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年2月28日
地点：北京市朝阳区农展馆南里十号文联大楼《诗刊》会议室
参会人员（按发言顺序排列）：谢建平、商震、刘立云、雷平阳、谭旭东、沈浩波、娜夜、李少君、师力斌、离离、王东东。
选自《诗刊》2014年4月号下半月刊“双子星座”栏目
李凤
1986年5月出生，小凉山彝族
2013年北京邮电大学硕士毕业
现在某乡政府工作
我是我的妻子
李凤
大地的身子
大地的身子
年年都受着风寒
却要永远原谅
那把一厢情愿的铲子
人们谈论的价钱
像土豆一样
都长在它的肚子里
连风也吹不走
在它面前
人人都是农民
都挺不直腰板
都向一抷土求婚
有人干脆跳到里面
合上棺材盖睡下
谁也叫不醒
连大地都没辙
捎信的人，死于途中
壶里，还剩一半的水
一阵咳嗽，在一个身体里住下
又有一个人，老了
幸存者在废墟上起舞，为亡者超度
直言的人，在一块屠宰的砧板上，走调
还有被扒皮的畜生
千百年来，都是一样惊恐的表情
几世纪的剧本
在千年的龙井里
浸泡了数个轮回
血色口红
她用母亲的事故赔偿金
买了一只血色的口红
那是种不朽的颜色
代表永恒的呻吟
笑容要去找欲望取暖
但欲望，在疾病里僵硬了
像标本一样的红
我是我的妻子
一粒早产的麦穗
但请别带走它
它能告诉我季节
我不需要玫瑰
但请别带走它
它能绣我满身的刺青
我不需要睡眠
但请别带走它
我的梦会找不到我
我是我的妻子
没有任何家当
有时种树
有时饮水
在一个吉日里
与一把匕首对望
我们都毫无戒备
天各一方的生死
蚊虫替我驱赶了
岁月的腥味
像母亲
擦拭一个吐奶的孩子
我也要为它做点什么
或许把自己整容成
一张抹布脸
亲吻最肮脏的一切
当我在乎时
拥抱了闲言与谩骂
并赠予他们一支不朽的虎鞭
将我的肉身连同心一起粉碎
当我默然时
把心供奉给一只嗜血的鹰
踩着心的躯壳
绝不询问路的出口
当我淡泊时
我的奴隶分到了土地
他人的奴隶受我爱戴
而我，不惧成为任何人的奴隶
旁观者
他在为一件芝麻大的事情，发怒
是的
一件，芝麻大
我在想
他的脾气
烧到了几成熟
他竖起的汗毛
是否就要穿过衣裳
被他咒骂的人
是否真长着一张刺客的脸
他家里的女人
是否在为他织毛衣
他脚下的油门
是否比刹车更加激动
“师傅，我到了。”
“哦，十块钱。”
最好的岁月
最好的岁月应该是这样的
我相信一切，气色红润
从生活的背面抱住自己
自由迎风舒展
流浪的人扬起了帆
为了远方
多子的老母为孙儿缝补鞋袜
月光从她曾经放牧的山顶
倾泻下来
赞美的时候有同情
有期许。头向西低下
致以宽容
如果你还要计算
那么请把头举过头顶
去让岁月看穿
处处有风
钢筋温柔起来
便像株植物
长在水泥里
喜阴
也像一个从良的女人
五官端正
生等男人回家
好像一点都不疼
混凝土建筑里住着三三两两的软骨头
他们相信法律和情人
相信科学和酒精
永远住在相爱者的隔壁
一边睡觉，一边失眠
日子久了
肩膀越来越不能扛
皮囊越来越不修边幅
觉得人间不知为何
处处都有风
处处都是窟窿
一直往心里吹
暗道里的灯盏
被人津津有味地提起
细碎的煤块
堆不出一个温暖的火盆
露着牙齿怯懦的嘴巴
歌颂，也咒骂过生活
伺机而动的虚荣
鄙夷求道者摇摆的价值
包裹严实的道德
在钱币上孤独地哆嗦
热爱不够鲜红
绝望不够出色
在文字的世界里遇见自己
李凤
在许多方面，我都是一个极其晚熟的人，表达意见前希望自己观点成熟立场中立智慧通达，学会爱人前希望自己内心笃定面颊温暖能有所给予，若有一天有幸成功也希望如自带光环的太阳而不是依赖反射的月亮，故而注定，在遇见对的人和事之前，需向内寻求与自己漫长的相遇。因此，我似乎是一个没有青春期的人，或许为弥补这样一种缺失，才把自己生命里剩余的率真和浪漫，都寄情于诗歌。
诗歌像是我为时间拍摄的电影，如同夕阳下放着风筝追赶黄昏时没有方向的奔跑，如同从高处坠跌时将自己全然托付给重力的痴信，如同一出出人间悲喜剧落幕后心里不落窠巢的希望。渴求用文字直面内心的动荡，知道那种摇摆和碰撞意味着能量的流动和自我秩序的重建，如同晚间扣上最后一道让人心安的门锁，从而得以看见和感受界限，展望界限外的期许。
