐身，塘水吐出荷花与游鱼
居庄园，可守身如玉也可巨大寂寞
夏天一寸一寸地长，爬满台阶与桂树
人生如细雨，淋湿了园中的悲欢
诗书起身雅集聚会，我们讨论盆景
窗棂与星宿，光阴嫁给了飞鸟，春天
越开越近，盆景落满了阳台
人生可园林，亦可河山，修园
是抽丝匠心，也是自缚人生
墙外鸡鸣杂犬吠，走廊藏一截春晖
涛声推窗，遇见腐朽的大清与东江
池鱼上岸变美人，红袖夜添香
她铺纸磨墨，我画花鸟昆虫
灯烛温婉似莺莺，流水脱胎
又换骨，技艺日臻，或轻描或淡写
冬日无雪可寻，珠兰尚未开花
夜合已沉睡，瑞香与素馨还在闺中
园中鹰爪丛里喝茶，茉莉与含笑，
在走廊里死而复生，池塘里装满典故
在水边作画饮酒，诗歌是汉语的峨冠
东江对它毕恭毕敬，诗中有花不完的
铜币与月亮，将一颗春心托给鱼子兰
去年的花枝似青烟，白兰是一位新娘
她的名字叫芳芳，十香园朝夕相伴
理想向南江潜入太平洋，在园中作画
清高却寂寞，正直的明月有些散淡
照亮了宣纸上的白玉苦瓜
这就是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作画读诗
后花园看蚂蚁打架，蝴蝶停在荔枝上
春天来得比书上要早两个月，这里是岭南
皇帝离得有些远，它偏安于大清的南方
中西要调和，古今需折衷，窗外乱世
园中美景，漏雨滴蚊帐，似撞水又撞粉
庄周寂寞戏蝴蝶，春日将尽，纸上荔枝
结果林中果，粉蝶像一朵朵湿漉漉的星云
芭蕉点孤灯，东江随口吐着美丽的诗句
它用桂鱼或者鲈鱼般的词，虾与田螺是
标点，孔雀与青鹭是节奏，时间是春二月
吐窗下中雨檐下，宣纸上撞水又撞粉，钉上昆虫
纸面上横陈的五彩斑斓的飞鱼，向白鹤
借来了羽毛，明月像刀也像流水，照耀
案头的史书，也照亮如铁般的技艺
在汴梁
1
骑马的将军与骑驴的书生
在汴梁相遇，酒杯与明月
兵法与词牌，摊开大宋的江山
边关，遇见辽与西夏，
杯中的蟋蟀与牡丹，瘦弱的皇帝
在后花园踱步，画花鸟，
才子们正从江南，从蜀中，出发
可以科举，也可以填词烟花巷
……曲中染满了汴梁的菊花与杨柳，
可怀才不遇，也可流落江湖，
写小曲，饮小酒，积雨的园子里
多了长亭与兰舟，寒风吹了一夜
月光变成雪，散淡而颓废
历史柔软得像丝绸，抵不住
文期酒会间的风月，青楼的灯笼照亮
半醉的国家与书生
这么多相似寂寞，停在秋色中
讨论细雨，词牌，从繁华中辨认
江山、家国、离愁……辞章里繁华的汴梁
有宫殿、庙宇、公正严明的开封府
千金买得了醉，却安不下一颗心
落榜的子弟从此流落东京
，处江湖
却不远，依旧怀念庙堂里纸醉金迷
公主们柔弱而且美，在后宫诵词章
选附马，生活有些慵懒，她们搭长梯
越高墙，去市井，饮酒，作乐
胡姬们清晰且芬芳酒后的荼蘼
词中的悲欢，书生在词曲中作茧
还有些自负
2
一路驿站，一路梅花，从边关到汴梁
加急的文书，跑累了枣红马
皇帝们汗水淋漓，后宫的锦床上
有红腹锦鸡幽暗且迷乱，诗词中的栏杆
元帅们的刀枪，用血肉之躯换来寡妇云集的
将军府，江山与父亲，如此水火不容
在西北某个潮湿的夜，明月是酒
雁子是春色，胡人们的长笛
让你苍凉又疲惫，圣旨和谈
士兵血战，北边有辽、金、西夏
西边的吐蕃，南边的大理
将军离京，与风沙相伴
大宋的江山似一幅山水画，迷乱且美
用谷物茶叶换马，割地求和
丝绸柔软，瓷器光滑，酒肆里的声色与犬马
皇帝不习惯后宫，边关不如
师师的锦床，政事如蹴鞠
奸臣与忠臣在雨中列队汴梁城里的
街道依旧：梦幻般的繁华，商贾开店
卜卦者摆摊，书生填词，几世的战功
成就了瓦舍里的说书人，读书可换功名
也可换青楼与美酒，艺妓们的床上
是另外一个朝廷，草寇与皇帝
丞相与布衣，都写宫柳般的诗词
优雅却弱不禁风，无助的皇帝
坐在宫中，边关又来密信，丢了城池
是主战，还是和谈，这犹豫，从汴梁
到临安，从生，到亡……
3
在汴梁，文官们有纯粹的梦与想象
治兵，写诗，理朝政，论三纲与五常
用中药治国，尽管国库空虚，气运
衰弱，幽云十六州已赠给辽人
岁币还在增加，侵犯的还在侵犯，河东
