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星期天》
星期天,我有开放的广场
软绵绵的休息。我有短暂的遗忘
是鸽子飞,是易怒的气球,要到天上去
吹吹
高处的风
我的紧张,藏不住弯刀和脾气
轻轻一动,就泄露时光里的秘密
我的麋鹿般的前程啊,轻易就泄露了
它美丽的角
小兰:《解》
把自己解开
我喜欢这样描述
是解开,而不是打开
展开,或者放开
解的过程
谨慎而舒缓
一颗一颗的扣子
一个一个的绳结
像是竖琴的弹奏
是罗带轻分
是春风不解风情的解
一下一下的
又好像数摸着岁月的脊骨
一颗一颗的
一个一个的
我缓慢地解抒情地解
坚定地解坚决地解
抬指处,鲜亮
像阳光下的冰棱微微地反光
王笑风《献礼》
我曾在松果的壳里
和豌豆公主做爱
地方太小了,人生不能尽兴
满月如弓,我射过多少回
我常常独自眺望
那迢遥之处幽暗的远方
一匹马就是一朵云
寻找大海的人两手白雪
野猪狂奔,狼牙闪耀
旷野的铜钟让我仰起头来
我要像件空风衣那样
迎风打开
王微微:《解开青山》
我喝酒在农家小院
狗叫两声
我要解开青山
王微微:《想为你做碗面》
想为你做碗面
想让你像从前那样从后面抱我
像何西抱三毛一样
我也那样说
面很软
王单单《工厂里的国家》
把云南、贵州、四川、山东等地变小
变成小云南、小贵州、小四川、小山东……
这个时代早已学会用省份为卑贱者命名
简单明了。省略姓氏,省略方言
省略骏马秋风塞北,省略杏花春雨江南
如果从每个省、自治区、中央直辖市和特别行政区
分别抽一个农民工放到同一个工厂里
那似乎,这个工厂就拥有一个
穷人组成的小国家
尹丽川:《惊蛰,3月6日》
春天必须合身
又挠人
从头到脚
每个关节都痒
小动物爬出来
小恋曲哼起来
春天快来
我要发疯疯
农民
我还想叫您“伯伯”
春雨
我还想写你“沙沙沙”
绿油油地下
请你们酥麻麻
燕七:《雪》
我若是一片雪
就要借着一阵风
把你抱着
我也不要爱得那么久
只要从生到灭
都在你左右
燕七:《愿望》
我愿意
做一只甲壳虫子
安安静静
躺在一片叶子上面
让月光和太阳
轮流把我晒着
玉上烟:《疯女》
雨停了。街道一水洼处
一个年轻的
疯女人
正在
一件件
脱掉
她破烂的衣服
四下
慢慢聚满了人
她坐在
水洼里
用手掌里的污水,
洗自己的脸
手臂,脖颈,乳房
和
修长的
她洗啊洗,
像在打磨着
一个雕塑
围观的人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那些年龄不等的
男人
不像是窥探,不像是怜悯,
更不像
在
指责.
他们一定
爱上了她好看的身体?
她是谁?
那么沉浸,旁若无人
坐在自身的美中
不慌乱,不激烈
仿佛
雨水灭掉的
一座火山
东荡子:《暮年》
唱完最后一首歌
我就可以走了
我跟我的马,点了点头
拍了拍它颤动的肩膀
黄昏朝它的眼里奔来
犹如我的青春驰入湖底
我想我就要走了
大海为什么还不平息
大解:《造访》
此刻我站在火车道旁
火车道轨冰凉而闪亮
四外空空的
既没有庄稼
视野尽头仍是荒草和空气
和两道铁轨
十分钟以前
现在是十分钟以后
风吹着远处的天空
下一列车还未到来
我不知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来到这里
比地面高出七尺
扎加耶夫斯基:《飞蛾》
透过窗玻璃
飞蛾看着我们。坐在桌旁,
我们似被烤炙,以它们远比
残翅更硬,闪烁的眼光。
你们永远是在外边,
隔着玻璃板,而我们在屋内
愈陷愈深的内部,飞蛾透过
窗子看着我们,在八月。
杨黎:《山顶》
在那高高的山顶上
有一朵白云飘了过来
当白云飘过之后
在那高高的山顶上
就没有了白云
辰水:《春夏之交的民工》
在春夏之交的时候
迎春花开遍了山冈
在通往北京的铁路线旁
有一群民工正走在去北京的路上
他们的穿着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有的穿着短袄,有的穿着汗衫
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些女人和孩子
女人们都默默地低着头跟在男人的后边
只有那些孩子们是快乐的
他们高兴地追赶着火车
他们幸福地敲打着铁轨
仿佛这列火车是他们的
仿佛他们要坐着火车去北京
韩东:《密勒日巴》
雪域,大修士
吃绿色的荨麻
长绿色的头发
终其一生,只做一件
最难的事
盖房子,背石头
拆了再盖,背了又背
永无休止
像牲口一样磨出了背疮
不作它想
简单而又简单
像石头里面的石头
木头里面的木头
肉里面的肉
像行尸走肉
雪山叠着雪山