偶尔翻看旧年文字，被那些已经淡忘或遗忘却扎实存在过的真实所触动。谈到过某年中有大半的夜晚皆是难眠及噩梦连连，谈到过年少时刻骨铭心的饥饿于成长的可贵，谈到过某个窗外朗读的学长有着向日葵般的笑脸。也有许多琐常，比如买了一堆只有饭桶能吃完的零食并为此而进行高贵的忏悔，某张照片里自己极爱却已不复存在的一个表情……还记录了一些与我擦肩的、对望的人物与事件，男男女女，不一而足——
那年他病情加重时曾向我绝望提起他想回家，讨厌周围的人常常笑得非常大声。我却讨伐他性格的孱弱和精神的松弛。殊不知，不是所有的坚持都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因为早已脱离安全的轨道和范围，却又没有足够的坚硬用肉身碾出一条崭新的道路。
怀孕中的她正经历前所未有的抑郁，常于梦中惊醒然后哭泣不止，轻生念头时有涌现。她说自己不像一个孕育中的母亲慈爱安详，而是个被阴影笼罩的病人，将来生下的也必是一个性格怪戾的孩子。我在未名湖边陪电话另一头的她哭泣，湖面上泛出她的脸庞，平静时是少年的模样，荡漾时变成了一个噙泪的、惊魂不定的女人。
这些人构成了我窗外的世界，抑或生活的背景，他们演绎着各异的悲欢，有时我拿画笔画他们的表情或停泊在屋檐上的一只鸟，有时在日记里写下对白或一场不期而至的雨，有时仅仅是在玻璃上看一看自己今生的眉眼。我便是如此扮演一个入戏的旁观者，在所有注定的遇见之前，先遇见自己，或许这，便是那份命定的诗意。
在写诗的过程中，渐渐趋近了自由的灵魂，并遇见了未知的自己。感谢生命里，能有这样一个出口。感谢时间的手，让我能握紧一支笔，写青春、写母亲、写生活、写自己……
费城
原名韦联成，壮族
1984年生于桂西北乡下，现居广西河池
作品见《诗刊》《星星》等
秋声近
身体里有一列火车
云影下，一列火车载满人群
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声响
犹如黑暗中来回打磨一块骨头
列车伴随肉身在微微颤动
我感到骨头与血肉在隐秘契合
如同前途与命运的紧密衔接
每一个临时停靠的站点
是身体中某个熟悉或陌生的据点
无法触碰的隐痛在寻找出口
道路无尽延伸，直抵未知的深渊
暗夜里，我的疼痛在秘密喘息
而我无法找寻疼痛的出口
身体的暗疾，是一列火车驶过
滚动的车轮声是生命的喘息
生命的羁旅，是路旁漫开的花朵
最鲜艳的，总是滴着殷红的血。
故园
我将怀念，故园老墙下那丛雏菊
那么自在地开。齐茬茬的枝和叶压低了秋
一朵魂不守舍的花抬起头，望见了
青灰色的天，以及旧年树影下时间的灰
仿佛，内心藏有无法言说的悲伤
流云舒卷，道路裸露出远方。而我所能领悟的
寒秋。是一丛雏菊的悲伤，苦涩中略含
咸腥的甜。
你看不见的远方
我看见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在未知的不远处，在不远的即将到来的将来
你看不见我，静默的荒芜里
我是远方。比远方更辽远的是我的孤独
我的孤独，是我指缝间漏下的光
比秋天更寂静的，是一支牧笛吹皱的乡愁
而光阴，从来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静静枯萎。
三月
仿佛有光，静静照着三月的院墙
土墙上加深了暗影。一只手拍响锈损的门环
从时间内部扬起灰尘混合着光线
闭上眼，那些身体里死去的事物散发出腐朽
和新生的味道
锁孔无法阻挡春天的辽阔。鸟翅穿越昨天
三月的风在吹，树木静谧生长
明晃晃的午后时光，那只被岁月擢取的秋千
兀自在老旧的风景里摇晃了许久
月光照着故人的影子
黄昏多么静。一丛灌木
沿着河堤一路小跑，树影在摇晃
那些幽暗的，柔和的，被遗忘的破碎絮语
映照在水面上。全被我看见
露水里点灯笼，月光照见故人的影子
面庞上淡淡的黑。是忧愁。是九月新换的旧衣裳
那些旧的名字，旧的人，日显沧桑。
荒芜
一枚坚果横穿过秋天
沉甸甸的凉，高悬在半空中
候鸟穿越黄昏的灰烬
九月的荒芜，使大地微微倾斜
时光扔下绳索。几只麻雀
吱吱喳喳谈论着去年的好天气
河流裸露出水底的石块
牧羊人赶着羊群从天空经过
村庄打开窗户，炉火里
燃烧的乡愁被重新温习了一遍
我的疼痛被往事轻轻穿透
我的沉默，加深了唇上的星光
山居
如此美好的一天。阳光
从晨曦中升起，穿透所有迷雾
蜂群围绕着四月的花丛
嗡嗡耳语。我从晨露中醒来
手心里紧握着一枚草叶
林间伐木丁丁。小松鼠
从一棵松树跳到另一棵松树
我跟随云朵奔跑在山林中
采撷鸟语，收集落叶
怀里端着清泉和露水的芬芳
