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诗中的太虚幻境与大观园
诗是心声，诗不是随便能模仿的了的。李白与毛泽东都是伟大的诗人，毛泽东能写出：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似海，残阳如血。”
而李白只能写出：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故道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曹霑只留下了半首诗，没法从这半首诗去探寻他的思想。曹寅却留下了大量的诗，大家都能读到他的诗集《楝亭诗钞》。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曹寅的诗写了些什么？翻开了曹寅的《楝亭诗钞》，诗中的‘太虚幻境与大观园’扑面而来。
（一）看到了曹寅心中的太虚幻境
太虚幻境是红楼梦里的男女主人公的老家。在第一回中甄士隐在梦中听到一僧一道的对话中，就已经点明由于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已经在太虚幻境挂了号，要到人间去了却“还泪”的心愿，勾起了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第五回中更明确地说明红楼梦中的女子的命运其实早已写在太虚幻境的册子中了，这些薄命女子最终是一定要回到太虚幻境中去的；神瑛侍者想要见她们也只有到太虚幻境中去见。在曹寅的诗中能否看到太虚幻境的影子呢？
“凉风万里骑蟾背，汗漫（漫无边际之意）谁游碧落间。浊世阴霾难久障，幻人梯栈强高攀。空香浥路飘丝雨，重毂（车字应改为糸字）流云裹佩环。直待满城管弦歇，渐分清影上屏山。”
子猷是曹寅的弟弟。曹寅在中秋节想象离开了充满阴霾的浊世，骑蟾背并从幻人梯栈到碧落间漫游，走在飘着丝雨的空香浥路上，见到佩着流云的仙女。这多么像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时碰到警幻仙姑的情景。曹寅还写了三十首游仙诗，现摘抄一些如下：
（其1）久识长安卖墨翁，蕃厘观里说飘蓬。不知天海嬉何处，笑拉云将入枕中。
解释：我早已认识长安的一个卖画的老头了，有一次在蕃厘观里说起了缥缈的蓬莱仙岛。不知道蓬莱仙岛在海上何处？他笑着说云海将在你的枕头中出现。
（其3）借得青田鹤一双，闻乘花月玩春江。无端下界飞符急，已遣绵云护石矼。
解释：这里有两个典故，一是青田鹤，苏东坡有诗云：‘轩轩青田鹤,郁郁在樊笼’。另一是石矼，矼乃桥的意思，欧阳修有诗句：‘六月飞雪洒石矼’。诗的意思是：我真想借两只青田鹤来，骑着它在花香月明之夜去游春江，可是想不到天上来召我去的飞符很急，说石桥上已经为我铺好了上天去的绵云。
（其6）绛节朱幡奉起居，后前夹毂尽螭鱼。九天浩录无甄别，的是真仙不读书。
解释：螭鱼，即螭纽官印和鱼符，古代帝王赐予贵官的两种符信；代指官员。诗的意思是：每天用绛节朱幡来迎奉我的起居，我的车轮前后尽是官员，九天宫殿里做官用不着甄别，真正的神仙是用不着像凡人那样为做官而读书的。
（其10）生小云英自托媒，远烦六礼绝嫌猜。可知花烛婚成后，也要刘纲作贺来。
解释：罗隐（字昭谏。新登人。生活在晚唐及五代初期。）有一首诗：‘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以后就把未嫁的姑娘称为云英。
（其12）鸿蒙绿气净氤氲（气和光色混合鼓荡貌），不许顽仙茹五荤。闻说大罗严考戒，独留清醴贶（赐予）茅君。
解释：大罗，指的是大罗宫，为天下第一道观。茅君，在太平广记中记载：茅君者，幽州人。学道于齐，二十年道成归家。诗的意思是：缥缈摇荡的云雾围绕着我们，但这些顽皮的仙子们却不许吃荤腥，因为听说大罗宫的戒律是很严的，只能把清爽的美酒赐给这些学道的人。
