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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文学》2014第2期   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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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桦正在尝试一种全新的写法,让人乍看摸不着头脑,却惯于将个人涓滴的感触与情愫纳入时代与个人的编年史,以非常独特的私立意象和事件,将历史的宏大叙事琐细化。像这里登载的几首诗,发掘自个人经历的真实,如此具体而私密,但是尖新别致,饶有余味。他的《史记》看起来就像旧闻简报,但是却记录了二十世纪的历史里程。有人也许会说,诗歌怎么能这么写嘛。诗歌怎么就不能这么写嘛!

 

林宗龙诗中的主角不一定是第一人称的“我”或者第二人称的“你”,而是“那些场景和问题”,那些“雨声中分离的事物”,那些“不确定的事物” 。他代表了现在很常见的思入的方法,可以用其中的一句来表达:“这些细微而深刻的存在触动了我”。

 

李云的诗有魔幻超现实的风格,一匹形式主义的白马立在命运的玻璃墙下,大水涌出了海的耳朵,树桩一阵阵射出白色液体,名词诡异,动词凶猛。爪哇国的马,布列瑟侬的狼,博尔赫斯的沙之书,还有杜拉遇见扬,其中的异国元素很多,加深了诗篇的梦幻色彩。

 

枫伶的诗是另一种诡异。愚蠢,荒谬,爱与痛,诗人在与世界的对峙中思辨反省,理性的成分较为丰富,但有着某种内在的疯狂。今生来世,前因后果,抽象中有具象,月亮,洞穴和地带,整个给人寓言的感觉。

 

谭岷江的《阿坝行》是一个系列画卷,主调是安静与洁净。作者的情感比较直接外露,风格略显陈旧。当诗人一再写道,“把美丽的景色存入相机”,“被我用相机装进了行囊”,不免让读者觉得这是属于典型的观光客的方式,但字里行间充溢着对这片土地的爱。

 

                                                      (金铃子)


聚光

 


   柏桦的诗

 

 

柏 

 

 

知青岁月

 

三十六年前,我曾游荡在巴县龙凤公社的山间

森林正午或黄昏,明朗的湿润,闻起来

有一股图宾根森林里德国男人飞跑过去的味道;

我真是那样年轻,18岁,

正追逐着一名画中的农民女儿;

看,她刚装满一筐柴草。

“倒掉!”

突然,看林的瘸腿人怒吼着,临空逼近

他公正的隆鼻甚至贴上了她身体的窄门

热腾腾铁躯挡住了另一支飞来的箭矢。

 

森林转阴,面前那渐暗的美人半张着嘴

孤单的空气在呼出

那最后天真的残枝的痛苦……

那不是人的痛苦?

那恰是我昨夜油灯燃尽的痛苦

——在50年代出版的一部百科全书

第98页末段,我听到萨特笔下的

自学者叹了一口气:“多么漫长!”

 

“在喊叫中颤抖着风的那些长弦”呵……

——“倒掉!”

灰色的天空如某种古代的威风倒扣过来

年轻的山巅、姑娘,

以及不远处老了的白市驿飞机场

我也在沙沙地跑过,迎向秋收后的黄金之风

风中空空的肩膀,弯腰的泪水

 

而许多年后,

我终于学会了跟随一位西班牙诗人说:

“风有时叫嘴唇,另一次叫沙。”

 

 

异乡记:问答张爱玲

——赠李商雨

 

忆昔年我曾在永嘉县党部住过一宿

那房子静静地浸在晕晕的夕光里,

柜台上的物资真堆积如山呢:

木耳、粉丝、笋干、年糕……

 

一切都是慢的,兰成!连政府

到此,亦只能悄悄做一份人家。

不是吗?你早已预见了——

马滑霜浓。剩下的仅让我来说:

 

未晚先投宿,她从楼窗口看见

石库门天井里一角斜阳,一个

豆腐担子挑进来。里面出来一

个年轻的职员,穿长袍,手里

拿着个小秤,揭开抹布,秤起

豆腐来,一副当家过日子的样子。

 

我到底害怕什么呢?怕火车站?

怕油腻的抹布?油腻的桌面?

怕油腻的饭碗泡上来的黑茶?

怕他那张永远油腻的黄脸?

 

随后是凄清的寒夜,簇新的棉被;

是头戴小钢盔且不知疲倦的破晓。

没有沉沦。哦,对了:在漆园,

我们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

 

 

到底谁的模样具有数学气

 

花园里淋湿的不锈钢凉亭有一种明亮

那凭栏的书生在观看水中的锦鲤:

 

二条。细雨中。明亮!

正摆出双鱼座的样子(屁眼保住了贞操)

 

对称之美、鱼雁传书

(他们写过一段时间的信,明亮!

 

后来便中断了)

少年春分带来紫色黄昏。再次明亮!

 

群鹤归家……

(海鸥在斯德哥尔摩上空滑翔……)

 

阴天,我就在家里久久地踱步。党

也在芭蕉树下,顺手帮我摘了一只铁香蕉。

 

 

我的1974

 

万物皆出一理。一理为何?赵州云:

我在青州作一件布衫,重七斤。

(不是麻三斤,更非泥牛入海)

 

1974,文之悦从“批林批孔”

传来;乒乒乓乓,词声锵锵,

落入绿茶,我寡淡。会客室里

 

明暗和谐云烟过眼,逸出道家气;

看,人人都埋首作笔记;老师也

随物宛转,白白胖胖,毫无泼烦。

 

那挣扎的苍蝇死了吗?一种节奏

死了。当“静看打窗虫”伤害了你

快,拿另一些烂诗去给江西人读。

 

 

注释:“文之悦”指Roland Barthes之书:Le Plaisir du texte

 

 

人生

 

那是1946年,我正处于我的青春光景

我爱上了长跑、冲凉、喝白水;

很怪,我一眼就喜欢上了Muriel Spark

我渴望读到她的每一本书。

 

有一次,当我读到:“总是在日落之后,

那只蜘蛛才出来,并等待金星。”

(Elias Canetti)我惊呆了!

