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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纪·80后”:董喜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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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纪·80后”:董喜阳卷

 

“诗纪·80后”:董喜阳卷



董喜阳1986年生于吉林九台。当代诗人,资深媒体人,兼事美术理论批评与研究。《诗歌月刊》(下)编审,《关东诗人》特约编辑。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吉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作家》《滇池》《延河》《山东文学》《时代文学》《鸭绿江》《大家》《光明日报》《文艺报》《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潮》《诗林》《特区文学》等刊物。诗歌入选《2012年中国最佳诗歌》、《吉林文学作品年选2012》等十多个诗歌选本。著有诗集《放牧青春》。居长春。

 

【主持人语】

 

前些时间还在读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的诗集《万物静默如谜》,近又读80后诗人董喜阳的组诗《万物之心》。我不知道诗人是否真具“通灵”,但万物与诗人同秉自然元气,许多诗人将诗的“问津”同时导向了“万物之谜”,这恐怕不是偶然的。孟子曾说:“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这句话曾被很多的批评家奉为谈诗的真理,其实也是谈诗的一种“极致”。然而,我更信赖和钦佩明清人的谈诗之语:“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谢榛)以及“作者用一致之思,读者各以其情而自得”(谭献)。下面就“借着诗歌的胆量”来读《万物之心》这一组诗。

 

1

诗人应该有对万物存在的思索。

多年写诗,我对诗歌的观点经常发生变化。如今我的看法是:“诗歌是存在之思向美与哲学的无限靠近”,而对哲思的靠近,是诗歌通向“万物之心”的一个阶梯。董喜阳的《万物之心》这组诗中,不少的诗篇都体现出对万物存在的思索。比如在《短片》中,诗人借一个非常短暂的灵性之思,就为我们道出了:“风是风,岸是岸,我是自己的归处”。司马迁在《史记》中曾对最本真的人性进行反思,那就是:“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我相信,这一定是经历过惨怛人生的人说出的话。然而诗人与史学家不一样,诗人最终的呼唤是他自己。因此,我同样相信,“风是风,岸是岸,我是自己的归处”,这样诗性的思索也只有诗人才能说得出。

对于已入而立之年的80后诗人而言,“致青春”其实是个深沉的话语。诗人的《复制青春》说:“我向苍穹跪倒,估计活不到那么大的年岁/一万年也像昙花,抖进灿烂”。然而这样的思索,却怎么也不让人觉得是一种祭奠。再如《点燃》中所言:“我猜想的白,那是燃烧的/时间之海。原来谁都不必要/清醒的遇见低矮的自己,和/所有的石头一样,在路上我们/都是上升的星宿,起转于尘……”诗人的这种对时间、生命与存在的思考无疑达到了哲学的高度。

又如这组诗的点题之作《万物之心》,在诗中,诗人首先借“一匹带着口罩奔跑的马”来寓意“不安的尘世”,而“我在其中,赤裸空腹”,“把一生浪费于漏洞之内”。当然,诗人所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尘世”,这从“喧嚣后,一片苍茫”即可看出。在诗中,诗的结尾寓意深沉:“马跑过来了,像奔驰的火焰/抓伤时光的脸谱”。我们都被时光抓伤了脸谱,然而诗人惊人地将对象倒置,别出匠心。这也许即是“万物之心”,一方面,任谁也不想老去,另一方面,难道只能时光为我们留下刻痕,而我们不能为时光留下点什么?

类似的思索,同样还存在于《尘世之光》、《鸣叫》、《时间之心》、《人到中年》、《身份偶感》、《鹦鹉》、《手指》、《我们之间》、《擦皮鞋》等众多诗篇当中。

 

2

诗人之诗应该有对诗意的凝聚。

此所谓“诗意”,乃是对上文中“美”的一种并置和延伸。从对“美”的并置而言,作为一个诗人,首先应该相信,诗其实还是“文学的”,非如西方所谓的“诗学”观念,乃将诸种“文学体”囊括在内。故我觉得,“言而无文,行之不远”始终应该作为诗歌的一个劝勉。从对“美”的延伸而言,它应该融自身于哲学之中,而“美学”正从属于“哲学”的范畴。合其意,所谓诗人对“诗意的凝聚”应该就是将“美与哲学”浑融于自己的诗歌当中。对于一个诗人而言,这是一个很高的境界。

董喜阳的《万物之心》组诗中,很多诗句已经达到“美”或“哲学”的范畴,比如上文所举《短片》中的“风是风,岸是岸,我是自己的归处”以及《复制青春》中的诗句,既兼具了美,又兼具哲思于其中。再如《乌鸦》,此诗实质上是以说理取胜的,然而其结尾所作的延伸:“仿佛无数条/街道,并不来源于体内”,则仿佛将说理化掉了。同样的手法,还见于《苦行僧》中:“在那里坐上高位,繁殖后代/管理自己的民,牧养草场的羊群/那有房顶,却不见孤单的麻雀/有疾病,却不见蹩脚的医生。可与日月交欢/低语,可在一个中心遥看云汉/无论伤寒,不管草色风雨”,这样的诗句又比《短片》和《复制青春》中的诗句在诗意上更进了一层,原因在于,诗人将理性化的哲思融在了平淡的叙述当中,同时比《乌鸦》的结句表现得更不露痕迹。然而,它们皆有不足之处,即古人所谓“有句无篇”。

《万物之心》组诗中,将“美与哲思”的浑融做得较好的,是《风闻有你》、《午后》、《茅屋记》、《白桦林》、《烧火》、《偏于故乡》、《唱戏》等诗篇。《风闻有你》、《白桦林》二首写爱情,在含而不露的表现上,后者比前者作的要好;《茅屋记》写一种状态下的生存,美感具足,语言上也收敛得比较到位。《烧火》、《偏于故乡》、《唱戏》明显是写故乡的,故乡对于诗人而言,常被看作是精神的归宿,在写这一类诗歌时,诗人们常因情感的饱满而不能在叙述时做到“蓄势”和“自持”。三诗中所展现的“美”都是素朴的类型,这是题材所限。从语言上看,三诗相较,《烧火》做的最好。然而诸篇之中,最完美的当属《午后》一诗,诗歌首先以“静”出场,然后以“虚幻”之动将“我”引出。在诗中,“所有围观的事物被双规”,“我”尽可能地在做一个观察者,然而“忽然有一种/打破,远方传来马的嘶鸣”。这诗的动静与美感是相得益彰的。其中有哲思在吗?似乎没有,但诗本身已经让你在起哲思。读者不妨自己细读。