仿佛，人世的沧桑还很遥远
仿佛，人间的悲喜还未发生
空山寂寂，鸟鸣自在生长
空山寂寂，植物静静结出果实
九月
再一次写到九月
寒秋的霜又打在故园的枣树上
微凉的雨落在临窗的眸中
我坐在黄昏的暗影里
一场雨，从骨缝间透彻地穿过
生命的凉意从那年九月开始
去年今日，已是寒秋
我坐在树下，把头埋在树影里
任凭风把我的思绪吹乱
那些不肯离散的落叶，又重新
聚拢在我的浓密的发鬓间
我静静地坐着。在九月
我的身躯弯曲成大地的弧度
一枚枣核静静地萌芽
从我骨缝的罅隙间伸出枝桠
仿佛忧伤，在九月里又长出新芽
往事书
那些无法说出的事物总是美的
那些秘而不宣的言辞、信物
以及内心的小小惶恐，总是美的
记得那一年，在南方。在雅楼
一个草木鲜盛之地。那时
树林里浓雾尚未散去。树枝
垂得很低。山岗上有清风吹过
许多次，我们到后山摘野菊
赤脚的花儿游走在掌心，让我
想起那些被风吹零的往事。那时
你还年轻，衣袂上满是飞扬的青春
我们徒步走在赶往山顶的路上
短衣帮的少年跑得飞快，门槛上
闪着旧年的影子。我还记得
你低眉倚窗的情景，坐看云卷云舒
多年后，你在山边守一座老房子
坐在时光的荒芜里，不发一言
目光混浊，如同一只破旧的瓦罐
不发出一个声音。那些秘而不宣的
言辞风化在时光的褶痕里
总是美的。
树下的光阴
院子里，又筑起高墙
阳光挡在门外，一些隐秘的叶子
躲在午后幽暗的注脚里
多一点，或者少一点，皆没有逗点
那时，我在窗边翻读一本旧书
关于生活中的细枝末节
我无法揣度。想起那一年
你站在树影里修理剪刀
那些长满秀发的树木在你手上
纷纷掉落
你站在树下微笑，树影婆娑
迟疑的手指伸过来。一把剃度的剪刀
在那个秋天背后隐隐作痛
直到那年冬天，树枝被岑寂的
大雪压断。你起个大早
站在树下张望，那些无声的叶子
落满庭院。仿佛凋落的光阴
秋声近
秋声，漫过我的木窗
风声一阵紧似一阵
那些高低参差的灌木丛
抖落满树叶子
瘦骨伶仃地站在窗前
被风吹动的样子满是惊惶
黑黝黝的树影更暗了
树枝枯折，压低了天空
院墙上，野草疯长
已经没有人愿意拔掉它们
仿佛那里是它们的家
根系很深，穿透了瓦壁
一把梯子从天上垂落下来
与旧年所见一样
仿佛多年以前，那个少年
站在明晃晃的秋风里
看一棵树怎样脱光了叶子
啊，心地荒芜之人
多年过去，早已不知去向
落霜降满的庄园
路人小心探问父亲的消息
关于故乡，关于写作
费城
“故乡”于我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我的童年是在矿山度过的。父亲是煤矿工人，挖煤近三十年，见证了无数次矿难事故，却能一次次逢凶化吉，直到 1998 年那座矿山濒临倒闭，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带领我们一家人回到他的故乡——广西大化瑶族自治县六也乡豆也村雅楼屯。
“故乡”于我，终究是一个陌生的所在。甚至我的语言都与之格格不入，一张嘴便泄露了身份产地并非出自本土原装。我转到故乡所在的那所乡级中学就读，上初二。这里的很多东西都让我感到厌恶。比如：贫瘠的土地、脏兮兮的村道，以及夜幕下赌徒和酒徒划拳打码的欢呼声，包括那些听起来“粗俗不堪”的本地土话……语言上的隔阂，使我变得孤僻、笨拙、木讷，常常会把自己整天地关在房间里，读一些文字段落给自己听，我甚至学会了自己和自己说话。
终于有一天，我走出房间，走进村边那片小树林。那是一个僻静之所，杂生着各种灌木，鲜有人至。一个静默的夏天，耳朵里是震天动地的蝉声。我敞开衣襟，任凭吹过林木的风穿透我的身体，心中的阴郁顷刻间一扫而空。许多年后偶然得知，那片树林，曾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墓园。我并不确定，早年幽闭的内心是否与此地的阴郁之气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终于，我开始写作了。一个秋夜，隔着老屋瓦楞漏下的浅淡月光，我写下了平生第一首诗。从此，我的心灵开启一扇窗户。我开始拼命地写，写渴望与向往，写另一个故乡和村庄，以及内心的风景。我不知道段落与句子的区别，甚至不明白诗歌是一种怎样的体裁。只隐约意识到，一些文字段落分行之后，会呈现出意想不到的语感效果，甚至更容易接近内心、震颤心魄。