（其14）素女哀弦彻夜弹，恒娥自耐九秋寒。空同未出人间世，更听容成说大丹。
解释：素女，古代传说中的神女，擅长音乐；恒娥，即月里嫦娥。空同山，又称“崆峒山”，为道教名山；容成公是道教兴起前后传说中的神仙。诗的意思是：素女哀怨的琴弦彻夜在弹奏，月里嫦娥能忍耐着九秋的寒冷翩翩起舞。崆峒山还没有在人间出现，我就可以在这里听聆容成公说道教的玄理了。
（其17）懒向红尘琢玉箫，海山虚度可怜宵。晓来懡罗（羞惭之意）归何急，老鹤躭眠凤放娇。
解释：我实在懒得再回到红尘去雕琢玉箫，在这海外仙山空度过了值得纪念的一个晚上。清晨起来感到羞惭，为什么要急着回去？那带我回去的老鹤已经耽误了一夜的睡眠，那陪伴我的凤凰已经在撒娇了。
（其20）清溪烟水复烟箩，来往清溪得放歌。羡尔居然耸诗骨，洞天逸韵不嫌多。
解释：清清的溪水上弥漫着烟雾，在清溪中来往的人都唱着歌。我羡慕您居然自喻有吟诗的骨气，可在洞天仙府中留下的诗歌是不会嫌多的。
（其23）混茫盘古记无名，庄列搜罗阙考评。来日玉京修逸史，何人不愧老通明。
解释：盘古开天地以前的混沌状态下，是没有留下任何名字的，庄子、列子搜罗的言论缺少考评。将来有一天我回到玉京去写一本逸史，没有人会不说我，无愧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其28）仙家儿女态多憨，游戏蓬茅燕子龛。掷得一双苍水玉，佩声虽好不宜男。
解释：燕子龛，为仙家所在地。唐朝王维有诗题为《燕子龛禅师》，有‘山中燕子龛，路剧羊肠恶’句。诗的意思是：这些仙女们蓬莱、燕子龛戏耍，将一双苍水玉掷来掷去，这种苍水玉虽然碰撞起来声音很好听，但佩戴这种玉的女孩将来是不容易生男孩的。
（其29）笑傲人间白玉蟾，千年一往迹长淹。诗成便返青天去，遗下琅函第几签。
解释：白玉蟾，南宋道人，原名葛长庚，武夷散人。宋宁宗嘉定间，诏征赴阙，召对称旨，封为紫清明道真人，命馆太乙宫，一日，不知所往。平生“蓬头跣足，一衲弊甚”，然神清气爽。每往来于名山大刹，神异莫测，时称其入水不濡，逢兵不害。诗的意思是：笑傲人间的白玉蟾，来无形去无踪，千年一来人间，写了诗就返回青天去，留下了他的著作。
（其30）酌月尊空且自缄，雨余瑶草莫教芟。墙阴预记来时事，一叶銮江雪漫衫。
解释：对着月亮，看着自己空了的酒杯，封存了自己缥缈的思想；吩咐下人，雨后的瑶草可不要芟除，让它在墙阴处记住来时的事情，在銮江上的一叶扁舟上雪花落满了衣衫。
仔细体会曹寅的游仙诗，不正是梦游太虚幻境的雏形吗！有描述如何去到仙境的（其1、3等），有仙人对他的热情招待（其6、12等），有仙女的歌舞（其14、20、28等），有仙女对他的情意绵绵（其10、17等）。第23首的意思是意欲将这些材料收集起来回到玉京后要修逸史。第29首说要像白玉蟾那样，虽然千年来一次人间，都要用诗记下的琅函，长留人间。最后一首是记醒来后是情景，一边对月饮酒，一边嘱咐人可别铲除雨后的仙草，让她在墙角里记着来到世上时的事情，好像他已经构思出女主人公是绛珠仙草了似的。
（二）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
从曹寅的诗中可以发现他特别喜爱竹子，他有很多咏竹子的诗。从《南轩种竹》开始，“西堂南辟市为邻，拟种檀栾障午尘。”他在西堂的南边开辟了一块空地，由于临街，想种些树木来挡住街市上的尘土；后来买了竹子，种上后，“水文帘外立晴画，袅袅亭亭三十竿。”发现三十竿竹子袅袅亭亭像帘外一幅美丽的晴天图画。接着不但常常在竹林处招待友人，还时不时地对竹子吟咏：
“野竹垂梢暗一庭，经年坐对迥忘形。谁勤插棘防高杆，近喜穿泥发小丁。地鈌秋穷宜长王，天寒日暮自娉婷。有时骑马街南去，遥看墙阴接尾青。”
“此地还为几姓留，悬知种竹不须求。个中吟啸亦难事，眼外阴晴皆好秋。将筑小溪通鹤步，岂劳残腊祝狸头。晚风洒洒长檐下，九月潇湘可卧游。”