 

3

    诗人应该有对诗本身与“诗人身份”的虔诚。

一个常年写诗的人,应该有对诗本身和诗人身份的一种思索。即使没有,也应该将对诗的虔诚有意无意地纳入书写当中。董喜阳在《一个消化不良的人》中说:“借着诗歌的胆量,推开小小的轩窗/月光路过空静的窗台,我内心的清凉/像哽咽的涛声,这些绕着弯/打着卷的水流,仿佛多年前已经来过”。诗人要领略那些窗外的美好,需要“借着诗歌的胆量”。对于诗人而言,我不相信这是一种虚假,这样小心翼翼的表现,其实正体现出诗人对诗的虔诚。

又如诗人的《爱之诗》所写:“推开窗,九月的空气复活我/薄如轻纱的白云向窗口处集结/它的倔强天空拉不住/看管的士兵呢,站在透明里搓着手/武器抛弃它们,向良善的诗人/退去锋芒——”不亏是“爱之诗”,连本具硬朗之风的“士兵”和“武器”,诗人都将它书写得那样慈祥,那样轻盈。诗的后段,诗人仍然深情地写到:“我深深地爱着,细小中的怀抱/风霜落脚处的温暖”。所以诗人要向照顾他的人写诗,“说积压的/粮食、箴言——哪怕我的爱很/自私,哪怕只是从早到晚”。作为一个诗人,不是不能忘记抒写自我,而是抒写性灵本身就是对诗人身份的一种体现。

最能体现董喜阳对诗人身份认知的,当然还是《诗人》一诗。此诗直指“诗人”的“灵魂”深处。开篇部分,读去直有美国诗人艾伦·金斯堡的名作《嚎叫》的味道。在这里,“诗人”是什么的代名词呢?——猛兽?痛苦?硬汉?抑或弱势的人?其实,这些俱足以将诗人的部分身份认领,但又不能完全包含。他们“嚎叫 / 逡巡,冥想,为肉体生存奔波”,但到“痛苦的钟声临到”,“迷茫的火焰爬到身体,依然喜欢它的存在”。这只安放到心里的“猛兽”是值得敬重的。正因为它的不安分,“诗人”们才有“嚎叫”的资本;正因为它的“搅动”,我们对爱恨更有“变革”的勇气。

我曾经说过,一个经年写诗的人必须而且应该对“如何看待‘诗人’”这个问题有一个交代,这是一个避不开的话题。“万物”为“存在”的形而下,而人为万物之灵,诗人自然也是“存在”的一部分。诗人向着“万物”开拓,“自我”自然也不可回避。

在诗歌的道路上,朝着“万物之心”马不停蹄,乃是一种精神。辛波斯卡曾经说,真正的诗人必须不断地说“我不知道”,每首诗都应该视为响应这句话所做的努力。董喜阳在《不回头是岸》中似乎也正是在作这样的告诉:“不曾想到料理后事。并希望/自己变成一粒肥/每天替向日葵打理胡须/今生,我不回头,岸在前方/千金经营,一捧黄沙”。

 

 

【董喜阳诗选】

 

万物之心(组诗)

 

短片

 

街道披着春色,红灯变浅

温暖的电量严重不足

柳条青绿,这部分被收编的人马荡漾

邻居泛白而生涩,它们是冬天的间谍

谁把阳光与药丸一起压进体内

剪短高压线,疼痛发烧冒出豁牙

风对着岸使劲的刮着

风是风,岸是岸,我是自己的归处

贴于时间的商标滑落

泛滥的明媚里,我和风光一起失控

 

 

复制青春

 

春色失效,电脑按纽过期

忆起兄弟往昔,撕毁感情说明书

而后嘲笑像鱼雷炸开纸上河流

我向苍穹跪倒,估计活不到那么大的年岁

一万年也像昙花,抖进灿烂

衰落无关风月,时间止于肮脏酒袋

请热爱奔跑的羚羊

它们踏起的灰尘像帕子后的暮霭

朦胧牵手,熨平颤抖木桥

一条倾斜的绳索,一条蜷缩

 

 

人到中年

 

你的长衫装满我

我和我的列车超载

像一川祥云,和黑夜落入大海

汤羹与菜勺横亘天水之间

你的碗里暗藏锋芒

尽管我了解潮水的膨胀秉性

在我与时间的博弈里

你起身和衣,竖起我的耳朵

聆听悠远而真实的风声……

 

 

苦行僧

 

真的想在一棵树里安家。躲避人间

虫叮蝇绕,不再饱受交通拥堵造成的困扰

在那里坐上高位,繁殖后代

管理自己的民,牧养草场的羊群

那有房顶,却不见孤单的麻雀

有疾病,却不见蹩脚的医生。可与日月交欢

低语,可在一个中心遥看云汉

无论伤寒,不管草色风雨

一整天,就让啄木鸟的长喙弄得自己痒痒

那么多人围观我。免费的风景

在灌木中锯断时间的骨头。像一个

满身华丽的妇人,站在舞台中央

没有小孩子喊出她的名字,拉扯她的

衣服。她的舞姿真美!

忽而,有风从八方吹来。她四面楚歌

一厢情愿翻越不了两重山

马路中央,我的影子和之前并无不同

 

 

风闻有你

 

之前的日子里,风闻有你

波浪翻滚的夜晚,你的容颜向我显现

礁石安静午睡的档口,声音临到我

并不激烈的响动,楼道里忽明忽暗的灯光

闪烁在时间的渡口。像船只驶来

打破铜门,砍断铁闩

我从静止的事物中走出。如婴孩般

开眼看世界。浪花,海潮

缕缕清音,混杂半世浊流。人情世故

低到海平面以下,在视线以外

突然就摸到内心。在身体里面

像是刚刚断了奶的孤儿

 

 

一个消化不良的人

 

天空的脸暗下来,像一个消化不良的人

反复咀嚼自己的牙齿。现在

借着诗歌的胆量,推开小小的轩窗

月光路过空静的窗台,我内心的清凉

像哽咽的涛声,这些绕着弯

打着卷的水流,仿佛多年前已经来过

敲打过我的门窗,叫醒我眼前

如此可贵的落霞。此刻,我还是

持续的生病,在一个人的房间里饲养

孤独。这令我怜而生爱的夜晚

谁像我一样,搬起一块石头

压住自己的舌尖……

 