世界呀,竟还有另一个人。

 

从此,我复归平静的生活,并无什么

晚期风格,直到2012年——

一个偶然的黎明,我被一行诗喊醒:

“年轻时的快乐,总宜于被记住。”

 

 

在坟边

 

常常,不,每天,我逢着永恒的树和铁椅。

 

燕子带来夏日,蚊子带来夏日。新坟

在语言上,一切都是新的,石碑、字

甚至那株苹果树也是新的。

 

阴天下午的风景明亮

显得新鲜极了

 

还有什么在到来——

鱼嘴的寂静。手。手。

 

当蚂蚁之手搬动一粒米

世界就失去了平衡。

在坟边

 

常常,不,每天,我逢着永恒的树和铁椅。

 

 

夏日读杜拉斯

 

玛格丽特在厨房缝衣服

天花板上吊着一个灯泡

 

书是黎明,日记是黑夜

她越特别,其实越普通

 

怎么还是无用?但有时

一杯茶而非酒就会革命

 

浴缸是具白色的小棺材

自由童年则是贫穷童年

 

有人强大到自杀

有人卑贱至傲慢

有人忧伤如阶级

 

人平庸,人写作,人耻辱

夏天,生活的幻觉,令你害怕?

 

 

 

林宗龙的诗

  

林宗龙

 

突然的问题

 

“谁把我们关在黑匣子?”

我躺在沙发上休息,突然就想起这个问题。

屋子响着麦斯米兰的民谣。

仿佛来自河流,我在河流上面看见了

月光在缓缓移动,时不时地

有浪花跃起。显然,这场景与那个问题

并不协调,甚至还有点哥特式的叛逆。

但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那个年纪,我都做了什么?

如果不封住我的嘴,我会告诉你全部。

就是那个秋天,树叶都黄了,

我爱上了一个大眼睛女孩,并在七年后

娶她为妻。多么漫长的七年啊,

但好像才刚刚开始。我骑着单车,载着她

从巨大的U型坡,滑下去又滑上来,

在某一个高度停住,我们开始亲吻。

天空的云朵就像科隆小镇的河流,

它流淌着,把记忆带到七年以外的地方,

(那时生活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现实)

每到夜晚,街上的灯都会亮起来,

照着每一个安排好的事物。我是其中的一个,

银盘子切好的苹果,以及冬天的某个深夜

你在玻璃杯里为我准备的牛奶。

我应该感到幸福,至少那个突然的问题

并没有让我立即沉重起来。

 

草木深

 

送葬的队伍从白马河经过

割草机的轰鸣声,从空气的缝隙间挤压过来

大王椰子在雨中高出一截

你认不出哪一个脸孔像脸孔

黑沉沉的漂流物,目的地在哪里——

像未被确认的意义

由远及近的空竹筏,对抗着

水流的惯性

你突然转身,走进另一个人的世界

对抗着另一种惯性

腐叶落在荆棘的肩上

他抽着旱烟,在寒冷的空地

谈论着刚刚的收成

他的女人在屋里用麦秆升起炉火

天黑得很快

白马河的水流得很急

送葬的队伍

找不到回去的路

 

 

下雨之夜

 

我能对你说些什么?

当我忘怀地抱着吉他,在这下雨之夜。

说起雷蒙德.卡佛的小说,

那个十九岁就成家的男人,做过锯木场工人,

当过药店送货员。这些细微而深刻的存在,

触动了我。在这下雨之夜,

我看见他,穿着雨靴,在出租房外的香樟树底下

望着我,深吸完一口烟,然后穿过

那些狭窄而潮湿的巷子。

这些幻象,我并没有告诉你,

就像刚才,我们在阳台吃木瓜的片刻,

有人用锥子敲了下

我的肩膀,然后若无其事地说,

“河中的鲟鱼,已经上了岸。”

 

雨 

 

雨声击中了沿街的植物和天空,

在暮色中它悲喜交集;

它要去的地方你一定去过,

混乱的小酒馆,铺满油菜花的田野,

在黑暗里销声匿迹的泉洞;

许多人若无其事地从那里进去,

许多人心事重重地从那里出来;

像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

雨声填满了大地上全部的恐惧;

你可以抛开那些经验告诉我,

告诉我在雨声中分离的事物,

有着怎样的决绝,就像你驾着马车,

突然消失在中世纪的镜像里。

 

物 

 

窗外有凝重的树

树上有严肃的雾

如同真理的颠沛自由的流离

如同客观的恐惧

你在光线来回挪动的水泵房

再次看见童年的我

像金属遇上强酸

他爱上了不确定的事物

流亡的火车

旋转的大海

他在与自己的和解之中

逐渐溶解

他溶解的速度

如同你突然从草垛出现

然后拉着我

河畔牛群低语

稻草人立在无垠的旷野

你拉着我

要去哪里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be84220102ev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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