“秋竹碧参差，行根得雨迟。节长宜画粉，梢重乱垂枝。邻壁收寒影，荒斋补旧茨。祗绿药阑处，曾见土萌时。”
“官寮塞上日，野竹最禁秋。地瘠难抽笋，窗高乱点头。粉香群雀诧，院静午蜂游。自是西轩主，幽人岂言幽。”
“策策春檐影，抽空绿已深。移根欣得所，护楯有同心。眼见去年笋，耳添清夜音。牛羊纷践踏，邻舍莫相侵。”
从诗中可以看出，曹寅对竹子是那么爱惜，“经年坐对迥忘形”，“九月潇湘可卧游”，常常忘情地坐对竹林，仿佛自己到了潇湘江边。而且从各种角度描述了西轩的幽静：“野竹垂梢暗一庭”，“自是西轩主，幽人岂言幽。”喜欢听竹子潇潇的声音：“眼见去年笋，耳添清夜音。”
曹寅让第一女主角住进了潇湘馆，他描述的林黛玉与他自己一样爱竹子、爱幽静。《红楼梦》23回宝玉问林黛玉：“你住在那一处好？”黛玉正盘算这事，忽见宝玉一问，便笑道：“我心想着潇湘馆，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幽静。” 从曹寅诗中的“将筑小溪通鹤步”知道，西轩的竹林是有一条小溪盘旋着的；潇湘馆的竹林也是这样。从第17回《大观园试才提对额》中对潇湘馆的描述可以看到：“…忽抬头见前面一带粉垣，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脉，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对比贾宝玉对“有凤来仪”的题诗：
“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进砌防阶水，穿帘碍鼎香。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与曹寅的诗如出一辙。
在《红楼梦》中，贾宝玉第一次到潇湘馆的时候直接提到了竹子：“顺着脚一径来到一个院门前，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却是潇湘馆。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近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此外很少直接提到竹林，但从很多林黛玉的诗句以及在潇湘馆的活动中，却时时透出一种阴凉幽静的气氛。如宝玉对潇湘馆的题联：
‘宝鼎茶间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第17回）。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葬花词）。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34回林黛玉题帕诗中第三首。）
（三）栊翠庵的白雪红梅
红楼梦中，妙玉是一个除了林黛玉以外最受贾宝玉欣赏的女性。她有着在常人眼中很古怪的脾气，超乎寻常的洁癖。但这个有着很高诗才的槛外人，作者把她放在具有‘白雪红梅’的栊翠庵中。‘栊翠庵’与‘怡红院’是相对而又相成的两个院落名称，正如‘槛外人’与‘槛内人’那样相对。身居槛内的贾宝玉，其实心向着槛外。不少人对红楼梦中要描写这样一个人物，而且与贾家非亲非故，却又排在红楼十二钗的第六位很不理解，其实只要了解到曹寅身在富贵中，却心向着尘世外的思想就可以理解了。《楝亭诗钞》中有很多描述梅花的诗。
“经年不浪出，孤策自逍遥。野寺弥春旭，清霜湿半桥。护垣丛竹老，念佛炷香消。阒（寂静的意思）户无尘迹，繁红太寂寥。
蓓蕾迎年破，双株隔院开。气先正月雨，绿厚一身苔。难老成佳匹，空想合笑胎。幽栖还琢炼，须趁月明来。”
这不是很明显地在描述栊翠庵吗！连庵名也只差一个字。江南的红梅开在初春，很少能看到被白雪掩盖的情况；但也偶然有白雪红梅的时候。看这两首诗：