 

午后

 

北方有一种静。萋萋芳草的岸边

鵁鶄在虚幻的画布上飞

它掠过空无的河流与房屋,向

城市的玻璃窗猛烈撞击。在草与岸

的链接处,我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

一滩夏风午睡的侧影

在我的视野内勾勒出纵横的方格子

所有围观的事物被双规。像是

被时间拘捕的天空。忽然有一种

打破,远方传来马的嘶鸣

 

 

身份偶感

 

假如,揣着虔诚的信仰下山

在斜纹真丝的林间

你的名字悄然出现,那尚未安放好的华丽马鞍

将如何充当读经的生活经验

于是,消损在升降之间的季节

完成祈祷,在小径上亮出身份

阻止误导中的讽刺,捕捉敏锐的水汽

我不想进入

完美的工业文明,不想让参与的勇气陈列

以虚构的口吻说话

我暂时完成对于落叶的恐惧

恐惧是暂时的,暂时在体内的观测

令我不安

急于下山的欲望像刺刀

穿透我想要重新树立的秩序

之前,我拿出太多的时间关心历史

现在要学会自私,过多的考虑

我的出身,胜任纸上的狙击

 

 

我想……

 

我想以温暖喂养你,用

变黑的的灯芯呼喊你,喊醒

被泪水吃吞下去的小幸福

向着盛开,雨露

想着怀里彼此交织的幽音

看落在旷野里

雨水击败淤塞的空气

我们的体温与火把,逐渐暗淡的

花祭。现在,我要将你

丢弃,不想带着你的影子上路

现在,我的征程挤满

匪类,道路也过了保质期

我想以蜿蜒递你牵绊

用丰盛的河流款待于你

现在,我的爱……矮于苍天

洱海的红色门槛

 

 

茅屋记

 

还是爱以惯用的秋风,熨平

我的土地。婆婆们,还是崇尚于

自然的处理问题。尤其像我

为秋雨祈祷的人,素衣披身

双手捂住灰尘,以光为酒樽

旋转的小翅膀透明

田野里的玉米、麦子,菜园中的

豌豆、蚕豆,用早熟的细节

拉长风的尾巴

好像我的伙计们,并不长在土里

而是在温暖的水中,饥饿的

床上。如我,翻阅烛光

我不能入睡,不是因为孤独

看,几只蟋蟀挑逗篱笆下的灯火

像是提前敏锐的扑捉

小夜曲响起啦!茅屋也被烽烟

感染,幽蓝的性灵

今夜,失眠也搭救于我

万千世界,风摇动梧叶的混响

 

 

手指

 

这些年,习惯于向虚伪的空气伸出手指

任何的两根,习惯于可怕的气味

风中的舞动,捏住两枚雪花

晶莹,亮白,像是来自旅程的山顶

两条金色的道路,聚合间

我算自己的命

我掐住自己的脉门,口吐莲花

一滩血,仿佛我把自己的罪恶概述一番

这些年,常望着烟囱。呆鸟飞过

像我的同类,操着旧日口音

时间一久,可诅咒的幽灵,如我

压在井上的封条

自画像的开关,异国风情的手印

请打开或是关闭,让悬在

空中的肉身,大过翻滚的云烟

 

 

我们之间

 

假如你看我,像腐蚀了良心的月光

在天边。打开寨门,亮起火把

我将感激投向波浪

那被湖面彻底封锁的最小的一圈

我的狭隘、偏执,严密的困心

它解开时间的绳索,盗走心底的

一朵疑云。星光是有的

漫天的车尾灯,撞散我的黑暗

我的清凉,我少有的露宿

的愉悦。请你为我吹响笙箫,配合

我的鼓瑟,为失眠的夜晚送行

 

 

擦皮鞋

 

街道上早已无人,落日散集

他蹲在街口擦拭皮鞋

我看不见被他帽影遮挡的部分

他的脸像沉浸在水里的

筷子。他的肩头扛着两道阳光

像是两条缓慢行进的水带

风起了,整个城市向他压下来

多像他当年披带的大氅

飒爽英姿,整装待发

他没动。擦拭的感觉突然慢了

仿佛城市汹涌的笑声

 

 

继承

 

雨水是失败的断奶者

乌云临到,像是肚子痛的大波浪

它冲刷过的春天

像草莓花。细碎,明亮

其实,雨水是从我身上很窄的

地方长出来的。尖锐带刺

是风掀起的波浪打平了出处

我的歌唱,我的身上

长着风。对着人群和田野

拉开巨大的豁口

这令我惧怕,令我的晚年不安

我还不能像一群鸟飞旋来

宣告结束自己的一天。我还期待

月光在镜子中的反影

仿佛流泪的不是我是爸爸

 

 

鹦鹉

 

我们相遇于街口,它像在

水面上舞蹈,眼神中透着悲凉

我料定了冲突,和谐

时间在鼻孔和牙齿里的水火

不容。它转动的眼珠

身体上循环的血液,告诉我

我们彼此是不安全的一类

它终究听不懂我的语言

远方的,异乡浓重的口音

笼子里的假说,像它

站在城头的演讲

不断贬值的物价与时光

正午,阳光警惕的瞟我一眼

 

 

万物之心

 

流水和群山没有披着雪花赶路

时间的货架上堆满霜降

尘世不安。一匹马

戴着口罩奔跑,尘埃是自由的

外衣,拖着幽谷的绝响

 

我在其中,赤裸空腹

把我的一生浪费于漏洞之内

小情人,受到凌迟的

衣角。山峰削尖脑袋靠过来

 

依附于迷途,脚在鞋里

肿胀。紧急救援的交通管制

喧嚣后的,一片苍茫

 

马跑过来了,像奔驰的火焰

抓伤时光的脸谱

 

 

乌鸦

 

乌鸦以黑进入夜色。人群

也是黑的,它们用脸抵消了

飞翔,青春与年岁

冬日贴近湖面,像紧绷的烟雾

捧着时光的砂轮机

乌鸦掠过,以空旷的山谷

为祭坛,血流是它为自己献上的

活祭。火在灰烬上空

突然,我爱上了这天下。这天下

一般黑的鸟类。这与生死

与时间背离的降临。仿佛无数条

街道,并不来源于体内

 

 

尘世之光

 