如今，混迹在城市的丛林里生活，我依然痴迷于暮色的静默。我喜欢眺望远处的光亮。缓慢的、泛着青灰色光芒的夜笼罩我的房间，星光滴落纸上，浅淡、幽暗，沾染夜色的诗行，与我内心的色彩很接近。夜色会不断堆积。身旁，书籍、茶杯、破旧的桌椅，以及从郊外采回的野花，在夜色下，慢慢失去了最初的色泽。我知道，那些缓慢的光阴会消溶掉浸泡在其中的事物，包括我脸上的青春，我将在一个不确定的时间，隐遁到某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这是夜晚带给我的焦虑和启示。
我在内心做着无声的抵抗。我试图用文字诠释一个陌路者对于前途的迷茫与惶恐，以及内心时刻面临的种种焦虑。我以纸和笔为杖，行走在这座城市黑暗的边缘，试探性地使用“幽暗的词语”接近这座城市的荒凉。
此刻，夜色微寒。我推开破损的木窗，望向四角的星空，在微凉的键盘上敲下这些似是而非的文字：我渴望在内心与“故乡”之间，寻找到一个平衡的支点。
同期声
李凤、费城诗歌品读会
谢建平：今天请大家来谈谈下半月刊 4期“双子星座”栏目两位 80 后作者的诗。请大家像医生一样拿起你们的手术刀，对他们诗中的优点缺点条分缕析。尤其是诗中存在的毛病能明确指出，因为毕竟都年轻，提升的空间还很大。这种形式的讨论会我们之前已经做了一次，谈得很踊跃，涉及到不少创作理论和创作实践的问题，外面反响很大，很多读者特别关注。这次请你们来，希望大家谈得越深越好，我们就想听大家的实话，而且各种不同意见都可以充分发表，不反对你们之间相互 PK，把诗中存在的一些问题能讨论得更清晰，对作者今后的创作有好处。下面先请商主编说说。
商震：我们这个讨论会不仅仅是围绕这两个作者，他们是一个点，青年诗人的长处和短板，整个当下的青年诗歌创作我们都要负起责任，对《诗刊》负起责任。《诗刊》是天下诗人的《诗刊》，把《诗刊》的作品发得有说服力，也是对当下诗歌创作态势的启示。我们不敢说一定要有导向作用，但对工作的要求是尽量精粹。尤其是当下的青年诗人创作，我们看到了许多的不足，这些不足有宏观的，也有微观的，今天请大家具体谈，请放开思路，以两个作者为突破口，对当下青年诗歌创作，《诗刊》的过去和未来提建议，让《诗刊》越来越受大家的喜爱，让大家满意。
刘立云（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我很有感慨。两位青年诗人的作品反映出我们的诗歌生态非常好。如果把年轻人比喻成森林，就像东北的红松，一棵棵笔直向上爬。不像我们当年，一开始就和意识形态紧紧联系在一起。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和意识形态、语言做斗争。而年轻人受到很好的诗歌教育，起步非常好，非常有特点。费城写得很平均，每首都完整、精致、有弹性，诗里呈现出对时间流逝的伤悲的感觉，也是很美的。但是整个读完以后，回想一下，发现他的诗尚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很难抽出一首诗特别打动人，每首诗相互之间区别不开。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这不光是费城的问题，很多诗人身上都有这种情况。我们常常感到某个诗人每首诗都非常漂亮、完整、精致，但是单独提出来，用一首诗来代表一个人整个的创作状态，却办不到。这里面恐怕就有原因了。费城诗歌的题目和整个载体没有形成强烈的反差，只是用感觉写诗，题目及诗歌完成的方式都是这样的。他甘于把诗歌写得很纯粹，甘于感叹时间流逝的感觉，自我陶醉，自我沉吟，总觉得缺乏一道闪电，一种刀锋，没有非常锐利的感觉。我们有时在山上抓着草叶，突然草叶割你一下，锋利得很。费城的诗没有那种一步到位很锋利的感觉。诗人应该改变这种自我沉醉的感觉，可以贴紧一种喧嚣，更混杂一点，狠一点。