西轩大雪瓶中红梅盛开忆去年寄子猷诗感而有作（卷四）
“折赠非无赖，东风用意偏。为谁赪注颊，一笑雪满天。小盏浇寒退，疏香致语前。莫嫌风度冷，喜色自今年。”
“多年懒慢水曹郎，辄为寒梅办急装。诗思灞桥骡背上，春风画艓虎山傍。大茅晴雪临初舍，泽国重裘类朔方。最是衰脾慵早起，不堪蓐食遍津梁。”
第一首说在大雪天为红梅的开放要送一枝给弟弟子猷欣赏。第二首为了欣赏雪中寒梅急急忙忙坐小船到虎山去欣赏。把大雪掩盖的泽国描写成穿上了重裘，与北方（朔方）一样了。
在红楼梦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描述贾宝玉“…出了院门，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乔松疏竹，自己却是装在玻璃盆内一般。於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扑鼻。回头一看，却是妙玉那边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描述栊翠庵的红梅绽放，正是白雪皑皑的时候；也正是这时候，贾宝玉向妙玉要了一枝红梅来插瓶。看贾宝玉写的诗：
访妙玉乞红梅（贾宝玉）
“就为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隔紫云来。槎丫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添佛院苔。”
因为在故事中，曹寅把梅花，放在孤高傲世的妙玉的住处。他不愿意尘世的污秽玷污梅花，玷污心中高洁的女性妙玉，因此虽然江南梅花盛开时伴有大雪的情况不多，他却在红楼梦中特别强调白雪红梅；即使白雪的掩盖只是暂时的，他也要让白雪把污秽的尘世暂时掩盖了。
再看楝亭诗：
“一冬无雪雨亦好，连晨江雾梅开早。水曹寒官封印来，避债何嫌拉诗老。空山跫跫花寂寞，园丁得意先除扫。似与繁英送小年，转怜灸背转晴昊。阳和尔我同闲适，春色人情破懊恼。休辞洗盏劝红香，苦笑尘颜加粉澡。漫漫桃李东风事，孟婆合皂谁能保。飞来翠羽正啁啾，冉冉斜阳坐衰草。”
曹寅在这首诗中，述说了自己忙中偷闲，为躲避债务拉着老诗友去清凉山赏梅；而且隐约感到人生无常，说不定哪一天像梅花那样被风神（孟婆）摧残。曹寅在四次接驾中落下了很大亏空，到死还没有偿还债务，这诗中多少反映了这种情况。
“…清琴鸣花巅，微韵入茅屋。狡红愁退色，缟素尽归朴。乃知清冷声，真实在草木。我行石城东，每拟写横幅。远惭北枝妙，把笔手先缩。何当绝溪径，来往伴幽独。有情总未遂，讵止恋三宿。”
“晴檐鸟雀哗，梅著一分花。便信寄春去，闲中知体佳。…”
“十日春寒不出门，梅花时节雨飞盆。东风刻意摧残九，霁色随人入小园。向晚林亭争破白，乍飞山鸟寂无言。不知摇落谁宾主，卷幔扔来浮早暄。”
“东风清向晓，无赖*亦黄昏。此夜江边月，纤纤正返魂。”（第五首）
*无赖，无聊赖，无可如何，无法可想的意思。曹寅在诗中多次用无赖二字，除了这里，还有上面引到的‘折赠非无赖，’句。在红楼梦菊花诗会上林黛玉写的“咏菊”，第一句是“无赖诗魔昏晓侵，”用法相同。
“官阁梅花几发枝，频歌红豆怯相思。从知小范无豪兴，不计秋风饮泪时。”
第一首梅花：
“荒山野水梦能好，东阁孤山句强裁。独有去祥横孤干，春风先肯隔年来。”
这里用了“句强裁”，在贾宝玉“访妙玉乞红梅”诗中用了“句未裁”。用“裁”字来描述写诗句，曹寅与贾宝玉用法惊人相似。
（四）稻香村的杏花
在十七回贾政带着人游大观园时，见到的第二处院落就是稻香村。看书中描述：“…隐隐露出一带黄泥墙，墙上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枝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成两溜青篱。…”在这里，还有宝玉与贾政一番有关‘天然’的争论，显然，宝玉很喜欢天然的杏花村，对不能经常出府门到郊外去的宝玉来说，大观园中有这样一处村庄也是聊胜于无。从楝亭诗钞可以多次看到曹寅出行时对自然村舍的杏花的描述：