我以普通观众的身份,进入

一束集体色彩的光

像井中抱紧绳索的水滴

抓紧黑土的田地,我们的

深沉的爱与眷恋,追赶蝴蝶的

年少之心,撞响陶瓷片的

傻傻的欢愉,是光芒的身体

也是光的兄弟

光是我扎实的方向,迈入

老年的丰腴。有时,搂着它

抱着它,扛着它

我的年岁和王位也遭受光的

逼宫。它是我的宝贝啊

我身体剩下的部分

我的肋骨,校正钟声的袈裟

 

 

不回头是岸

 

雄性的风刮过我,雌性的

炉火飘摇。我喜欢令人欢愉的

天气预报,压住舌尖的海浪

现在,我老眼昏花

分不清蜜蜂的种族与性别

它们在一起嬉戏

劳作,生育,之后寂静的等待

死亡。像我一样

不曾想到料理后事。并希望

自己变成一粒肥

每天替向日葵打理胡须

今生,我不回头,岸在前方

千金经营,一捧黄沙

 

 

点燃

 

邮递我的多余给你,阳光富裕的午后

凉风透过叶子,吹起衣角

所有低处的事物摆动起来。它们的

样子,像幸福的摇篮

没有人再抬眼看高处的天空

山路的呼吸贴紧我们的背部,起伏之间

仿佛一张盘子,端大千世界于胸前

突然间,一片云骑着脚踏车

追赶。我猜想的白,那是燃烧的

时间之海。原来谁都不必要

清醒的遇见低矮的自己,和

所有的石头一样,在路上我们

都是上升的星宿,起转于尘……

 

 

白桦林

 

请允许我的爱高过星辰,高过皇帝的

城墙和圣旨,也矮过羞赧的村庄

那些因迷路,笨拙失散的日子

在呼喊声后全部回来。它们集体敬礼

跪拜着主人聪明的手势

好像是山坡上迎宾的白桦林,引导者

堆在外面。并不握着枪的士兵

历史中愉快的水流,那片叶子多像

是森林的气泡。这些人啊,包括自己

都是冒昧的风霜。白桦林,从来

不搭理无聊的霜降。之于

悠远的风声,祭物永远是沉默的

仿佛不苏醒的雷鸣。在深处,它们

是自己的族谱,轻轻翻涌

 

 

鸣叫

 

秋风在扫荡一切,包括果实与宿命

它亲吻过的枝头紧张着

一颗在风中摇曳,收拢的灯笼

留恋的心思加重,归途也是一种负担

像是一座山,没有鸟的时候自己

鸣叫,并会要求谷的回应

天空还是蓝着,蓝成宇宙的小碎花

仿佛谁的时间褪了色,变成新的

悲哀。过客,是短暂的事物

在不被识别的身份里,缓慢捶打

 

 

时间之心

 

将成捆的时光打发掉

给秋天的后半夜,或是冬季伸出的部分

露珠还在,只是唠叨的雨水

缺少雷声的陪伴。花盆架还在原地

等待疲劳的露珠,将落未落

时间不早,它的瞌睡声让我难以入眠

或许我们就是敌人

我亲眼看见它一口一口吃掉我

我的翻转,我的救赎

我的命。我的尚未梳理而潦草的

尘世之心。活就一世

草就一秋,絮乱的投胎不得见

我的未来里没有时间,正像

我的时间里深藏未来

 

 

多余的绽放

 

死亡的花开出一种矜持、等待

绝望,多余的一朵充当恐惧和孤独

吃掉房屋的盐分。供给的佣人

在门口打转,他们在水里救起自己的影子

挂在绳上。阳光驱赶着黑暗,连在

阴影里潜伏的温度也长高

分崩欢愉的乐队行走过严肃的森林

我看见它们坦然、微笑

迎接死亡的光临。这时,必须摔打

在磐石上挖出尘世之心。并以这样的

方式进入:春天,死亡归来,出走

向上或是向下的沉默,挣扎

 

 

爱之诗

 

推开窗,九月的空气复活我

薄如轻纱的白云向窗口处集结

它的倔强天空拉不住

看管的士兵呢,站在透明里搓着手

武器抛弃它们,向良善的诗人

退去锋芒——其实,窗口

很小,狭窄。一道光侧着身子才能

挤进来。我的笔和纸偏巧在那里

对着空旷的土地成为居民

我深深地爱着,细小中的怀抱

风霜落脚处的温暖。这个

世界,我和窗口都是唯一的,要向

照顾我的人写诗,说积压的

粮食、箴言——哪怕我的爱很

自私,哪怕只是从早到晚

 

 

溪水边

              

清晨,向站岗巡逻的空气吹口哨

向虚无的物质打响指

站在光亮之中,衣服开始褪色

我思念攀登的山顶、山坡都披着光

雏鸟在其上练习飞翔

山谷里打铁的声音策马掠过

沿着城市笔直的街道,在低洼处

在小胡同里吹拂。最后,兜着

圈子而回,带我的方言于远处

曾经的泪渍之所

以美妙的辞令安歇。这溪水边的午后

被羞涩,内敛的响动轻轻抚摸

 

 

诗人

 

经常的,要放一只猛兽在心里

像影子在灵魂的根部饥饿,嚎叫

逡巡,冥想,为肉体生存奔波

那些经过困苦与黑暗的搅动,冷风

吹起皮毛的细节,无数的力拉着

在肮脏的胃里张开嘴,牙齿寂寞的

松动着,化为灰烬的石头

以季节的变脸藏身,空气的鼻孔中

它的青嫩、幼稚,有时的无辜

用纸张掩面。现在,尽管

痛苦的钟声临到我,迷茫的火焰

爬上身体,依然喜欢它的存在

——所谓爱,就是捂着耳朵聆听

所谓恨,亦是掏出心来取暖

 

 

雪落故乡

 

雪看来是不会停了。在我的

印象中,它的耐力没有这么好

公园的野性涨起来

街道的棉被抽调一半,孩子们的

目光中灌满了雪片

童年,坐在一缕干净的光上

远走的日子向我招手

不再饱满却青春的波纹

沿着河边捡着星辰的勇敢的湖水

揉搓着珠贝红肿的脚趾

这时雪落,我不想依偎火把

抱头哭泣。不想用哭泣完成自己

异乡人掏出迷茫的怀表

指针拨弄麦子的锋芒。故乡的

白发渐冷,像我揣在

兜里的外交辞令。几滴浑浊的

泪水不配流到故乡

我只愿在今夜借着雪的鼻息

擦拭故乡的伤口

 

 

烧火

 