李凤冷静、敏锐，静水深流，简洁而不简单，对生命、生活有自己的独特体会。但还有很大提高空间。她对每首诗的母题把握不是很精确，走向不清晰。比如《血色口红》，头两句很有意思，但整首诗还可以更深刻。两代人身处喧嚣的时代，上代人用死亡换取的抚恤金也可能带来一种物质上的丰富，但她的态度仅仅是买了一只口红，命运的反差没有完成。《旁观者》，“他”为芝麻大的事情发怒，一直在抱怨一直在抱怨。本来写出租车司机很有意思，他们永远拉着别人，没有自己的目的地，永远为别人活着。写下去可以写出社会上让人很无奈的人的命运，可以很尖锐，但写着写着她就写丢了。现在的作者普遍有这种倾向。不知是有意偷懒避开深度，还有没有能力，浅尝辄止。在这个作者身上表现得比较充分。她的诗歌有自己的发现，但没有能力，也没有下气力写到最终。我在想两个问题，第一，我们怎么抵抗混淆？好多人的写作不分彼此地混淆在一起。句子也很漂亮，写的生活也有发现，但总是小发现小聪明，作者和作者之间混淆、自己和自己混淆，一首诗和另一首诗混淆。我们现在，年轻人写诗一开始起点很高，就要很清醒地找到一种个性的东西，不要满足于写很多。应该找到一种特立独行的方式。我可能观念比较老啊。
雷平阳（鲁迅文学奖、《诗刊》年度诗人奖获得者）：立云讲得很好，讲得我们都找到了话说。这两个作者我不是太熟。感觉上费城和李凤表面上写作的形式、语言都不大相同，但基本是一个路数。费城只是写心里面一些事物、景象，李凤写看见的、经历过的，指向的是不同的两种事物，但用语言呈现出来，我觉得是意义一样的，都是经验性的。他们的作品在诗歌的生成上没有太大的问题，但读完之后发现混淆、模糊。最大的问题：诗人没有在现场，没有在这一首首诗歌里面。费城的诗歌标题，每首之间可以任意置换，写火车的也可以叫《故园》，写远方的也可以叫《月光》，诗人始终没有单独出现在自己写的诗里面。这也是诗歌界一个大的问题。
谭旭东（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我写得很少，基本不在诗歌圈里，但读得很多。我觉得他们两人的作品，表面看起来有区别，语言风格不一样，但最后感觉没什么差别。也记不住，这就是他们相同的地方。至于他们的区别，费城重意象、情境，李凤重观念、经验。费城有几首还是不错的，比如《九月》，意象很美。平阳强调诗歌有自己的东西，强调诗人在诗歌里面，这首我觉得就有。它非常清晰，有动人的情愫在里面。《往事书》，情境营造得不错，生命体验在现场。但他有明显的硬伤。比如《身体里有一列火车》，在诗的第一节，写诗者是外在于火车的，到后面好像又是火车的乘客了。最后两节跟火车的体验没有关系，完全是多余的。还有一首《你看不见的远方》，第一节有《断章》的感觉，不错，但第二节完全多余，而且和第一节连不上，情感逻辑、理性逻辑都断裂了。我是当老师的，喜欢一节一节来说诗。《往事书》，特别像我读到的年轻诗人的感觉。叙述化、散文化，连起来就是散文，根本没有必要分开，没有任何意象的提炼，还特别讨巧。叙述性的语言现在在诗歌界占了上风。我觉得语言有四种，意象性、抒情性、哲理性、叙述性。叙述性也可以入诗，有效表达情感，但完全用它，就不容易写出好诗。中外诗歌名篇往往是意向性和抒情性结合得比较好的作品。年轻诗人的作品意向性和抒情性结合好的并不多，这可能是受翻译的影响，他们读外文原著少，而外国诗歌在翻译过来后都变成叙述性、观念性的东西，年轻诗人也都这样跟着写。费城就是这样。李凤呢，观念性、主观性太强，诗人的直觉太强，好多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经过提炼的诗人的观念，还只是直觉。比如《旁观者》，写出租车司机，就是直觉的表述，没有真正上升到观念，底层人的命运没有真正呈现出来。出租车司机永远在路上，永远为他人作嫁衣裳，没有终点，又是宿命，又是终点。诗没写出这种东西。感觉太强，观念太明显。写出了底层人的真实性，但缺少提炼。语言的模糊性不够，太直白了，不够含混、模糊，不能让人琢磨，不能让读者在隐约的发现里找到一种惊喜的感觉。《我是我的妻子》，写得自己迷路了，写偏了，情感逻辑、思想逻辑断了。真正的好诗要有总体的感觉，单独看不一定有唐诗宋词那样的名句，但总体和谐感要很强，这就是现代诗和诗词的不同。很多发现和观念，隐藏在意象里面，让你在脑海里突然闪光。李凤就缺少这种意象化，缺少诗歌最核心的意象之美。
沈浩波（《诗刊》青年诗人奖获得者）：这两位作者都有一定的基础，但还在创作的初期阶段。相对来说，我觉得李凤的诗感更强。她有很好的诗歌直觉，这是成为一个诗人的重要天赋，她有这个天赋，但没有完全展现出来。刚才旭东兄讲她缺这样那样的东西，我觉得对一个诗人来讲，缺什么不可怕，怕的是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其实却毫无特点。李凤有很好的直觉，这就够了，诗人不需要十项全能，只要有足够的特点就可以成为一个好诗人。