“敕敕复力力，一犁春雨晴。墙头杏花白，屋角雌鸠鸣。高眠不转枕，熟悉人牛声。”
一派村野风光跃然纸上。
“班班车又到河间，红杏风流杳莫攀。来去墙隅数行墨，令人长忆鹊华山。”
“莫逐飘风委路尘，残香剩好坠车茵。二年春雨红桥岸，可少支床弄笛人。”
“迢递河桥伴酒帘，胭脂一片湿廉纤。马蹄笑踏软尘去，愧我半生乌帽櫩。”
从这些诗中可以看出曹寅对杏花的爱惜，‘红杏风流杳莫攀’‘莫逐飘风委路尘，残香剩好坠车茵’，教人不要随便攀折杏花，但他又不愿意杏花逶迤风尘，还是掉在车茵中比较好。
“勾吴春色自若（原文为三个若字排成品字形，不知什么字，我猜是若字。）苴，多少清霜点鬓华。省识女郎全疋袖，百年古冢葬桃花。”
“墙头马上纷无数，望去新红第几家。前日故巢来燕子，同时春雨葬梅花。凭谁笔墨描全袖（唐诗：女郎全疋袖，杏子一林花。）自启丹炉点宿砂。三十六宫人盼断，（崔白有杏花鹅图，俗称宫娥望幸。）金盆空影月西斜。”
最后两首是题画诗，画中有长袖飘舞的女郎，‘勾吴春色’指的应该是西施，为什么长袖女郎总是与杏花联系起来，第二首曹寅自己有一注解，是因为有唐诗：‘女郎全疋袖，杏子一林花。’名句。在诗中曹寅哀叹西施已经像草履（苴）一样被弃了，像桃花一样的美女已经被葬在‘古冢’中了。第二首也是用哀叹的语调来写画中的长袖女郎，当故巢来燕子的时候，春雨已经把梅花埋葬了。
为什么在大观园中重笔彩塑地描述稻香村，不但表达了曹寅对山村田野的向往，也由于杏花与长袖女郎联系在一起，两首题画诗都提到了葬花，这应该就是大观园中林黛玉葬花的素材。更有意思的是，元妃省亲时让宝玉题诗的四处院落，杏帘在望一首诗是林黛玉写的：
杏帘在望（林黛玉）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因为林黛玉是十二钗之首，她最爱惜花的圣洁，进了大观园的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葬花，第二十三回第一次宝黛在大观园中见面时的对话就是葬花。当宝玉要把落花倒在水里的时候，林黛玉道：“倒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什么没有！仍旧把花糟蹋了。那畸角上我有一花冢，如今把它扫了，装在这绢袋里，埋在那里，日久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五）分韵题诗与联句
集会吟诗在大观园的生活中占据了很大篇幅。偶结海棠社，夜拟菊花题，讽和螃蟹咏，芦雪亭即景联句，中秋夜即景联句，……等等。要是没有这些诗情画意的描述，大观园中的贾宝玉与很多女孩子就不会那么深入我们肺腑，那么可爱，那么让我们希望他们永远年轻，永远在大观园中生活下去，继而使我们痛恨那个大观园以外的污秽世界，扼杀这群美好女儿的世界是多么残酷！也从而希望有一个永远不灭的太虚幻境最后让他们都到那儿去！
楝亭诗钞中有很多集会吟咏、分韵写诗以及联句的纪录。大观园的两次诗社都是咏花。楝亭诗钞中咏花的诗特别多，好像曹寅一见了花就诗兴涌现，就要写诗。有专门写白色花卉的“五白诗”，有“咏花信廿四首”写了梅花、山茶、兰花、…杏花、李花、桃花、海棠、…蔷薇、牡丹、茶蘼、…等二十四种花。花信既有花消息的意思，也有花信使的含义。大家都熟知，在红楼梦中作者是把女孩比作花，咏白海棠，与咏菊花的诗都是把花拟人化，在诗中与自己交流感情。如林黛玉的咏白海棠诗：“…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依西风夜已昏。…”既是描述白海棠像月窟仙人，秋闺怨女，又叙述了自己的满腔难诉的心事，黄昏时倦依着西风。曹寅的咏花信诗也是这样的风格。如：