我喜欢听别人谈故乡的感觉

手指停在眉宇之间

骨血峻跌的支点

像蝴蝶掠过拙厚的字迹

丛林中的异态,奔腾的试管分裂

 

挂铃铛的老鼠来到梦中

每条街道留有声响

它们把冬日的穿梭推向高峰

 

故乡,时间繁衍的胚胎

缓慢拉动,体内尚不明显的蓬松

 

说话的人在门口,舌尖的石头

涌荡,在村里掰开

我看见风中受尽窥探的窠臼

在地上安静地翻跟头

 

我喜欢听别人谈论故乡

好像参与的人

是我,火中不断添加的薪柴

 

 

偏于故乡

 

黑夜是世界投在荷花上的眼影

比一朵膨胀的云大

我是一位骨骼粗大的游子

有着世俗的利欲之心,奇崛的

幻想,像是拴在村庄的

一盏马灯。我的心大过黑夜的

汗珠,完成一次精凝的

误撞。说返回

先要抖落贪婪的灰尘

让傲立潮头的雪,胜利的出海

原来我是一抹发烧的剑光

偏于故乡,如一次治愈的斩断

 

 

唱戏

 

神秘的可能性的白雾缠绕我

声音在方向里混杂

雪景夹带着丰温的欢愉

 

浮动是必须的,像是蜜蜂爬满

袈裟,完成有效的攀登

 

现在,等待着古雅的事物向我开口

比如说俊健的风

敲响体内暗藏的擂鼓

 

远离熟悉的家和人群

空洞的俗野

我的想象在戏台上,被长袖甩出

 

唱念坐打,锣鼓丝弦

手眼身法步,生旦净末丑

春秋一梦,起夜的人接上了头

 

梨园的小路布满霜降

扎破空气的新意妙理的语言

我的,尚可呼吸的骨血与清水

正是探颐索隐的石子

 

 

雪是人类的

 

雪在高爽的松柏上指出一条路

没有被月光踩在脚下

恬静而温暖的亮面。像温良的翅膀

架着儒雅的鸽子飞翔

这时,需要一面镜子或是河流

彼此流淌。推开

就能摸到响动,闻到赚取的力量

我身体内绿盈的自然的复数

将通过峻拔的想象

提前抵达。就在这个无需等待的

夜晚,雪在归途上亮开了嗓

我希望它唱:北方的大碗喝酒

南方的水乡落红

西部飞鹰的碎片,沿海微妙的

宽容。雪,就下在这一头

经过你的世界,属于人类的还有

很多,比如你的诗歌

在水洗过的夜晚,静故了群动

 

 

 

【知人论世】 

一首诗歌的诞生

                                             ——论诗人的精神世界和文本诉求

 

◎董喜阳(吉林·长春)

 

 

    对于普遍存在的事物,我们常常意识不到。包括我们的经验性写作和带有旨归性的阅读,没有什么比写作的经验更加普遍,更加不为人知,比如说诗歌创作。在诗学交谈中,我们很少谈论自我的诗歌文本的构建性,以及作为一个独立社会单元的差异化问题。

    尽管今天,我们不再把诗歌创作和艺术视为一种模仿,却很难摆脱根植于我们语言日常行为习惯中的一种看法:认为诗歌是某种现实,它应该先于诗歌的搬移和再现。有人说诗歌是诗人的一种最简单的情绪宣泄和表达,是心中字词对于自然之景的描摹和反应。有人说,诗人是世界中最高贵的精神贵族,它只是活在自我的诗意世界里。但在我看来诗歌和诗人都是宇宙中一个分子,是朴素的事物和生灵。不同的是,诗歌文本作为诗人的脑力劳动和精神劳作就具有了生命,它是诗人精神世界对于现实生活的关照。单从这一点去思考,诗歌折射出的是诗人的精神世界,文本是它对外交流的窗口和身份证。

    诗歌创作是诗人的思维、情感与秉性综合素质的体现,是其思想、意趣、学养等方面的彰显。诗歌作为一种精神劳作,必须要具有点化历史、引渡众生、呼唤神圣的全部的主观性和能动性。诗歌是诗人才思和语言逻辑的产物,是情绪思维与自然建立的一种微妙关系。华兹华斯说;诗是起于沉静中回味得到的情趣。像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评价纳兰容若说,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诗人们以人的独立的精神站出来歌唱,诗无疑是语言上的艺术,是生活、是直觉、是情感,更是诗人“独立思想和自由意志”的人格体现。“诗可以唤回某种失去了的永恒的东西”,通常我们能在一个文本中找到语言的各种语调,说明阅读和创作思维的多元化。

    一首诗歌的诞生,让“受述者”和阅读者缩短了我们与想象世界的时间和空间的距离,那些文字展现了世界之间的一切差异,诗人把来源于日常生活的琐碎片段加工制作后,又归还于生活,并以诗歌的形式让人们看到了心灵世界盛开之花,扩大了我们的精神视角。

    一首诗歌的诞生不像地震、海啸和泥石流,更不像世纪末的悲凉那么简单,来得肆无忌惮。首先诗人是常人,并不是长满羽翼的神,他具备与众人一样的、甚至更为敏感的道德和良知。他努力寻找写诗的灵感,对生活中美好的事情充满了好奇和关心,有一颗敏感而纤细的心。一个诗人无非想通过一首诗歌来反射出内心的精神与理想秩序,告诉人们整个意识形态的准则和方向。他涉及当下的事物,并永远转向不为常人所知的陌生领域。

    一部韩国的电影《诗》里面说宗教对于主人公李沧东是很重要的宏观背景,其实我的这首诗歌里面无不浸透着宗教哲学,它是诗人从人性世界向神性世界进发的波纹。与宗教审美心性相通的语言,对传统诗质的再造和叙述性话语之诗性资源的有效挖掘,让诗歌的现代性在文本里体现的更加圆润和丰满,找寻诗歌深处的悸动,并把它作为自我精神世界的艺术关照,是我创作这首诗歌的初衷和归属点。艺术的眼睛不是被动的眼睛,不只是单纯的接受,记录外在事物的印象,艺术的眼睛是建设性的眼睛。

    把宗教语言和伦理哲学引进诗歌是一种探索,因为诗歌不是欧美的,她是民族的,更是世界的。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一双属于自己的鞋,能不能找到是一个问题,找到了合不合自己的脚又是一个问题,索性我们在做有意义的探索和找寻。就像我之前一直和广州诗人杨克、阿斐和宋晓贤一直交流的那样。我的诗歌文本从外在形式到内部语言,从表层肌理到五脏六腑,没有莽汉主义和口语化的影子,也不具备超现实主义或是先锋文本的味道。它只是诗人对于自然世界的一次涂抹,是诗人自我精神的一次焕发和扬弃。