李凤的诗歌，印象最深的两首分别是《血色口红》和《旁观者》，刚才好几个人都提到，虽然有批评之词，但为什么总是提到这两首？说明这两首诗里有东西。李凤的很多诗，有诗感，有诗歌的直觉，但有些诗里没东西，没有一个可以附着她的诗感的那种具体的东西。《血色口红》里是有东西的，头两句：她用母亲的事故赔偿金 / 买了一只血色的口红。一瞬间这首诗就成立了。但问题是她并不认为这首诗到此就已经成立了。我们很多诗人也是这样，往往当一首诗已经完全成立的时候他自己是不自信的。所以她后面拼命要找补——那是种不朽的颜色 / 代表永恒的呻吟。这就土了，虚了，在用非诗的庸俗经验去解释前两句那种来自直觉的天才诗感，一下子就掉下去了。
诗歌有时没有必要更“深刻”，“诗”的存在比其它一切的东西都更重要。那首《旁观者》也很有意思，能够体现出李凤是个很聪明的诗人，但她没有把这个优势放大，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能力。最让我觉得好玩的，就是最后：“师傅，我到了。”/“哦，十块钱。”有种图穷匕见的感觉。就是我要玩一下，一开始我不告诉你这怎么回事。不要小看这种东西，它包含了某种结构的想法，本身就是“诗”的，只是前面藏得不够深，过程的幽默度还不够。我们不需要这首诗去承担太多的微言大义，这就是一首好玩的诗，就让它过程好玩就够了。这首诗开头和结尾都挺好，但过程还不够，想象力有点紧，放松度不够。
《血色口红》和《旁观者》这两首诗能让人记住，这非常重要，这意味诗里是有骨头的、有东西的，诗里是有“诗”的。她的另外一些诗歌，语言上虽有诗感，但总体是飘的，是空的，诗里是没有核，没有及物的可以附着在上面的东西。
我想给她一个建议：她的感受力很敏锐，但需要让诗性具体起来，不要那么空洞。
费城的诗，我能感觉出来他写诗花的力气和心血不小，但心血花的地方有问题，在造句上花太多了。营造意境是他的优势，但从头到尾造境，就把“诗”给弄没了。当你想让一首诗发生的时候，你可以开始造境，但造完后要亮出尖锐的东西，不能说造境就一直造到最后了。他诗里的情感和他的造境是脱节的。他的情感不结实，有点虚。在有些诗歌中，甚至可能只是一种生硬的、强加上去的情绪，还没有抵达真实的情感。这种情绪是一种咏叹式的、中国文人几千年里最自恋最喜欢的自怜自艾式的咏叹，我不喜欢“咏叹”，这种方式不强壮。
诗歌需要真正独属于诗人个人的，与众不同的情感。需要诗人在生活和生命的现场，那种此时此地的情感、感受。而不需要可以被轻易总结出来的、已经被嚼烂了的情绪和情感。
总的来讲，费城造境的能力是蛮好的，这是他的优势。但是他造得太过了，形容词用得太狠。有时候在一首诗里造境可能只需要几句话，甚至一两个词就够了，意境就出来了，当意境出来后，意境是为“诗”服务的，而不能从头到尾都沉浸在这样一个泛滥了的意境里面。具备造境的能力实际上是不容易的，费城可以成为一个好的抒情诗人，但他没有找到自己的情感所在，他的情感不太及物。他有一首《树下的光阴》我觉得不错，在他的这批诗里能跳出来，因为这首诗里有了及物的部分。这里面出现了另一个人，出现了这个“你”，就有了交流，情感就流动起来了，有了一个可以承载“诗”的对象和空间。这首诗比起其它诗来已经有了一个具体的部分，但总体上还是有点空。所以我觉得他应该做减法，在意境和造句上做减法。要找到自己真正的情感里的骨头，一种更有血肉的情感。
娜夜（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我非常同意沈浩波的观点，诗人、作家最重要的就是提供一种语言方式，我们经常说谁的作品很有特点很有风格，就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的。这两位青年诗人的诗，缺少自己很有特点的东西，词语特别多，诗却很少。诗是很微妙的，这么短的句子，刚读到一点好的，正在期待自上而下有好东西，结果它却是在左右晃动。有时候几句话把阅读情绪破坏光了。词语推敲和情绪控制非常重要。写什么不重要，写你自己的很重要。李凤有她自己的东西，每次都给我期待，但每次都留下遗憾。