“垂鬟无语弄罗裾，十六不足十四余。红粉当天正三月，西邻渴极马相如。”
这里他把海棠完全描述成一个垂鬟少女，而把自己譬喻成怜香惜玉的司马相如。在古诗中为了字数限制，常把司马相如简化为马相如。如李商隐有：“梓潼不见马相如，更欲南行问酒垆。”的句子。
“颠狂故意着天飞，飘泊还依锦幕围。自入清池迥无迹，一天风浪几时归。”
与林黛玉的柳絮词的用词与含义是那么相像。
“粉坠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飘泊亦如人薄命；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拾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曹寅：颠狂故意着天飞，──→林黛玉：粉坠百花洲，… 一团团、逐对成球。
曹寅：飘泊还依锦幕围。──→林黛玉： 飘泊亦如人薄命；
曹寅：自入清池迥无迹，一天风浪几时归。──→林黛玉：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读红楼梦时，对他们的即景联句，非常佩服，惊奇她们的思路怎么那么敏捷？几乎不用思索，就出口成章。过去以为就是小说描述的夸张而已，但看楝亭诗钞，发现真的就是那样即景联句。如曹寅与亮生的“髹几联句”髹，是黑色的漆；大概是刚完工的黑漆茶几，引起他们的兴趣，就联起句来了。共联了二十个回合，四十句。中秋夜林黛玉于史湘云的联局共联了二十二个回合，四十四句。用的韵是类同的。由于诗的对象不同，不好比较。但曹寅另有中秋诗如下。
“夜入丰隆树，波摇太液香。人烟九点静，仙贵一轮黄。酒浴红鹦鹉，风移金凤凰。百年今夜醉，玉漏正初长。”
“漠漠秋尘外，归来更倚阑。衣香宫队散，灯晕市楼欢。疏柳眠应足，征鸿阵亦寒。如何数行字，亲切保平安。”
“月华寂如水，绿气运鸿蒙。万户砧初动，三边火不红。银河波自浅，乌雀影沉空。浩荡人间思，无端回首中。”
“玉笛凌飚发，悠悠天上浮。下方皆侧耳，明月独登楼。露老鲛宫闭，烟清海市收。此时悲令序，相与惜清秋。”
比较一下黛玉与湘云的联句，思路与用词方面何其相似。
在红楼梦中在‘林潇湘魁夺菊花诗’后，还有‘薛蘅芜讽和螃蟹咏’，用螃蟹来讽刺社会上的丑恶人物。楝亭诗集中也有很多咏小动物的诗，用小动物的感情来比喻人生。如：
“小蚁收琼粉，缏绿满箹枝，巡行成鸟道，敛影绝蛛丝。富骤遗封早，军骄败气为。飘摇感风雨，狼藉到阶墀。”
“亦知生事拙，独负一廛游。螺女不相妒，哀骀无外求。藓花崖石古，瓜蔓井渠秋。大笑沧溟外，青红满结楼。”（廛，简陋的房子。骀，能力低下的马。）
第一首曹寅用一支军队来想象一群蚂蚁，由于‘富骤’‘军骄’，最后在风雨飘摇中，在 ‘阶墀’上成为一片狼藉。第二首实际上是歌颂天生笨拙的蜗牛，背着自己的小房子，心安理得地到处漫游，而且笑话世界上盖那么多的高楼大厦的无意义。又如：
“白鹤翔高天，不受绊与羁。有时息毛羽，终焉触藩篱。哀鸣尔何谓？纵步不能移。声随霜叶苦，身被秋风欺。固知江海心，况乃云霞姿。忍饥已倔强，延颈还高窥。缟裳污尘土，朱冠暗胭脂。虽曰神色丧，未觉品格卑。亭亭空庭内，君子为之悲。”
这是一首非常好的咏物诗。一只白鹤，不幸碰到篱笆，断了腿，不能再飞，空有凌云志，但仍倔强地保持着高贵的品格。曹寅在写这诗的时候是想到了什么人？是他的一些朋友？还是他自己？用这样的心情，他一定会描述出林黛玉、妙玉、史湘云这样一群聪明、美丽、倔强、高贵但又被命运作弄、无法摆脱的用水做骨肉的女儿们。
曹寅诗中的太虚幻境与大观园_金雨雨_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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