世代连着世代
如觉者回旋不已的吟唱
一块炫目的白骨
它的透彻和寒意
阿信:《看见菊花》
在邻居的阳台上,秋阳温存。
在路边小店的招牌下,几只破瓦罐,淋着秋雨。
这些菊花应该长在篱边,但是并没有。
这些菊花看上去也是菊花。就算没人看见,它们也是。
姚风:《阿姆斯特丹》
驱车来到阿姆斯特丹,已近子夜
性都的名声,让街灯变得暧昧
甚至旅社老板的表情也像一滩精液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对我来说
窗外,河流泛起清晨的反光
天空阴郁,在梵高纪念馆
向日葵折断阳光,在花瓶里成为姐妹
夜空扭曲,在月光中受孕的麦地
卷起疯狂的波浪
从画家忧伤的自画像中
我拎出一只滴血的耳朵,回到街上
发现阿姆斯特丹
人人都有完整而红润的器官
普雷韦尔:《夜巴黎》
三根火柴一根一根地在夜里燃点
第一根火柴为了看看你整个脸
第二根为了看看你的眼
最后一根为了看看你的嘴
为了回到黑暗把你搂在怀里时
这些我都想得起来
朵渔:《下雪了》
一场大雪之后,世界终于大白
而冬季的秘密依然深藏不露
只有雪是免费的,希望雪不要落在
坏人的屋顶上,要落就落在鸽子的眼睛里
看,时代的清洁工又开始扫雪
要为我们扫出一条黑暗的通道。
杨子:《第三世界的奢侈》
巴拿马雪茄,
苏格兰威士忌,
奔驰500和高尔夫球场,
还有夜总会里最让人心碎的美女,
这些,是为本城的哪些人准备的?
让他们穿着花裤衩
在广场上走一圈,好吗?
倪湛舸:《所谓情诗》
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在写诗
这么多年来,我只会写老旧的抒情诗
全都献给一个人
更要命的是我并不爱你
而你看到我这么说都懒得一笑了之
那些微妙的、刻骨的、阴天水纹般暧昧的情感
一旦落入牛棚该有多他大爷的招人厌烦
这些年我一直在掉肉谁会相信
再不吃肥点都对不起屠刀
清炖红烧涮火锅
你我一同命薄
浅予:《此物最相思》
阿多尼斯:《行进》
行进,
却保持静止。
哦,太阳,
我怎样练成
你脚上的本领?
瓦莱里•拉尔博:《形象》(黄灿然译)
I
有一天,在哈尔科夫城里的工人聚居区
(啊,在俄罗斯南部,那里所有披白头巾的女人
看上去一个个都像圣母!),
我看见一个年轻女人从水泉回来,
像从奥维德时代以来就是的那样,
挑着两桶水,各悬在扁担两端,
平衡在她颈部和肩部上。
我看见一个小孩走近她,跟她说话。
接着,她身体优雅地朝右边倾斜,
让那个注满清水的桶碰触地面
使小孩跪下来喝水时嘴唇刚好够得着。
II
有一天早晨,在鹿特丹博姆皮耶斯码头
(那是1900年9月18日,约八点),
我看着两个年轻姑娘正在上班的途中,
背对其中一座大铁桥
她们说再见,准备各走各路。
她们互相温柔地拥抱,她们颤抖的双手
既想又不想分开,她们的嘴唇
在悲伤地收回时又贴得更近,
彼此的眼睛互相凝视着……
她们就这样站在那里很长时间,互相紧挨着,
在繁忙的人群中直立不动,
当拖船在河流上哀号
而火车鸣着笛在那些铁桥上往返。
III
在科尔多瓦和塞维利亚之间,
有一个小站,不知道为什么
南方特快列车总在那里停靠。
这旅行者徒劳地环顾四周,希望
能在尤加利树下昏昏欲睡的小站外
看见一个村落。
他只看见安达卢西亚风景:翠绿和金黄。
但在铁轨另一边,面对它,
是一座用黑枝和泥巴筑成的棚屋。
听见火车到了,衣衫褴褛的孩子们跑出来。
姐姐带领他们,来到靠近月台的地方,
接着,没说一句话,而是微笑着,
她跳起舞来讨钱。
她的双脚在尘土里显得乌黑,
她的脸脏兮兮,并不漂亮,
而她跳舞,透过她灰裙的大破洞
你可以看见她嶙峋赤裸的大腿在摇晃,
她小小的黄肚子在摆动,
每次都会有几个绅士窃笑
在他们雪茄的气味中,在餐车里……
后记
亲爱的主啊,是不是我永远不可能
认识小俄罗斯那个女人,
鹿特丹那两个朋友
和安达卢西亚那个小乞丐,
加入她们
铸成不可溶解的友谊?
(唉,她们永远没机会读到这些诗,
她们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名字,或我这颗温柔的心,
然而她们存在着,她们此刻活着!)
是不是我永远不可能得到
认识她们的伟大快乐?
因为,主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她们四个在一起
我可以征服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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