我读她的时候总在想，这个地方处理得好一点就好了，那个地方不要这样写就好了。她的诗已经成立了，让我看到了她想要表达的东西，让我产生了阅读下去的愿望，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是摇摆。我觉得一首可以永远写下去的诗是很可怕的。费城的诗就是这样，太肥胖了，没有骨干的东西和节制的力量，也不知道该在哪结束。当一个诗人没有才华，他还可以传达经验，可如果两者都没有，就糟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好东西，但总体上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就是诗歌的魅力所在。不能太浪费语言，太不着边际。尤其李凤，把那么多好东西随手就扔掉了，我们捡也捡不回来。诗是有技术含量的，青年诗人可能还缺乏一点技术含量。好好裁剪一下，把不着边际的地方撤掉，李凤的诗会比现在好。我经常读到这样的诗歌，读几行就放弃了。如果说我作为一个诗人都没有耐心读下去，更多的读者就更不容易喜欢了。诗人要使自己警惕，想清楚自己究竟要说什么，究竟要向大家传达什么。有的诗人写作的状态非常庄严，写作的行为很近，但表达却非常远。
李少君（海南省作协副主席）：费城的诗，会造境，但流于表面化。李凤有很强的感觉，但抓不住。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诗歌标准，说话也是这样，都是有前提的。当我们说一个五岁的孩子诗写得好，和说沈浩波诗写得好，前提是不一样的。这两个年轻人都有一定的基础，也做出了努力。像费城，下了很大功夫，而且有心目中的模式，写出了一些在布局、结构、语言上都还不错的诗。费城需要突破这种既定的模式，一旦突破，经常会闪现一些亮点。比如《身体里有一列火车》，总体不好，但有些好句子，比如“列车伴随肉身在微微颤动 / 我感到骨头与血肉在隐秘契合/如同前途与命运的精密衔接”。一旦他感受到一些真切的东西，他能表达好，因为他有一定的基础。但他停留在一种模式化的情绪、情感里面，这也是很多人写古体诗的通病，因为传统太强大了，很多原本自然的东西变成了模式化的东西。很多活生生的词汇被模式化之后就没有魅力了。表面看或许还不错，但里面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费城的诗就存在这个问题。他有很强烈很个体的真实感受，本可以写得非常好，但他陷入了模式化，里面很空。李凤的个人感受非常强烈，个人经验很独到，也有好句子，比如《众生相》里“还有被扒皮的畜生 / 千百年来，都是一样惊恐的表情”，乍一看你可能以为是大师的句子，有非常好的艺术感觉，可问题是：私人经验、私人语言如何转变成公共经验、公共语言？私人化的经验和感受很强烈，但表达出来之后我们无法接受，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照古人的说法，这叫有佳句无佳篇，谋篇布局不行。她以后要加强布局和结构的能力，还有个人转换成公共的问题。她的诗里比较完整的还是《旁观者》，虽然也有毛病，但个人的感受能够被大家接受。讨论到这里我觉得很有意思，这两位作者，这个人有的那个人缺，这个人缺的那个人有的，两个人如果都能把对方的优点也吸收过来就好了。
师力斌（《北京文学》编辑部主任）：看到李凤、费城的诗，我觉得最需要说的就是公共性、及物、思想、技巧。李凤是有思想的，至于她个人的感受、自己的东西能不能被读者感受到，就是技巧的问题。费城的诗，都很美，造境都很好，可是太肥胖了，千人一面。为什么？因为山寨和复制，像房地产一样重复建设。这样的诗和当下中国的社会现实有什么关系？读起来感觉像是陶渊明、王维、里尔克的诗。费城的诗放在两千年前依旧成立，因为他的零部件都是别人生产，陶渊明生产，王维生产，里尔克生产，他玩这些东西玩得很娴熟。可一个诗人为什么要写这个？李凤的诗相对接地气，是当下中国的诗，而非古代的诗。她能用当下大家都比较熟悉的东西，表达个人的感受。可能因为她在乡政府工作，有底层人草根的感受，这个是身在豪门的人写不出来的。她关心底层关注现实，也及物，但总的来说还是离当下远了一点，诗人为什么不去写那些公共性的问题？为什么不能写出现实生活里的压迫感、焦虑感？费城的诗很缺这个。这是思想性的问题。说到技巧，费城是有一定的基础，但他缺的恰恰是李凤的这种当下性，他没有活在当下。他的诗很肥，但光是做减法就可以了吗？如果我是编辑，我会选李凤，她是大有潜力的，而费城则需要脱胎换骨，回到现实中来。