    每一种语言都是在某个概念系统里的具体表现,这一概念系统包含着知识世界的某一特定分析和解构。我希望我的诗歌语言带有透彻的批评、带有向下的挖掘,而并不成为形而上学的想象的世界。“为了一首诗的诞生,我向朴素的事物跪求/把我的双脚安歇在宽阔之地

即使咒骂、轻蔑和无厘头的讥讽,我的诗心/不会如森林般降落低谷,成为卑微的落日”,诗人可以在对于语言的使用中获得新生。所以阿恩海姆说,诗歌的创造,其实就是从一种极其普通和自发的经验世界方式中发展和衍生出来的。是的,我们知道诗歌语言王国是一个充满着强烈而丰富表现性的世界,也正是因为表现性,才可以把诗歌语言和普通语言做出比较明确而严格意义和形式的划分。

   “为了一首诗的诞生,我的年岁矮窄如手掌/窗口伸进来的月光引发霍乱/一通走失的光景是铡刀撕裂稻草,它咀嚼着/如羊群切慕溪水。有一天,恳求神抵不会让/诗歌随着我的名字灭亡”,诗歌创作中过分的修饰,可能有损自然,显得做作;过分的雕琢,可能有损个性,显得俗气;过分的夸张,可能有损和谐,显得不伦不类。不可浓艳,不可枯寂,应该是一首诗歌诞生的必要条件和有力补充。

   “一首诗的诞生不是吹出来的,不是/风摆动水面坚固的波纹。它应该比牛犊的/跳跃更为艰难。如难产的妇人一样心酸/那些暂时安静的词语,穿越死荫的幽谷/孤独、嫉妒和冷漠的群体爬上纸页/它们绽放,像生命和花朵,是恩典和膏油”希望诗歌的时代没有尴尬的结局,更希望自我的探索和挖掘具有警觉的力量。

 

附原诗: 一首诗的诞生

 

一首诗的诞生不是吹出来的,不是

风摆动水面坚固的波纹。它应该比牛犊的

跳跃更为艰难。如难产的妇人一样心酸

那些暂时安静的词语,穿越死荫的幽谷

孤独、嫉妒和冷漠的群体爬上纸页

它们绽放,像生命和花朵,是恩典和膏油

 

灵感的回潮,母语开始向内心抵达和回归

我不代表它们说话,它们是我逐渐

被剥开的内核,体内的雷声还在盐水之上

怀着敬畏之心,打捞生活稀释的诗意

每一次作诗前的洗手,是为表明它们不被我

占有,支配不是无辜,无辜坚韧的枯叶

 

我装作老实人,浑身布满补丁的服饰,这些

似念经之人的装扮让我不安。经常的起誓

使心怀诡诈之人的觉香甜。用枕头压住脸

不接受一次受孕,众城门啊,你们要抬起头来

 

鼓瑟之声响起,湖面激荡的波纹。谁的唇

不落满馨香?树林的随和惊动母鹿的怀胎

简单的韵母像芦苇,轻易的把我压伤

我哭泣。整夜整夜的伤悲。没有欢呼像玫瑰

再将我刺伤。我的疼痛如荣光早早的滚远了

 

昼夜思想的笔画,在梦里招摇

有时在时代的咽喉里集结,攻讦我如同草芥

它们向我夸胜,仇敌凌辱我的妻子、孩子

每一个词汇都是我的家人,我不允许!

我劈开自己,用锋利的巨斧与之同归于尽

没有死荫能遮蔽我们,就连巨大的海面和帆船

也不能!地上的安静拯救黄昏,下沉的载体

 

一首诗的诞生,可以死很多人

农民、诗人、哲学家,坟头的草比内心的要长

死亡是一种经历,似一首诗和诗人的拜堂

被虫子咬破的衣物,天空下最美的嫁妆

它掩盖我的躯体,有东西把我从淤泥中拉起来

 

为了一首诗的诞生,我向朴素的事物跪求

把我的双脚安歇在宽阔之地

即使咒骂、轻蔑和无厘头的讥讽,我的诗心

不会如森林般降落低谷,成为卑微的落日

 

为了一首诗的诞生,我的年岁矮窄如手掌

窗口伸进来的月光引发霍乱

一通走失的光景是铡刀撕裂稻草,它咀嚼着

如羊群切慕溪水。有一天,恳求神抵不会让

诗歌随着我的名字灭亡

一首诗的诞生,降临在我脸上所有的荣光!

 

                                            2011-7-22   早于长春

 

 

 

【他山攻玉】

 

诗语的日常与时代诉求

                 ——董喜阳诗歌论

 

覃才

 

诗是一门语言的艺术(瓦莱里语),它根植于日常与时代之间,照应着日常与时代的表现种种特征。日常是诗人的日常,也是诗歌与语言的日常,它让诗人、诗歌、语言保持着差异性。时代作为日常的上升层面,它本质是日常的,它把日常时代化、艺术化,显示着日常所具有的时代意义。当代著名批评家陈仲义指出:“诗性语言无疑是语言中的尖顶。它是生命体最生动的掠影,是自由意义的最大挥发,是有限人生的最大精神可能。”在日常与时代之间,诗语作为顶尖的语言,它既让诗人、诗歌、语言保持自身差异性,又最合理地展示日常与时代。董喜阳的诗歌写作,明显的表现出根植于诗人自身的经验日常、地域日常、思维日常特征,他在对日常的诗写当中,展现出把已有的日常带入诗语的维度,并通过诗语来反观当下时代所表现的特性。

 

 

瓦莱里在《文艺杂谈》中写道:“语言所包含的情感能力与它的实用性,也就是直接具有意义的特性混合在一起。在日常语言中,这些运动和魅力的力量、这些情感生活的精神敏感性的兴奋剂与平常和表面的生活所使用的交流符号和方式混为一体,诗人的责任、工作和职能就是将它们展示出来并使它们运作起来。”


[]诗人在生活当中面临着诗人所具有的日常,他在无数次相遇自身的经验日常、地域日常、思维日常之后,逐渐具备驾驭、提升这些日常的能力,即以语言进行复制、叙述、艺术化日常的能力。诗人的这种驾驭、提升日常的能力,既增加诗人对日常生活的实际认知感,又构建其艺术日常的真实性与诗性。在语言当中,诗人沉醉于这种特殊的能力,他在愉悦的完成书写的同时,也在完成某个日常。