也不再归汴梁管辖，文官们用药
新政，变法，范公，介甫，司马光
青苗，保甲，章惇，富弼，欧阳修
徭役，吏治，三苏，二程……读书
治学，成朋也成党，庙堂，君臣相争
江湖，书生指点江山，忧国亦忧民
汴梁的朝政，是科举、边关、冗兵
烟花落满了遇仙酒楼，青楼的脂粉
安慰被贬的文臣，理想盛开似菊花
种梅养鹤，结庐相隐，在开封府
他们象汉语般那样公正的审案
谪官们修堤修楼，湖边种柳
山水间饮酒，览物抒情
青楼里的欢宴，已冷，文臣们
还进退亦忧，时间是1076年的中秋
剩下长江边的明月，被贬的东坡
彻夜难眠，饮酒作词，从汴梁到黄州
带着诗词流放，在秋天里作传记
写平仄与音律，对酒当歌，游手好闲
用菊花做马，跑遍大宋的江山
4
去汴梁，不事科举，可作艺人
吹笛深秋夜，弹唱牡丹丛，铁匠打出
银饰与弯刀，百姓们如此闲散
日子过得风和日丽，他们以茶叶
丝绸，瓷器，漕运为生，良田兑换茶楼
说书，唱戏，以物易物，牛羊易铁器
如果有点理想，在晓市屠牛屠猪
做镇关西，或者晚市支摊卖炊饼
娶一房娇妻，东门姜店，西街药坊
南门的乳酪招待过庆历年间的状元郎
赶考，落第，做山大王，等待招安
在小巷，遇见英雄，无比纯洁
在桥头卖祖传的宝刀
去汴梁谋生，庄稼有禾谱与农书
丝绸有蚕书，纺的织机，铁的农具
在汴梁城外置地，用粪如用药
砍柴进城，烧炭山中，算命的算命
摆摊的摆摊，长庆楼财富有些过分
茶楼里吸水烟，塘水丰肥，养鱼养虾
不善言谈者当匠人，口辞玲俐者做商贾
贩玛瑙与大枣，理学如细雨打湿了铁
科学是印刷术，也是指南车，节日里
火药变成了烟花，元宵的灯笼泛滥
遍地青衣少女去庙里求签问姻缘
政通人和，百业俱兴，去汴梁
学艺，经商，或者做一个说书的艺人
这里，不仅仅是皇帝的汴梁城相顿
怀友四贴
江南似树
我起身，梅花已落，后庭书院
雨水正浓，深秋踏上石阶，她的背影
结社而行，尾声是酒，是醉
是裙裾逶迤，明月长照
往事游泳而过，怀念迎面而立
二月盛开白花，秋天落叶满山
美丽长鞭飞扬，记忆双臂垂落
江南似树站立，它如此酸心刺骨
明月没有了辔绳，马匹积蓄着阴天
雨天捆着稻草，风暴奔上隔楼
诗中有草药与长箫，菊花与黄酒
我起身，落花穿过灯影
寂静正叨唠着自己的名字
白昼开始飘零，收敛
黔地，望山
明月低于山岭，山路盘旋碧溪
衣袍消瘦，林木高远，
云雾横在眼前，黔地触玉成烟
她平和的神色在镜中深不可测
冬天已一片青秀，春天槁枯出节气
明月从纸上重新涌出，照耀诗歌中
蠹鱼跟铁树，这些年，我们习惯结网
用草绳记事，往事一节一节悬于木梁
风声水土不服,山野泠然而行
秋日万树悲风,我们心事沉沉
手指伐木丁丁，它们紧张突兀
冬天从山野侧面撤退，春天结队而行
我的旅程是一条鱼，在南方的镜子里
栖息，此刻望山，黔地深入肉体
西北，风
距离是一夜秋风，吹瘦了沙里的寂静
落叶是甲子年，它在西北缺水
它开花结果，剩下胡杨沙柳迢递
啊，她正逆流，穿过唐朝的拱桥
她看见西北的风把世界不断的缩小
从此到彼，是铜镜与银币
冷的星凉的月围着篝火边的瓷瓶
水已抵达天堂，风重叠着旧朝风景
半截断木在疼痛，它是你余下的半生
家庭，孩子跟责任，你已摸到风的滋味
它的侧影，善恶与四面八方的动作
它如此缄默，晦暗而阴沉
书信问寒问暖，她静如秋鱼
纸窗上有鸟衔着黎明与风声
齐鲁，乡间
房屋凹陷，漏进雨声跟疾病
美丽的乡间沉浸于古老的贫穷
苦楝树再度垂泪，她回忆着
喧哗与浊尘，风暴穿过北平原
她目睹齐鲁大地的林荫
泛白的田野紧贴着大地
冷的翠袖和寒的白雪包裹
一层薄薄的暮色，飞鸟入山
这山也是腐朽的，它只剩下
一线青色的鸟鸣，板桥霜迹
你居住的乡间脆弱如同玉坠
天空游动着白云，桃花卜爻
柏树解梦，草叶侧倾卧伏
它们低头，你看见蜷曲的山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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