离离（《诗刊》青年诗人奖获得者）：相对来说，我也更喜欢李凤。她没有故意去写诗，而让诗顺着语言形式自然地流出来。缺点是共同存在的，他们自己可能也困惑也想改变，但没有人给他们准确犀利地提出来。我很希望有人给我提建议，让我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我对自己的写作很不自信，有时候两句话就可以结束了，诗性已经很强了，但我还是要去找补，想说得更明白一些，反而破坏了诗歌。李凤在乡政府工作，她的诗本真原朴，接地气。在语言写作和用心写作之间，我更赞成后者。语言笨拙，但内心准确，更好。费城的《山居》，李凤的《处处有风》，我第一遍读的时候心灵受到撞击的就是这两首。
王东东（北大文学博士）：作为他们的同龄人，希望我能讲出一些更为体贴的意见吧。费城的毛病，是流于感伤。叶芝有首诗写他的爱人让他 take it easy，年少无知的他不知道什么意思，多年后才体会出来；只有在感伤的外部，才能看清楚感伤。在袁可嘉先生看来，感伤会造成诗人感性弹性的丧失和感性半径的缩小，量的过度不同于质的强烈。这里存在着一个情感的尺度和准则的问题。“懂得情感”，这个“懂”本身即意味着懂得情感的尺度，这句话无论怎么看都像一个同义反复；而一个不懂情感原则的人——不管我们在谈论的是写作还是生活——也无法懂得情感。虽然他可能只是想要在语言之枕上获得休息，但却是以一种异常费力的方式：“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声响/ 犹如黑暗中来回打磨一块骨头”；“身体的暗疾，是一列火车驶过 / 滚动的车轮声是生命的喘息。”（《身体里有一列火车》）。感伤在哲学上的对应物应该是唯我论。但是在诗歌上，我必须说，感伤是一种“容易的文学”。
可能诗歌讲道理的方式还是要通过情感表达。所谓情感准则，也即情感之理；而情感之理，也即诗歌中的理。这一点非常难以讨论。情感和理智在诗歌中应该有一个理想的比率。但如何进行二者的配比？又不可能以一种数学的方式来呈现。费城目前还流于感伤，还有一个漫长的成熟过程。
如果说费城写得比较肥，那李凤就有点瘦。我喜欢《奴隶》：“当我默然时 / 把心供奉给一只失血的鹰”。她经常蹦出大师级的句子，某些篇章也不错，但总体上存在一种将世界简化的危险，以几个散漫的句子来描述世界。我不排除她这样写下去，也可以成为著名诗人。我非常欣赏她的诗质，但她如何能让我完全信服？我希望她在写一种简洁的诗的同时，也可以写一种繁复的诗。她现在的语言有点单一，缺乏色彩。如果她能写另一种繁复的诗，就将是一个能力比较全面的诗人。她这种简化的语言风格，可能与她本人的存在状态有关，总试图用三言两语将这个世界打发掉。但是一个女性诗人不可能永远以一种消极性的、否定性的方式来面对世界。还有，“当我淡泊时 / 我的奴隶分到了土地 / 他人的奴隶受我爱戴 / 而我，不惧成为任何人的奴隶”。第二句似乎在说现实，因此紧接着的第三句有点错乱，最后一句似乎在说个人，在说爱（爱遵循与现实不同的逻辑），又依次推翻了第二句、第三句。这首诗似乎和作者在乡政府工作的经验有关。我几乎要说，这是一首伟大的诗，但也可能，我是将“分到了土地”误读成了取消农业税。
谢建平：这样畅所欲言地谈诗和经验交流，对我们今后选诗很有帮助。反观当下的诗歌创作，独立少，跟风、游戏的泛滥成灾，写作的难度被大大降低，艺术纯度很不够。这造成我们选诗很难选。尤其做年度诗歌选本的时候，选来选去还是那些人，很难选出令人满意的作品。大家今天说这么多真话、实话、狠话，让读者在读诗的同时看到这么多著名诗人、批评家对诗的看法，会很有启发意义，相信对青年诗人的创作和鉴赏是大有裨益的。谢谢诸位对青年诗人的关怀和支持，今后请继续关注青年诗人的创作。
（此文是本刊编辑彭敏根据现场发言整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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