在董喜阳的诗歌中,他具有并保持着这种驾驭、提升日常的能力,他在诗歌《胃病》写道:“昨日蓬松而杂乱的阳光/包围桌布,时间的胃像生病的枝桠疼痛/不想起床。我开始厌弃一切食物/胡萝卜、油麦菜、紫菜蛋花汤不入口/这些沉默的信笺,此处没有豁口与开头/我斜倚在床边,接受各种与生活有关的/词语、事物,如大山在雷声歇息后的挤压/关上门窗。我在自己屋里发怨言/甚至不敢大声说话,惧怕得罪人/整个下午,我像一只小狗掩埋在纸里。”在这里,“胃病”可以视为诗人经验日常的一个表征,诗人在驾驭、提升胃病这一日常当中,赋予其诗歌语言的意味性、指涉性、诗性,即“这些沉默的信笺,此处没有豁口与开头/我斜倚在床边,接受各种与生活有关的/词语、事物”,结果就是:他把生活的日常带入诗语之中,交给诗语对之进行意义呈现、指涉。

诗人在日常当中活着,他明显的作为日常的一个组成,其本身也是日常的,这种诗人本身的日常性,进入书写语言之后往往具有强化日常诗写的功能。诗人凭借这种自身的日常性与实在的日常,能够的语言的诗写当中,展示同时自身的情感能力与语言的功能性“雪看来是不会停了/在我的印象中/它的耐力没有这么好/公园的野性涨起来/街道的棉被抽调一半/孩子们的目光中灌满了雪片/童年,坐在一缕干净的光上/远走的日子向我招手/不再饱满却青春的波纹/沿着河边捡着星辰的勇敢的湖水/揉搓着珠贝红肿的脚趾/这时雪落,我不想依偎火把/抱头哭泣。”(《雪落故乡》)“雪”和诗人都作为故乡的冬天的一个日常事件,诗人经历雪和雪的这个日常事件,在书写语言当中具有关于雪的日常诗写能力。所以,在真实的诗写时间当中——雪看来是不会停了,因为诗人自身的日常性与实在的雪的日常同时作用,强化了董喜阳当下即时的日常诗写与诗语意味。

在诗歌《刮胡子》中,董喜阳写道:“一天我只做了一件事——刮胡子/刮掉苍老与内疚,刮掉时间的疤/是的,我变得轻了/轻的像高傲的枝条,在寺庙里演说/它向上天伸出手,掰开一个词/没有温度和体温的红色的词/像是从唐宋走来的,民间艺人形象/她诚恳的说着,对自己不利的预言/说着期限的生死/哦!我的精血和痛楚,喂养了多年的胡子/现在属于新鲜的事物/不能再碰触它,像我的誓言摞在床边/随时吃光我的稻草——我的另一条命,胡子。”“刮胡子”因为诗人与日常的在场,在诗人董喜阳的诗语当中,暗示出他对时间、生命及时间与生命意义的思考,在这一诗语的思考当中,表露出诗人多种的日常体验、诗语技巧,最终超越单纯的“胡子”。

诗人是一种日常,他同时也和语言经历着日常,在诗人、语言、日常之间,诗语作为一种抽象的语言协议,把它们三者巧妙的统一起来,并带向诗歌与语言的意义可能。

 

 

在时代当中,诗因语言方面的特质,它必然的与时代发生关联。不管是滞后、在场、超前,时代都会进入到语言之中,并且语言也会对所接受的时代施予幻想(书写)。诗人面对时代,直接表现为面对时代的日常、时代的事件,诗人跟随着时代的日常、时代的事件以获得时代的话语,诗人的这种时代话语可以继续深化为诗语,这是一种诗歌语言的道路。作为时代之中的诗歌写作者,董喜阳直接面对着当下的时代日常与时代事件,他具备驾驭、提升时代日常、时代事件诗语能力。在诗歌《落差》体现为:“刚刚,只是一小会儿。我的内心/高峰期拥挤的街道,站满了无数的警察/他们被别人指挥着,像是此刻我丢在屋里的/气力,道德和法律规范的附属物/这个早晨,雾气到处弥漫/类似多年前,一个雍阔的少妇从泥土的/孔里逃离而来。”

时代的诗歌或时代的语言,它们的意义,在于通过“诗语”这一尖端的语言,能够完成对时代本身或时代当中个体的暗示和揭示。时代是由无数个连续日常建构起来的,诗人和他的诗语经历着这些日常,在上升至艺术的时候,即完成一首诗歌之时,又能够表现时代。“我更加深沉的怀念一年的某一天/这感觉比任何时刻都更加的可怕/清算下内心中淤积的储蓄/生命的内存变小,光阴开始余额不足/这种反差让人忙乱,对审判/无从下手。尚可配置使用的光阴/像是一场征战,我的武器堆在库房/相互拥挤。它们似乎厌倦了一中午的蝉鸣。”(《怀念某年的一天》)在诗中,当下时代特征的表现,直接对应着人类社会日常生活的科技现实,即诗中的“内存、余额、配置”,这种时代表现进入诗人的意识、思维当中,也进入了时代语言之中,在诗人施予其个人的体验、思维、语言诗写之后,就既表现诗人个体的意义,又表现语言、表现时代。

董喜阳的诗中,时代表现出一种惊异的特性,这种惊异是《怀念某年的一天》中的,“我一生的光景和这个正午何其相像/繁忙的偏头疼甚至让我怀疑/谁才是我的主人/医生们奔跑着,朋友们忙活着/我的家人/传死讯的人已到门口。”“医生”象征着时代,它作为时代的一个事件,非常突兀、怪异地作用于诗人主体上,并且它产生诗人了日常的惊异事件与诗语意味。

然而,更多时候,董喜阳对当下时代的叙述,融合了其现代的城市体验与诗语张力。在《溪水边》中,他写道:“清晨,向站岗巡逻的空气吹口哨/向虚无的物质打响指/站在光亮之中,衣服开始褪色/我思念攀登的山顶、山坡都披着光/雏鸟在其上练习飞翔/ /沿着城市笔直的街道/在低洼处,在小胡同里吹拂。”诗中,“站岗巡逻、街道、小胡同”是时代的体现,它们本质上属于时代的范畴,而“向虚无的物质打响指、我思念攀登的山顶、山坡都披着光、山谷里打铁的声音策马掠过”则是诗人创造的诗语,诗人在诗语当中,清晰地看见时代与自身。

美国文学理论家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指出:“诗人是一个社会所认可的或推崇的白日梦者;他不必去改变自己枕于幻想的性格,而是要持续不断地幻想下去,并公开地发表自己的幻想。”[②]诗人在人类时代之中是普遍被认可与推崇的,他们的诗语,即对时代施予幻想的书写能力,是具有存在与延续意义的,诗人所致力的一切,就是保持其在时代与诗写当中的严肃性。董喜阳作为一个诗人,他创作的诗歌文本,鲜明的展现着他对时代的幻想,并且他的这种诗语幻想(书写)关照与呈现着时代。

 

 

21世纪是网络的书写时代,它一方面把诗人个体形成的写作经验、体验、技巧,日益成为共有、普遍的写作资源,即社会大众已经普遍具备对语言的消解、淡化能力,使诗写丧失作为语言本体的差异性。同时,它又在另一面自觉而隐性的强化当下诗写差异性,它迫使诗人自身反思这种大一统时代写作方式的出路。总的来看,网络的书写时代,既是诗写差异性不断丧失的时代,又是诗写差异性重新强化与重构的时代。这个时代“存在着两种历史性。一种历史性是讽刺的、甚至是嘲讽的,充斥着曲解,在这种历史性中,每一时代通过把自己的关心、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其它时代而与之竞争,就如同与外国人竞争一样。它是忘却而非记忆,它是解体、无知和外在性。但另一种历史性(没有它,第一种历史性是不能的)是把我们与不属于我们的东西维系在一起的兴趣,是过去借助持续的变化在我们身上找到的、带给我们的生命,尤其是过去不断地引入到每一个创造者那里的生命:他在每一幅画中重新激活、重新推动、重新开始过去的整个事业。”[]

很明显,当代诗写经由了口语写作的、反讽叙事等阶段之后,越来越注重语言,特别是诗性语言的强调与运用,它似乎能够重新激活、推动与开始当下诗歌的诗语书写,从而变成一种新的诗写标准、范式。回归语言的诗写有望打破网络对当下诗歌写作方式钳制,和解救诗人被共有的网络诗写经验、体验、技巧统治的局面。因而,在这种诗歌语言书写的可能性背景下,现代诗语作为与语言最接近的尖端语言,它能够敏锐的显示出网络时代下语言发展的日常特性、时代特性,它为提供诗人诗写的向度。而且,诗人因其与诗语的亲缘关系,他们又能够驾驭当下诗写的日常特性与时代特性。

在诗人董喜阳的诗中,他合理的对当下诗写的日常特性与时代特性进行驾驭,并进入诗性语言的书写维度。这一诗语的书写,既强调语言作为本体的魅力,又诗化日常与时代的种种表象与实质。“街道披着春色,红灯变浅/温暖的电量严重不足/柳条青绿,这部分被收编的人马荡漾/邻居泛白而生涩,它们是冬天的间谍/谁把阳光与药丸一起压进体内/剪短高压线,疼痛发烧冒出豁牙/风对着岸使劲的刮着/风是风,岸是岸,我是自己的归处/贴于时间的商标滑落/泛滥的明媚里,我和风光一起失控。”(《短片》) “春色失效,电脑按纽过期/忆起兄弟往昔,撕毁感情说明书/而后嘲笑像鱼雷炸开纸上河流/我向苍穹跪倒,估计活不到那么大的年岁/一万年也像昙花,抖进灿烂/衰落无关风月,时间止于肮脏酒袋/请热爱奔跑的羚羊/它们踏起的灰尘像帕子后的暮霭/朦胧牵手,熨平颤抖木桥/一条倾斜的春色,一条蜷缩。”(《复制青春》)我们看到,诗语把握着诗人董喜阳的街道、邻居、风光、春色等日常状况,这种“诗语把握”是具有时代意味的,诗语为所有人呈现着这种日常与时代的意味。

在诗的思维中,日常与时代既可以作为诗歌书写的内容,也可以诗歌语言的一种当下的诉求,它强调着诗语的差异性、深刻性、诗性。诗人在诗歌书写当中,所具有诗语的日常与时代诉求,可视为他们的一种表现风格,对于这种风格,海登·怀特指出:“被艺术家选择来再现内部或外部经验的那种风格,它一方面包含了一种特殊的标准,用以判断某个特定的再现何时具有内在的一贯性,另一方面提供了一种转换系统,使得观察者把影像与特殊的客观化层面上再现出来的物体联系起来。”[]可以看出,对于诗人董喜阳,他的诗歌当中,诗性语言贯穿于其日常与时代的叙述与表现之间,支配着其诗歌核心与主导性的表达顺序,它既作为诗人的话语方式、表达方式、表现方式,又催生着诗歌的内在意义与价值。

诗歌因其所具备的巨大书写群体、自由形式和多指的话语面积,俨然变成了人类日常与时代的最大在场。而作为诗歌在场的深刻的、实质的、隐喻性的诗语,它青睐个人,也需个人将其发现与表现。从这个深刻的、实质的层面来看,诗人熟知人类的日常与时代,他们也作为一种更为深刻的的日常与时代,构建着现实的日常与时代。诗人董喜阳作为当下诗歌书写群体成员,他在的诗歌书写过程中,一直致力于观照、挖掘并呈现其所具有的日常。与此同时,他诗歌日常的在场,往往又敏感的指涉时代的多种表现特征,他思考着当下时代背景下人、事、物所处的种种状态,他的这种日常呈现与时代指涉,是诗语性、诗性的,他表达并建构着诗语对日常与时代的诉求。

 

参考文献

 



[][]瓦莱里著:《文艺杂谈》,段映红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81-182页。

[][]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著:《文学理论》,刘象愚、邢培明、陈圣生、李哲明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第80页。

[][]莫里斯·梅洛-庞蒂:《世界的散文》,杨大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80-81页。

[][]海登·怀特著:《话语的转义——文化批评文集》,董立河译,郑州:大象出版社,北京:北京出版社,2011年,第50页。

 

[简介] 覃才,壮族,198912月生,广西柳州人,现就读于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2010级作家班,写诗、写评论。作品、评论发表于《诗刊》、《中国诗歌》、《广西文学》、《星星•诗歌理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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